第197章 勿呼大帥,寡人不復宣武之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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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乾符二年追隨黃巢起兵以來,止今已經整整十八年,朱溫從來沒像現在這般失態過,心裡不由得升起一股恐懼來,隨即被他強壓了下,他朱溫平生還從來沒有怕過誰。

乾符二年,隨王仙芝殺官造反,朱溫沒有怕過。

乾符三年,齊克讓出任淄青節度使,宋威出任諸道行營招討草賊使,十萬官軍橫掃河南河北,起義軍一潰千里,王仙芝倉皇流竄數千裡,黃巢狼狽亡命陽瞿,朱溫沒有怕。

乾符四年,王鐸統率八鎮之兵出鎮洛陽,朱溫沒有怕過。

乾符五年,崔安潛、李福、宋威、曾元裕、高駢、楊復光率十四萬兵南下鄂嶽,均平天補大將軍王仙芝戰死黃梅,部下被朝廷一網打盡,數萬將士血濺長江,朱溫沒有怕過。

中和二年,楊復光橫掃河南,齊軍敗逃鄧州,朱溫沒有怕過。

中和三年,王鐸統率十七鎮藩軍圍攻長安,四正六隅,十面張網,黃巢退出長安,次年在泰山狼虎谷兵敗自殺,起義軍功虧一簣,出任宣武節度使與狼共舞的朱溫沒有怕。

光啟三年,秦宗權率三十萬蔡軍兵臨汴州,朱溫沒有怕過。

但是太平登封二年這一年,朱溫第一次怕了,一股強烈至極的恐懼湧上心頭。

料峭春寒之中,虎牢關內下起了濛濛細雨。

在長女朱令雅和二女朱令淑的帶領下,衙內武士在廊簷下歌唱漢樂府。

朱溫坐在青石板上,手裡提著一個裝滿酒的葫蘆,一個人望著淅淅瀝瀝的春雨發呆。

“旦辭爺孃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孃喚兒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孃喚兒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誰不懷憂?”

“出門看人,令我白頭,鄭地多風,樹木不秀……”

朱令雅的歌聲遙遙傳來,朱溫回過神來,望著跟女兒一起唱歌的控鶴都士兵,朱溫提起酒壺又狠狠灌了一口,院子裡到處都站著文官武將,醉眼惺忪的朱溫也看不清楚誰是誰。

耳邊聽見一個聲音對他說:“大帥,該議事了!”

議事?

他晃了晃腦袋,議什麼事?

“大帥請速往官邸吧,各位官人都在那裡等著了。”

朱溫定了定神,仔細看了一下。

“額,是胡衙內啊。”

“大帥!”

他又聽見一個聲音說:“時辰已經到了,衙內將士都在外面等大帥講話呀!”

左右控鶴軍的衙內戰死上萬,五十九名衙內列校被俘被殺……

“去去去,我不去!”

朱溫臉上滾落兩行淚水,捂著臉哭道:“跟秦宗權拼命的時候都沒死這麼多人啊,為了給陣亡兒郎做棺材,山上的樹都砍光了,汴州家家戴孝,朱溫無顏面見汴州父老了!”

“我不去,讓朱友文來見我!”

“朱三!”

一道女聲傳來,朱溫登時一凜,這個聲音三生三世都忘不了,一個相貌溫和的貴婦人快步走了過來,抓起朱溫的肩膀勐地搖了幾搖:“朱三!醒醒!你怎麼還不醒啊!”

“額,是月娘啊?”

朱溫醉醺醺的,棗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勉強的笑意,他站了起來,蹌蹌踉踉的要去扶月娘,可是卻扶了個空當,抱著柱子坐了下去,張氏夫人揮了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等眾人都離開,張氏夫人端起一盆屋簷水,嘩地一聲直接潑在朱溫臉上,然後一把搶過朱溫手裡的酒葫蘆,狠狠砸飛在地上,接著揪住朱溫衣領大聲道:“喝喝喝,你就曉得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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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大敗,大家急得跟熱鍋螞蟻一樣,你還要湖塗到什麼時候?”

被一盆涼水當頭潑來,朱溫打了個冷顫,頓時便清醒了幾分。

雖然腦子還是昏得厲害,但終究還是恢復了正常。

看著張氏夫人,朱溫慘笑了一聲。

“月娘啊,全都沒了啊……”

說完這句話,朱溫轉過身來,靠在柱子上大哭了起來。

“老營五萬人馬折損大半,三萬牙軍死傷過半,宣武根基毀於一旦了啊……”

張氏夫人嘆了口氣,和他並肩坐了下來,也不管他有沒有聽,只是認真說道:“當年被王重榮圍在同州,投降朝廷的時候,楊復光只給我們留了幾百人,可是你看看現在,宣武六鎮帶甲三十萬,六鎮二十三州一百九十縣人心向汴,難道現在比同州的時候還要糟嗎?”

“你不懂,月娘。”

朱溫老淚縱橫,慘然道:“那時候咱們雖然只剩幾百人,但是陝虢河南鄭汴宋毫淄青到處都是咱們的兄弟,咱們只要振臂一呼,轉眼就能再聚起幾萬人馬,可是現在不同了……”

“有什麼不同?”

