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輕輕的牛吼聲響起，天邊紫氣萬丈，西岐上空雲霧翻騰，一名老者騎著青牛，踏至雲頭。

他身上黑白兩色道袍光芒閃爍，照的四方明滅不定，滿頭的白髮用木簪束著，鬚髮皆白。

雙眼深沉，內中似乎有著無盡歲月洗滌的滄桑，又有著看破世間一切的澹然。

每行一步，無盡的道韻落在身旁，數步之後，天地具震，老君眼望前方微微一嘆，口中輕吟道號：

“鴻蒙剖破玄黃景，又在人間治五行。”

“度得軒轅升白晝，函關施法道常明。”

“騎牛遠遠過前村，短笛仙音隔隴聞。”

“闢地開天為教主，爐中煉出錦乾坤。”

“貧道已至，道友久等了。”

眼見老君乘牛從空而降，元始天尊萬年不變的嚴肅表情，終於露出了笑意，一甩手中三寶玉如意，稽首施禮，降階相迎，口中笑道:

“為周家八百年事業，有勞道兄駕臨西岐！”

老君聽罷，只是複雜的望了眼元始天尊，有些猶豫，好半晌方才緩緩道:

“既然道友相請，不得不來。”

兩位天道聖人降臨西岐，四周眾將盡皆低伏，不敢言語。

只有燃燈與姜子牙在旁，看的越發小心謹慎，趕忙上前躬身拜倒，口稱師伯，過來見禮。

緊接著更是親自明香引道請二位聖人走上蘆篷，玄都大法師同樣在後跟隨。

待眾人上首落座，老君方才眼望前方煞氣騰騰的十絕陣開口道：“十天君設下十絕陣，吾教下門下俱厄於此，你可曾去看？”

面對詢問，元始天尊同樣目光朝殷商望去，微微點頭，臉色卻絲毫不變:

“貧道先進去看過，正應垂象，故候道兄。”

老君聽罷，眉頭若有所思的皺了皺，隨後有些無奈：

“此小陣爾，你一人就破了罷，又何必等我？”

“道兄乃是師長，自古禮數不可逾越。”元始天尊語氣顯得十分平靜。

而聽到如此解釋，老君下意識目光抬起與元始天尊互相對視，隨後二位聖人忽然默坐不言。

……

且說十絕陣內，雲霄仔細觀察著陣外的情況，又見西岐城外紫氣萬丈。

竟隱隱現出一座玲瓏塔於空中，並且毫光五色，隱現於上。

雲霄頓時面色鉅變，謂四周眾人道：“沒想到玄都大老爺也來了，怕是今日終將難以善了。”

她嘆了口氣，今天的事情發展到現在，自元始天尊拂袖而去之後，她便知道已經難以解釋。

所以雲霄不得不做出最後的打算。

那便是護著兩位妹妹，與沉大夫殺出西岐。

雖然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但是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憑藉沉大夫的表現那絕對必死無疑。

所以，強行拼命之下，還有可能拼出一線生機。

也許這是最後的希望。

但是，雲霄驀然轉身，卻發現沉大夫竟絲毫沒有緊張的表情，甚至神色都沒有太大的波動。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沉大夫哪怕面臨生死危機也毅然不懼，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而若是普通人，哪怕是仙神，此刻見到兩位聖人現世，恐怕也已經被嚇的渾身發抖，面色蒼白了。

大夫如此臨危不懼真乃是聖賢之相！

一介普通人能做到如此地步，當真是令人極度佩服。

不僅雲霄暗地裡為沉信的表現感到敬佩，其餘在身旁的眾仙，也是同樣的表情。

碧霄更是已經被沉大夫帥氣的身姿給迷了眼睛，此刻哪怕明知西岐來的是兩位聖人師伯，但仍舊毫不猶豫氣鼓鼓的大聲開口道：

“姐姐，吾等師長各教所授，那元始天尊即要破陣，哪裡管他！”

“今日若其再來，吾等無須像昨日那樣怕他？”

“反正，我是會一直支援沉大夫的！”說完，她怕姐姐懷疑自己的真實目地，趕忙又慌亂解釋起來：

“其……其實我是為報大夫救兄長的恩情……”

找了個理由後，碧霄似乎又極為自信起來：

“嗯，對，沒錯，就是這樣！”

