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龐涓的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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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涓匆匆向王宮走來。

此刻他的心中十分惱怒,白氏的孤女也敢騎到他的頭上撒野,但他知道,此時不是和白氏撕破臉皮的時候。

眼下他正處於緊要關頭,風評對他十分重要,魏國如今沒有上將軍,空出了一個巨大的權力位置, 對這個位置,他勢在必得。

戰國之世,司馬雖然也是位高權重,掌管軍政,但畢竟不能獨立開府,使他無法展現自己領兵打仗的出色才能,也無法使魏國在自己全面運籌下完成大業。

若能做了魏國的上將軍,非但位極人臣, 達到名士為政的權力最高峰,而且將來若能出將入相,達到文治武功兩方面的功業極致,一定能夠名垂青史。

但是,就在他雄心勃勃地與公叔痤對抗,以顯示自己不與老朽同流的時候,他的軍中掌書卻從洞香春帶回一個傳聞:魏王對上將軍的人選未定,將在他與公子緩之間確定。

這使他大感意外,內心莫名其妙地忐忑不安起來,平日裡他不大瞧得起洞香春,認為那是淺薄士子附庸風雅的地方,多次拒絕了到洞香春論戰天下大勢和用兵之道的勸告。

但是他對洞香春的神秘傳聞可是從來不敢小視,那個鬼地方從來都是空穴來風,許多要害的轉折都將洞香春的傳聞變成了事實。

龐涓在白圭離世後,曾幾次大義凜然地向魏王進言,請求取締這個滋生事端的酒肆, 認為那是魏國糜爛腐敗的淵藪,是列國密使刺探魏國機密的最好渠道。

可魏武王總是哈哈大笑:“龐愛卿,洞香春大有根基, 天下聞名,先君都視為安邑文華之明珠,我輩如何取締也?”

顯然對他的主意感到匪夷所思,甚至有些不悅之色。

這個討厭的地方如今傳出了這樣的訊息,至少證實魏王向某個親信透露過這個想法,宮廷之內已經有人知道了。

一時間,他感到很有些悲哀與憤憤然,公子緩何許人也?浮華紈絝的王室子弟一個,除了精於聲色犬馬,沒有一樣正經本領。

如此之人,也在上將軍人選之列,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當然,這是龐涓個人對公子緩的看法,比起魏罃、魏卬來說,公子緩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龐涓自覺在魏國沒有任何根基,平日裡也不屑於和那些尸位素餐的王室人物交往,唯一的根基就是他自己的實力才具和破楚救衛的功勞。

但是細細一想, 本領才具這種東西,憑它謀生那是綽綽有餘,憑它建功立業也可能大有可為,唯獨要憑它在官場周旋,那可是最不可靠的東西。

自古以來,才華之士比比埋沒沉淪,誰來理論?尤其是魏國這種已經開始滲透腐敗的國家,要靠才能功勞獲取更大權力,隨時都有可能跌進深淵。

一時間,龐涓對魏國幾乎喪失了信心,對魏王似乎一下子觸控到了平日沒有覺察的東西,沮喪了很長時日。

然而能退卻麼?顯然不能,建功立業原本就是要百折不撓,何況還並沒有喪失最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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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幾天的輾轉反側,龐涓想清楚了兩點:一是今後要改變對官場交往的冷漠,結束自己鶴立雞群般的孤立,交好太子魏罃,或許等他成為魏王時,自己就能夠得償所願,成為魏國的上將軍。

二是要主動晉見魏王,探聽魏王口風和真實想法再做對策。

今日清晨他處理完軍務,聽說了市集上發生的事情,將小吏責罵了一番,午間便向王宮而來。

他知道早去也沒用,魏王的晚睡晚起是有名的,沒有哪個大臣清晨去王宮晉見的,本來這也是龐涓準備勸諫魏王改正的大事之一。

經過幾日思慮,龐涓不但決定放棄在這種事情上進言,而且決意學會遷就宮廷某些不成文的貴族準則。

魏王城很大,大得佔了安邑城的幾乎四分之一,比同時從晉國分出去的趙國韓國的宮殿大過兩三倍。

其所以如此,是因為魏國的宮殿擴建了兩次,魏文侯分晉立國成為諸侯後,將父親魏桓子原有的簡陋宮室大大擴充套件。

魏武侯即位國力增強,在即位第二年大興土木,在原有宮室外重新建了一大片金碧輝煌的王宮,桓子、文候、武王三代宮室相連,層層疊疊望之無邊。

龐涓的軺車轔轔駛進寬闊的白玉廣場,在巍峨燦爛的正殿前沒有停留,直駛東側火德門前停下。

他跳下軺車,第一次向護衛領軍微笑拱手,慌得領軍忙不迭躬身高報:“大司馬入宮——”