張氏夫人拿出一方帕子,一邊替朱溫擦臉上的雨水,一邊溫柔道:“李振、敬翔、朱友能、朱友恭、蔣玄光、韓大梁、宋子師他們是不在了,但是葛從周、張存敬、李唐賓、王彥章、朱友文、朱友裕這些人還在,存糧還夠咱們吃上好幾年,汴州的城牆那麼高那麼厚……”

張氏夫人不是在亂說,此時宣武的情況還沒有到絕境。

朱溫卻慘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可是誰替我們去跟官兵拼命?滿城的百姓,現在一個個都恨不得食我肉喝我血,哪裡還能放心讓他們上城牆?虎牢關多半是守不住了。”

“牙兵每天都能抓到偷偷熘出虎牢關跑去洛陽投靠朝廷的老百姓,虎牢關的老百姓看到我們都是道路以目,不敢言而敢怒,我們帶給百姓的災難太多了,攻守之勢異也!”

“當年在陳州跟黃巢拼命的時候,老百姓簞食壺漿歡迎我們,晚上推著獨輪車躲過黃巢大軍給我們送糧食,陳州父老還給我建了祠堂,就唸著我對他們好。”

“我之所以能打敗秦宗權,也是因為中原老百姓擁戴我,我們去哪裡徵兵,老百姓雲集響應,我每次下令徵集餘糧討伐蔡軍,汴州百姓對我從來沒有半句怨言。”

“但是現在不同了,老百姓的心奔著朝廷去了。”

“難道月娘沒發現嗎,來往汴州的商賈比以前少了很多,汴州的士人豪強,有好多戶都拖家帶口離開了汴州,去河北的有,去淮南的也有,往西去長安的最多。”

說著說著,朱溫又掩面痛哭起來。

“那咱們至少還可以退回宋州啊……”

張氏夫人亦是淚如雨下,把朱溫緊緊抱在懷裡,哽咽失語道:“虎牢關守不住,我們可以回汴州,汴州守不住,我們就回宋州,宋州守不住,我們就回湯山老家好了,我們……”

“作鼠竄狼奔嗎,唉!”

朱溫長嘆,看著被張氏摔碎在地上的酒葫蘆,說道:“你看這個酒葫蘆,它還能再收拾得起來嗎?破鏡不能重圓,碎了就是碎了,我們沒時間收拾了,也再沒有機會了……”

“你做得了朱全忠,就不能再做回朱三了嗎?”

張氏夫人撲倒在地上,伏地痛哭道:“天下糜爛了數十年,人心並非都向著李唐,我還記得咱們剛來汴州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歡呼雀躍,宣武老百姓是站在咱們這一邊的!”

朱溫陷入了短暫的遐思,想起了當年上任汴州的場景。

萬人空巷,全城轟動,滿城老百姓都在歡呼,歡迎朱大帥的到來。

想起那一幕幕模湖的記憶,朱溫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卻是一轉即逝。

“月娘,實話和你說罷。”

朱溫擦了擦眼淚,把張氏抱在懷裡,望著小院裡的雨景說道:“如果我不是吳興郡王,三軍將士還沒有看過這花花世界,別說洛陽一敗,就是再來一次同州之敗,我也不會怕。”

“就像你說的那樣,咱們大不了丟了虎牢關,鄭州也不要了,就是陳州宋州許州也可以送給朝廷,只要咱們退守汴州,保住曹州不是難事,江左五鎮也能擊敗,可是月娘啊……”

張氏夫人沒有說話,但是她已經明白了什麼。

頭上的金步搖,身上的綠衣黃裳,腰上的玉珏華章……

這些東西,自從她成為吳興郡王夫人,就再也捨不得摘下來了。

她是如此,更就別說其他人了。

以前的時候,當官的,當兵的,跟平頭老百姓一樣,大家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除此之外一無所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今天能死,明天也能去死,沒什麼好在乎的。

但是現在不同了,就像魏博那些牙兵一樣,個個家裡都有兩三座大宅子,七八房妻妾,幾十上百畝良田,成百上千家佃戶,手上大把銅錢流,逢年過節還有衣裳錢糧酒肉賞賜。

有這樣的好日子過,誰還願意拿起刀來跟別人拼命。

有這樣的好日子過,誰還能容忍節度使向朝廷效忠納地。

“月娘啊,你見過謝童的轎伕嗎?遍身綺羅。”

“你看過朱友文的佩劍嗎?鑲銀的,你看過朱令雅的首飾嗎,珠霞冠。”

朱溫如數家珍,把老部下和家人一個一個說來。

說內舉外,卻是沒有一個不墮落的。

請降,如果朝廷要求舉家入朝。

宣武六鎮,請刺史,輸兩稅,置監軍,職田充公,牙軍解散……

如果真是這樣,恐怕詔書到達當日就是自己的死期。

對抗,如果跟狗皇帝頑抗到底。

等到各州相繼失守,宣武大勢將去,朱溫也不知道部下哪個將領會第一個看上他的人頭和他三宗五族全家四百九十七口的腦袋,他也不能確保王宗暗的故事不會在宣武重演。

堅固的城池,往往是從內部攻破的。

八一九事件之時,蘇聯紅軍想保衛祖國,卻不知道敵人在哪裡。

……

“一生飄零多年,卻不知竟落何所。”

“勿呼大帥,寡人將期不復宣武六鎮之主矣!”

朱溫抬頭望天,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見張氏把頭上的金冠摘了下來,把腰上的華章玉佩取了下來,連身上的綠衣黃裳都一件一件脫下來扔在了地上,跟他來了個坦誠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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