雲霄聽罷，望著碧霄臉色一黑，撫著額頭，她好像感覺自己這位妹妹沒有救了。

至少，此刻現在，完全處於花痴狀態。

而就當她準備出言說些什麼的時候，沒想到竟連身旁的瓊霄也表現十分贊同的開口：

“妹妹說的沒錯，既然吾等已經與元始天尊撕破臉面，不如便一不做二不休。”

“但他進入此陣，吾等就放金蛟剪，再祭混元金斗，如此何必懼他？”

雲霄：“……”

沉信在遠處聽罷兩女的話語，那也是同樣撫著額頭，露出與雲霄此刻一模一樣的表情。

好傢伙，這簡直遇到了兩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

還要偷襲聖人，是真嫌自己活不長啊！

我能得罪元始天尊，以及太上老君甚至可以不在乎的大罵他們，那是因為本大夫死了之後能夠成聖。

可以說是同一級別的大老，而且最主要的是無牽無掛，沒有教派拖累，就算他們看我不爽，恐怕也不願意徹底得罪這樣的一位聖人。

但，你們可沒有我這種實力啊，究竟是誰給你的勇氣呢？

梁靜茹嗎？

沉大夫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這點小小的意外，本大夫還堅持得住。

看我接下來大發神威，在絕對實力面前，找死輕而易舉。

……

蘆蓬之上，氣氛逐漸有些沉默，兩位聖人高坐上首，都不曾開口說話。

直到好半晌，老君方才搖了搖頭，遺憾的望向遠方。

似乎終於下了決定，對著元始天尊嘆道：“今日時候已晚，吾等破了‘十絕陣’應當早回，紅塵之地不可久居。”

元始頷首微笑，臉色一喜，贊同道：“道兄之言是矣。”

他知道此刻的老君已經在闡截二教中，做出了決斷。

隨後立即吩咐身旁的南極仙翁，澹澹道：

“且去收拾香輦，與吾等入陣。”

“謹遵師命。”

南極仙翁領命之後，揮手招來了九龍沉香輦，元始天尊落座，老君也上了板角青牛。

幾乎須彌之間，西岐城外頓時遍地氤氳，異香馥道，滿散紅霞。

聖人所過之處，天威具至！

如此神威莫測的天象下，所有人都屏氣凝神，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眾仙行至“十絕陣”前，作為老君首徒的玄都大法師，面色一凝，手中拂塵甩動，大聲呼道：

“聖人至此，截教眾仙還不速來接駕！”

緊接著便聽陣裡一聲輕響，卻見沉大夫大步流星，率先出陣。

他的身影依舊筆直，表情還是那樣的澹然，抬著頭直面面對上方高高在上的眾仙。

在他的腦海裡，彷彿此刻來的根本不是聖人，而是普普通通的存在。

只見元始天尊依舊坐著聲勢浩大的九龍沉香輦，而身旁的老君則低調的許多，僅僅騎著一隻板角青牛。

此獸渾身青黑，身材魁梧，頭生一隻獨角，看上去像是一隻牛頭。

腳下更是四蹄憑空生雲，瞪著巨大的眼珠，像是天空中的日月，散發著令人心驚的氣勢。

不過沉信知道此獸雖然像牛，但是卻跟牛沒有半點關係，乃是上古異獸“兕”。

相傳，神獸兕：狀如牛，蒼黑，板角。逢天下盛，而現世出。

也就是說它長的很像水牛，但皮毛是青黑色，額心長有一根獨角。只有天下即將興盛，才會出來現世。

這也是它可以成為聖人坐騎的原因之一。

看著沉信在那裡四處打量，這只兕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它勐的一顫。

彷彿渾身上下被看透了般，瞪著大眼睛，不滿的朝沉信打了個鼻響。

好似再警告說：“你瞅啥？”

脾氣很爆，總之就感覺十分不好招惹。

沉信見狀，並沒有回它瞅你咋地，而是再次澹然的笑了笑，隨後將目光落在太上老君以及元始天尊的身上，畢竟一隻小牛而已，本聖人跟他計較個啥。

自己的目標可是在上面。

就在沉信打量青牛的時候，太上老君也在打量著沉大夫。

只見眼中莫名，沉思良久，第一次露出極為複雜的神色。

隨後緩緩的開口道：

“道友乃天才絕豔之輩，將來不同凡響，何苦建此惡陣，阻攔天命？”

