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樂忽然想起老葉，老葉沒回老家，一直住在學校宿舍裡。
“寒假我不回去了，我要幫教授打掃實驗室。”幾周前，何知樂放假回家時，老葉告訴他，“回去也沒得事幹，莫斯科冬天冷的能凍裂鋼管，那種天氣出去玩出去工作都不現實，就是窩家裡睡覺。呆在學校裡打掃實驗室，又暖和，活兒也不重，一天還有二百塊錢，不要白不要。實驗室的小妹妹都很好看，天天賞心悅目。在實驗室留的時間長了我還能趁機舔舔教授，讓他指點指點我考研啥的。大學裡教授是上帝校長是條狗嘛。”
“祝你舔教授成功。”何知樂當時衷心地祝願。其實他知道老葉留下來並不主要是為了和教授搞好關系，而是為了那一天二百塊錢的工錢。
老葉除了花心大蘿卜，還是個愛財如命的人，一有機會就千方百計地撈錢。之前參加頭羊任務，他的初衷也是“富貴險中求”，奔著那份任務獎勵金甚至撫恤金去的。
何知樂有些擔心老葉，他一直在學校裡，不知道現在撤出沒有。打個電話吧。
何知樂和老葉綁了親情號，撥66333就能互通。
撥，打。
等待許久，無人接聽。
再撥打。
無人接聽。
大概老葉正在緊張刺激地跑路過程中？或者喝了太多酒還在宿舍裡爛醉如泥？都有可能。何知樂思來想去，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等等再打過去。
繼續看標本。走著走著何知樂怔住了，他看到了……人類標本。
甚至還是個女人的標本，在高高的福爾馬林液裡泡著，臉頰白皙眼睛緊閉，身上不著寸縷，身材修長勻稱地像是模特。她如果穿著華美的長裙出現在電影節紅毯上，必然會被媒體的相機狂拍，第二天就登娛樂版頭條，“絕世美人驚豔亮相電影周”之類的加粗標題。可現在她是一具屍體，和別的動植物屍體一樣，靜靜泡在防腐液裡。
令人吃驚的是，屍體真的儲存的很好。單看她的臉，面頰柔和恬靜，睫毛歷歷分明，就像是在淺睡中，隨時都會悠悠醒來。
站在這樣的景象前無法不叫人駐足沉思。透明的標本罐像是一道時間的屏障，罐外時針走動春夏秋冬，罐內僅僅離當年過去了幾秒的時間。
你還會醒來嗎？真的是死去了？還是只是沉睡？何知樂看著她默默地想，沉睡，或許也是短暫地死亡吧，醒來皆是復活。
“你個變態，猥瑣，沒看過毛片嗎？”尹夢諾的破口大罵突然到了。
“我我我我我……”何知樂冷不丁嚇了一跳，從深思中被激醒，結巴起來，他這才意思到站在如此暴露的標本前觀看這麼久有些不妥，但天地良心日月可鑑，他真是沒起什麼邪念，只是覺得震驚所以多看了許久，“你誤會了姐……我是震驚怎麼會有人類的標本。真的不是過眼癮來著，我還沒有變態到對屍體感興趣的程度……”
“呸，別狡辯了，屍體都看，變態。我還以為你懵懂無知和一般男人不一樣，呸，看錯了。噁心，噁心，噁心吶！嘔！太噁心了！”尹夢諾對何知樂蒼白的辯解不屑一顧，齜牙咧嘴地諷刺，惡狠狠地狂噴。她一向可以毒舌到極致，“我怎麼有你這種朋友，噁心的我要吐了。嘔，呸，噁心吶！”
何知樂心說這tm……我就這麼遺臭萬年了？
不過過了幾秒尹夢諾還是解釋了，她也知道何知樂是怎麼回事，剛剛罵他只是開玩笑，她喜歡看何知樂手足無措百口莫辯的蠢樣：
“好了不逗你了。這不是人類標本，雖然她長得確實幾乎和人類一模一樣。她是塞壬。”
“塞壬？我好像聽說過。海妖是嗎？”何知樂想了幾秒，恍然大悟。
塞壬（Siren），別名阿刻羅伊得斯，意即“阿刻羅俄斯的孩子們”。是希臘神話中跟美人魚相類的怪物，經常徘徊在海中礁石或船舶之間，又被稱為海妖。這個種群擁有天籟般的歌喉，常用歌聲誘惑過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觸礁沉沒，船員則成為塞壬的腹中餐。
美貌，天籟，吃人。
傳說裡塞壬居住的小島位於墨西拿海峽附近，在那裡還同時居住著另外兩位海妖斯基拉和卡律布狄斯。那一帶海域早已堆滿了受害者的白骨。很長一段時間內，經過那裡的船隻都無法返航，直到奧德修斯的船透過。奧德修斯提前聽說了塞壬的魔力，於是命令水手用蠟封住耳朵，把自己綁在桅杆上，才得以透過塞壬盤踞的海峽。
何知樂很小的時候在某個動畫片上看過這個故事，當時浮想聯翩，到底多好聽的歌聲會讓人甘願去死呢？遐想之餘，卻清楚地知道那不過是神話。
沒想到今天真的見到了一隻塞壬。腦子有些懵。
忽然見到你以為不存在的東西，怎麼能不懵呢？
“她唱歌真的很好聽嗎？”何知樂詢問，“有錄音嗎？”
“當然有。真的很好聽。”尹夢諾表情嚴肅起來，“你想要聽聽嗎？不過只能給你聽幾句，聽多了容易走火入魔。”
何知樂感覺心臟砰砰跳動起來。傳說中的歌聲，能誘人去死的天籟，居然真的能聽到？聽幾句也是莫大的榮幸吧。畢竟大部分聽到的人都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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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夢諾無比嚴肅，“不過我要提前警告，聽塞壬唱歌是有風險的。你不要反覆地去回憶，懂嗎？聽完了不要回味，儘快地忘了它。否則真的會對你造成終生影響。”
“來吧。”何知樂很堅定，桃花源一樣美好的東西就在門後，無論什麼代價，都必須拉開門看一眼，哪怕只一眼。
“給你耳機。”尹夢諾把耳機介面插在自己手機上，然後把耳機頭遞給何知樂。
何知樂忐忑地戴上耳機，看著尹夢諾點手機操作。
何知樂閉上眼睛。準備聆聽傳說中的歌喉。
短暫的等待因為極度期待而變得無比漫長。耳機響了。音量調到最大！
狂躁熱情奔放的音樂聲充斥大腦！
那是穿透靈魂的歌聲！
凡聽過之人，沒有人能忘記這支歌！
“出賣我的愛”
“逼著我離開”
“最後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
“出賣我的愛”
“你背了良心債”
“就算付出再多感情也再買不回來！”
“當初是你要分開！
“分開就分開！”
何知樂臉上的表情由緊張和期待、興奮，逐漸扭曲。
尹夢諾笑到肚子疼。蹲在地上抹眼淚。
無數奇異的標本靜靜懸浮在顏色詭異的溶液裡，如同地獄的禁軍。瑩白色的燈光靜靜亮著。寬闊的空間，驚詫的叫聲四處傳蕩：
“何知樂！你有種了是吧！翅膀硬了！敢打我了？！”
“你說你欠不欠揍！”一聲怒吼，又是猛拍肩膀的響聲。
“我怎麼欠揍了？！還打我？！是你非要聽塞壬的歌聲的！給你播你又不樂意！怎麼這麼難伺候啊！滾！”
“那tm是塞壬的歌聲嗎？我這麼大人了會沒聽過《愛情買賣》？你太過分了！死學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