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禾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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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尷尬的氣氛一直持續了好幾日,直到顧詠的傷漸漸好轉,他已幾乎找不到藉口在醫館裡再住下去。這日大早,他便起了床自己收拾行李,準備一會兒去向玉珠告辭。心裡還是有些不甘,可一想到玉珠為難的臉色他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出得門來,外面天色已明,東方的天空一片金色霞光,照得院子裡的一草一木都氤氳出淡淡的光影,說不出的美麗好看。玉珠早起了,正在院子給藥草澆水,聽見這邊的動靜,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見是顧詠,朝他燦然一笑。

這樣的笑容太過燦爛,顧詠一時有些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眯著眼怔怔地看著她,到了嘴邊的要告辭的話又怎麼也說不出口。

門口忽然傳來敲門聲,然後是張勝的聲音,“師姐,你在嗎?”

玉珠趕緊放下手裡的水桶和瓜瓢,起身去開門。

張勝穿著件寶藍色的棉褂子,脖子上圍了一圈兒厚厚的狐狸毛,許是走得急了,一張素來蒼白的臉帶了些許紅暈,一瞧見玉珠就著急地道:“師姐,師父讓我喚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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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大早,什麼事兒?”玉珠一邊將他請進屋,一邊回問道。

“我也不甚清楚,說是師父的老朋友有些不好。”張勝進得院子一眼瞅見簷下的顧詠,微微一愣,爾後不自覺地又瞧了瞧玉珠,眨了眨眼,朝顧詠笑笑。

顧詠也客客氣氣地和他打了招呼,轉身朝玉珠道:“你還沒用早飯呢,一會兒肚子餓。廚房裡可還有吃的?我過去瞧瞧。”說著,也不顧張勝詫異的眼神,徑直地去了廚房。

玉珠在屋裡整理藥箱的時候,他又回來了,一臉焦躁地說道:“廚房裡的東西都是涼的,吃了怕是不好,不然你再等等,我去煮兩隻雞蛋。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一會兒就好。”

玉珠怎會讓他去下廚,不說他會不會,到底是過來養傷的,怎能反過來伺候她,趕緊上前攔住了,道:“顧大哥你別忙了,左右街上也有東西賣,一會兒我順便買兩個包子就是。阿錚起了之後出去跑步,一會兒就回來,待他回來後再讓他下廚,你快去屋裡歇著。”

顧詠見她這般客氣,心裡頭卻不是滋味,這不是分明還是把他當外人麼。雖然心裡難受,但他還是勉強擠出笑容道:“那你路上小心些,早上人多。”

玉珠明顯愣了一下,爾後朝他鄭重地點點頭。

一路上,張勝明顯地心不在焉,好幾次都差點撞到了路人。玉珠實在忍不住了,便喝斥道:“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走路不看路。”

張勝“嘿嘿”地笑了兩聲,摸了摸後腦勺,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湊到玉珠身邊,帶著一絲古怪問道:“這個顧大哥,是不是就是東直門顧府的那位?”

玉珠白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張勝又慢條斯理地說道:“說起來,我幼時也常和他一起玩過的。那個時候真是——嘖嘖,整個京城沒有誰敢招惹他,打起架來不要命,偏偏那時候崔家老太爺也還在京裡頭,一家子人都護短,別提他多威風了。沒想到……”他一想起方才顧詠那小心翼翼地小媳婦樣兒就忍不住笑出聲,就算玉珠朝他瞪了好幾眼依舊忍不住。

玉珠也不是不感動的,那麼個素來玩世不恭的大少爺,整天在她跟前笑嘻嘻地獻殷勤,不動聲色地討好,就算被她疏遠冷淡也一如既往。他是真的喜歡自己吧,玉珠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鈍鈍地痛。

因路上兩人說話耽誤了些時間,趕到孫府的時候就晚了些,孫大夫差點沒飆了,瞪著一雙紅的眼睛從玉珠身上掃到張勝身上。玉珠倒還好,只是心裡直打鼓,張勝則是素來被他的淫威嚇傻了的,這會兒連話都說不清了。

三人收拾了東西又出門,張勝很自覺地幫孫大夫背藥箱,又急急忙忙地奔到前頭去開門,出了巷子又跑前跑後地去叫馬車。玉珠瞧著他這忙成陀螺一般多少有些不落忍,孫大夫卻仰著腦袋一副理所當然地模樣。

上了馬車,一路向北,玉珠時不時地掀開車簾子瞧瞧外頭的景緻,走了不多久,忽然現這分明是朝城北象山書院的方向,不由得有些驚訝地問道:“老師,病人是象山書院的學生麼?”