龐涓笑笑,大步走進火德門。

繞過巨大的影壁,第一進是環形排列的二十三座官署,每座官署六開間。

第二進是魏王專門召集重臣議事的兩座小型殿堂,東西各一。第三進是魏王處理日常國務的書房、出令廳、掌書廳等樞要重地。

這一進不能從中間穿過,而必須從東西兩側的拱門進入再向後。第四進是一座精美的庭院園林,亭臺樓榭,綠蔭幽幽,池水粼粼。

穿過園林,最後一進才是佔地三百多畝的魏王後宮。

往昔龐涓從來不到後宮晉見魏王,原因簡單得會令安邑官場的任何一個小吏失笑,那就是他對這些曲曲折折的穿廊過廳感到很不舒服,所以他是魏國重臣中唯一沒有來過後宮的。

儘管如此,他憑著一流將領兵法戰陣的直覺一眼便明白了路徑結構,輕車熟路般直入後宮。

後宮一大半是一片湖泊,魏王的寢宮在湖中半島的樹林中。

初夏豔陽,綠樹碧水映襯著金黃的屋頂,幽靜得恍入夢境。

龐涓走進林中小道時,一個侍女走來恭敬地躬身道:“大司馬,大王在寢宮。”

龐涓略一點頭,徑自向寢宮而來,這魏武王在行止起居上頗為豁達,後宮從來不要護衛甲士而只要侍女,也沒有大臣不許進入後宮的迂腐規矩。

他經常將大臣召到後宮議事,而且命令侍女,凡大臣來見不許阻攔也無須通稟,在戰國時代,魏武王雖然多疑,但待臣下之寬是很有名的。

儘管龐涓對魏王的侈靡已經有所預料,但當他走進寢宮時,還是被深深震撼了。

寬敞豪華的寢宮,格調奇特,華貴侈靡,具有一種神秘的誘惑力。

最顯眼的是一面巨大的銅鏡立在臥榻對面,臥榻區的一切活動都在鏡中呈現出來。

臥榻的左方是一根酷似男根的挺拔閃亮的銅柱,顯赫而孤立,右方是一個幾類**的高高的卷邊銅花盤,使人一望即生非分之想。

四周各色紗帳長垂曳地,風吹紗動,撲朔迷離,使人飄忽神醉。

透過飄忽朦朧的紗帳,龐涓看見**的妃子正偎在魏王大腿根上……驟然之間,龐涓熱血奔湧,舉步維艱。

龐涓對女人從來都很遲鈍,但目下正當午時,炎炎白晝,讓他遇上了眼前這一幕,他也感到有些難堪。

妃子正蜷伏在魏武王面前,柔媚地為他捏腳,間或伸出細長溼潤的舌頭舔他的腳趾,魏武王情不自禁,一把拉過妃子摟在懷中摸弄狐姬臉頰,又從腰間摸出一顆隨身夜明珠在妃子雪白的肌膚上滾撫。

妃子嬌聲暱語,尖聲笑叫著鑽進魏武王懷中,魏武王不禁大樂起來。

龐涓終於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剛咳嗽完又大大後悔,這不是說自己看見了不堪麼?

然而他也沒有其他辦法,再遲延下去,魏武王不知道還能做出什麼不堪的事,一拱手高聲道:“大司馬龐涓晉見我王。”

魏武王卻渾然無覺,哈哈笑道:“大司馬啊,進來。”

龐涓大步走進,目不斜視,深深一躬:“臣有要事稟報我王。”

魏武王摟著妃子沒動,微笑問道:“龐卿,有何大事?”

龐涓一時沉默。

魏武王恍然大悟,笑著拍拍妃子的屁股:“乖乖臥去吧,等會兒再射箭,啊。”

妃子嚶嚀一聲,狗一樣爬到高大的玉石屏風後去了。

龐涓心中一陣膩歪,瞬間忘記了來時的心思,不禁深深皺眉。

魏武王卻是哈哈大笑道:“大司馬啊,今日你來我後宮,本王可是很感欣慰,我也知道,龐愛卿乃鬼谷子之高徒,不喜奢華,然簡樸也好,奢華也好,總當以時世定準。”

“魏國若貧弱如秦國,本王也會苦行奮發,然則魏國富庶強大,若一味拘泥苦行之道,豈非讓列國小瞧?”