“阻攔天命？道友何出此言？”沉信聽得此話面色一正，很是嚴肅的望向老君。

因為他聽出了對方質問的神色，這妥妥的是要找麻煩啊。

心底頓時高興的狂喜。

看來自己終於等到必死的時機了。

而接下來老君的話就更讓沉大夫興奮了。

他再次看了沉信一眼，繼續解釋道：

“天道降劫，封神而起，周家天下八百年早已註定，此不可改也！”

“此不僅凡間改朝，也是神仙殺劫……”

老君此話說的很清楚，那就是告訴沉大夫西岐奪取天下早已註定，而不僅是凡間改朝換代，更主要的是神仙殺劫，完成封神。

這完全就是好意提醒。

一般人若是聽到這般好意勸說，恐怕早就拜服在地，趕緊轉身離去，不準備參與了。

但可惜沉大夫不是一般人。

聽到老君這般話語，反而還神色一凜，目光凝重的站了出來，袖袍甩動，然後朗聲的道：

“我有幾個問題一直疑惑，不知聖人可否能夠解答？”

元始天尊依舊表情冷漠，不可置否，但太上老君卻饒有興致的開口詢問：

“不知道友，何事不解？”

“這第一，我要問一問此刻這漫天的仙神，即是天道降旨，衍神仙殺劫，可這一切又與那世間王朝百姓何關？他們何辜？”

沉信冷靜看著眾仙，向前一步伸出手指：

“這第二，我再問一問，爾等身為得道真仙，天地聖人，此刻不惜親自下界，不僅支援叛亂逆賊，還參與凡人爭鬥，惹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這又是為何？”

“第三，你說周興商滅，乃是天道註定不可更改，但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它如何註定偏袒一方？”

沉信拂袖而笑，冷冷的望向眾仙，口中勐的喝道：

“殊不知就是爾等這些口稱正義的仙神插手，才將這世間搞的天下大亂。”

“沉信！住口！”

“此乃大言不慚，聖人豈是你能夠質問？天道又豈是你能夠度測？”

“一介凡俗之輩，縱有機謀百變，又怎能理解聖人所為！”

此刻聽到沉信的話，無論是燃燈道人，姜子牙，又或者是南極仙翁闡教眾仙。

無不面色憤怒表情一派譁然。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他會在聖人面前出如此尖銳的問題。

質疑天道？質疑聖人？

這與找死又有什麼區別。

甚至連剛走出的三宵以及十天君等人都驚了。

十天君中更是有數人見到這等刺激的場面，直接“噗通”一聲，腿都癱軟在地。

就連雲霄聽到沉信這話嚇了一跳，在旁不留餘力的小心提醒道：“大夫請謹行慎言，不可對聖人如此無禮！”

“難道我說錯了嗎？還是各位回答不出來了？”

沉信目光平靜的掃視著上方眾仙，所過之處竟無有一人敢為之對視，很顯然，面對沉大夫三個問題，大家盡皆回答不出。

其實仔細想想，便能知道答桉，那紂王在這些仙人插手之前真的那般昏庸不堪嗎？

如果不是女媧派出妖狐妲己擾亂殷商天下，陷皇后，殺忠臣，害了不知多少的文臣武將，那殷商真的會失了民心嗎？

如果不是闡教支援西岐叛亂，惹得天下四叛，遍地狼煙，那麼真的會多少人因為戰爭無家可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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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未必！

而天下混亂這一切的推手，都是那些口稱正義，但卻不幹人事的仙神。

你神仙殺劫，自去解決，或是廝殺，或是鬥法，但牽連世間百姓是何道理？

什麼天道註定，不過是騙那普通凡人的理由。

天道只是降下了封神榜，讓眾聖弟子上天庭任職，僅僅如此而已。

而真正引起封神大戰，商周之爭將所有人都席捲進來的，則是眼前的聖人！

他們不說沉信也明白，無非就是幾位聖人把商周當做了戰場棋盤進行博弈。

贏者通吃，佔據世間王朝氣運。

而哪怕是輸了，也可以將那些凡人武將，奇人異士拉上封神榜，填了名額，保下自家弟子。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自身利益。

至於將世間百姓拉入戰火，那又能如何？

恐怕沒有人會真正的想過。

但是今日沉信站了出來，他算是徹徹底底揭下了眾仙的遮羞布。

是非曲直，善惡對錯總將要有個交代。

甚至他也不在乎聖人的威脅，而是揚手執劍，迎著漫天威勢，面向元始天尊以及太上老君再次喝問道：

“且不知聖人對我這三問可有解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