孫大夫原本閉著眼睛正在假寐,聽到她的話微微眯了眯眼,沒說話。玉珠見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索性也不問他,拉著張勝閒話家常。許是在孫大夫跟前,張勝起初還有些放不開,說了好一陣,才漸漸地面色如常,說到高興處,還會笑出聲來。

馬車果然徑直駛進了象山書院,外頭早有人等著。玉珠和張勝先下車,爾後才站到一旁,恭恭敬敬地等孫大夫下來。

一行人顧不上寒暄,徑直有人引著去了內院廂房。經過學堂的時候,玉珠眼尖地在一眾學生中瞅見了盧摯和羅毅的身影,想打聲招呼,可惜他倆不知在討論些什麼,低著腦袋頭也沒抬,根本沒瞧見她。

一進內院,就聞到一股子濃烈的藥味,刺得連呼吸都有些不通暢。孫大夫皺起眉頭,不悅道:“這是哪裡請來的蒙古大夫,開的是什麼方子,人還沒治好,就被這藥給燻死了。”孫大夫素來毒舌,玉珠和張勝都早習慣了,可旁人卻是頭一回遇到,一時被他噎得不知該如何回話,猶豫了半晌,才小聲回道:“是太醫院的張大人。”

玉珠反正不認識這位張大人,不過看到張勝一臉尷尬得只差沒把腦袋塞進地裡的表情後,她多少猜到了張大人的身份。忍不住回頭看了孫大夫一眼,他只是輕輕哼了一聲,餘光瞄了張勝一眼,沒再說話。

進得屋來,只見外間的太師椅上坐了位須皆白的老人,鶴童顏精神頭極好。孫大夫瞧見他,嘴角抽了抽,淡淡地招呼了一聲。張勝則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口中喚了聲“爺爺”。玉珠臉上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張大夫似乎也知道孫大夫的性子,似乎沒介意他的冷淡,只和顏悅色地和張勝說了一會兒話,又一臉慈祥地與玉珠客氣了幾句。孫大夫在一旁等著,終於忍不住咳了兩聲,道:“還不快進來。”

玉珠和張勝再不敢多說,趕緊朝張大夫點點頭,緊隨進屋。

裡屋的床上,赫然躺著個面目憔悴的男子,玉珠走得近了,看清他的相貌,不由得大吃一驚,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床前,沉聲問道:“莫……莫山長,您生病了?”

孫大夫聽得玉珠的叫喚聲,微微有些驚訝,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她,問道:“你如何會認得他?”

玉珠回道:“舍弟曾在書院讀過一陣兒過來,有幸見過莫山長。他這是怎麼了?前些日子都好好的,如何忽然病成這樣?”

孫大夫不一言,默默地上前把了脈,又伸手在莫禾的小腹處輕輕按了按。許是碰到了患處,莫禾眉一皺,痛苦地呻吟了一聲,竟緩緩睜開眼,看清了面前的來人,他又艱難地擠出笑容,喃喃道:“原來是孫無道你這老家夥,敢情是和我有仇,見我病成這樣,特特地來落井下石的。”

孫大夫冷哼一聲,“你這模樣,便是我不動手你也活不了幾天。倒是有本事了,幾日不見就把自個兒折騰成這副模樣。”

莫禾強撐著笑了兩聲,張張嘴,到底還是氣力不濟,連聲兒也不出。孫大夫回頭朝玉珠道:“你也過來瞧瞧。”

玉珠聞言趕緊上前,先朝莫禾點頭示意,才伸手到他腕上,淨心診脈。一會兒又柔聲詢問是否右肋劇痛。待他回答時,又仔細檢視了他的舌苔。

“如何?”孫大夫見她收回手,冷冷問道。

玉珠仔細想了想,斟酌了一番,才回道:“溼熱於於肝膽,鬱阻不通,故右肋劇痛,腹脹而滿。溼熱愈盛,熱毒擾心,鬱阻陽氣,故四肢厥冷,神智昏昏。熱入心血,傷陰耗津,故舌紅絳,苔黃燥,脈滑數。此乃肝膽氣滯,溼熱壅阻。”

孫大夫正色瞧了她一眼,不語,轉身出了門。玉珠和張勝不解其意,亦緊隨其後。

外間的張大夫已然告辭,孫大夫讓下人取了之前的方子來看,又問她二人的意見。因方子是張大夫開的,張勝自然不好說,只一雙眼睛瞟著玉珠看。玉珠仔細看過了,沉聲道:“張大夫的方子中規中矩,未有不妥之處。”

“未有不妥?”孫大夫哼了一聲,冷冷道:“既然未有不妥,為何服藥數日絲毫不見好轉?”

玉珠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中醫原本就行效極慢,更何況莫禾分明是膿毒性膽囊炎,若是在現代,少不得要挨一刀子,也不一定能百分百痊癒。她總不能張口閉口就說要開腹療傷吧。旁的不說,消毒和輸血問題尚未解決,動手術的風險實在太高。玉珠寧願用中醫緩慢治療,也不敢貿然輕舉妄動。

孫大夫似是猜到她心中的顧忌,又走近了些,盯著她的眼睛一字字問道:“你在怕什麼?”

玉珠心一顫,低頭往後退了兩步,不敢說話。

可孫大夫卻不肯放過她,依舊逼問道:“明明知道什麼法子見效最快,為什麼不說?”

玉珠被他逼問得額角滲出細汗,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低語,“若是……若是……到底風險太大。”

孫大夫坐了回去,隨手端起手邊的茶杯,摩挲了一番,卻不喝,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你也是大夫,該知道這病治得越早越好,若是病情再有反覆,怕是再也救不回了。做大夫的,手裡原本就握著性命,你若是連這點拼勁和自信都沒有,日後也難成大器。”

屋裡一時默然,玉珠仍是不一言,過了好一會兒,張勝忽然開口,“師父,那就準備開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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