“人生一世,要建功立業,然也不能固守一理,魏國強大,我等君臣就要做一番大事,魏國富庶,我等君臣就要盡興享受這富庶,否則,豈非暴殄天物?”

“譬如這狩獵、飲宴、把玩珠寶、高車駿馬、錦衣玉食、湖光山色、宮殿廣廈,哪一件不是人生之樂?更有這女人,乃上天賜給男子之尤物,不把玩更是虛度一生。”

魏武王侃侃開導,大笑不止,覺得這是改變龐涓的一個絕好機會。

龐涓聽得頭皮發麻喉頭發乾,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魏武王這一番高談闊論當真令他匪夷所思,他也知道,要想和魏王融洽起來,目下正是最佳的機會,何況他幾日思慮,為的本來就是達到這個目的。

他應該笑,應該迎合,應該表示茅塞頓開,甚至應當欣然請妃子出來品評一番,就勢成為魏王不避任何嫌疑的玩伴與股肱大臣,如此君臣一定會信任有加其樂無窮;然後再加上自己的才華實力,戰勝公子緩當是易如反掌……

可就是不行,龐涓笑不出來,更迎合不出半句,反倒是臉色鐵青嘴角抽動,一副要嘔吐出來的難堪和尷尬。

剎那間他一身冷汗,很後悔自己到後宮裡來。然而,龐涓雖然心胸狹隘,但畢竟有才華和剛毅的忍耐力,他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拱手徐徐道。

“王上明鑑,臣久居山野,孤陋寡聞如村夫一般,我王之高論,容臣假以時日,慢慢品味領悟。”

魏武王開心地大笑:“龐愛卿,今日難為你了,說說,何事?”

龐涓拱手道:“王上,趙國傳回戰報,太子罃已率大軍圍困邯鄲,趙種向燕國求援,燕太子常率兵支援。”

魏武王哈哈大笑:“龐愛卿你說說,燕公是不是失心病發昏了?為了一個趙國,竟敢與寡人作對?”

龐涓一怔:“我王,大魏國插手趙國內政,已經引得諸國非議,趙國群情激憤,如今燕國出兵,太子罃手上只有三萬士卒,怕是不敵,請王上准許臣出兵支援。”

魏武王豁達自信地笑道:“一個小小的趙國,還用你大司馬出面?你如今需要做的,是給寡人訓練好新軍,等到時機成熟,一舉橫掃諸國。”

“王上,臣請先滅秦國,消除後患,大業可成。”龐涓一臉肅然。

“哈哈哈……”魏武王一陣大笑:“好好好,大司馬練兵去吧。”

“臣謹遵王命。”龐涓深深一躬,轉身大步走了,他覺得在這樣的後宮再談國事,未免不倫不類,連自己都覺得滑稽。

龐涓並沒有執著於趙國戰事的成敗,這並不影響魏國大業,若是魏罃幫助公子勝贏了,扶持一個親魏的趙君,錦上添花而已,若是輸了,也無傷大雅,自身的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

洞香春主樓三層靠近庭院園林的一邊的雅間中,衛鞅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站著,還是坐下,他本來是那種不屈從於公侯貴族的士人,但今天又有求於對方……

卻見江寒一比手道:“鞅兄,請坐。”

兩人剛剛坐定,侍女便捧上酒水,白雪坐在一旁親自為二人斟酒。

衛鞅長跪而坐,微微行禮道:“雖然在下不知道江兄購買那些衛人是作何用途,但早已聽聞墨家有仁善之心,能救千萬百姓於水火,衛人何辜,受此戰亂離鄉,淪為隸臣之苦,還望江兄能放他們歸國!”

江寒聽罷,故作沉吟:“不知鞅兄為何要贖買衛人?”

“江兄有所不知,衛國是在下之母邦,故見衛人受難,心有不忍。”

江寒慨然而嘆道:“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

衛鞅見江寒一口回絕,臉色一變,方知今天的事情不會那麼容易,他再拜道:“江兄,衛鞅願意以兩倍價錢贖買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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