譙縣，曹操東郡太守府。

儘管如今曹操已經實際上控制了兗州和豫州，但在名義上，他還是朝廷的東郡太守，阿不，應該是魏郡太守。

東郡太守是袁紹給他表的，然而他這個理論上應該待在魏郡鄴城的魏郡太守，卻直到從泰山郡回軍, 才從荀彧知道鄴城被官軍攻破的訊息。

是的，給官軍送糧的事情，是荀彧自己決定的。

把珍貴異常的糧食，給官軍送了一部分，曹操聽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陷入了沉思。

府邸內，親兵將荀彧留下的一紙帛書遞給了曹操。

“朝廷任命我為冀州刺史？”曹操的眉頭一挑，眼睛裡射出一道精芒，他的腦海裡，忽然冒出了袁紹的模樣。

曹操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又從少年時就跟袁紹廝混在一起，袁紹在冀州的所作所為，曹操都知道，尤其是在袁紹在冀州老巢被突襲，在河東的戰局頹勢漸顯之後，袁紹立即將河東丟給了沮授指揮的時候，曹操更是清楚的知道袁紹的目的是什麼。

而朝廷現在把他曹操任命為冀州刺史，明面上是感謝他送來的糧草和輸誠, 實際卻是挑撥他和袁紹之間的關係。

“呵呵，朝廷是想借刀殺人啊！“

幾乎是一瞬間就想通了這點之後, 曹操不禁冷笑了一聲, 對於朝廷此舉，他感到有些好笑，也感到無語。

曹操之所以會同意讓荀彧給朝廷送糧食，就是為了增加朝廷的實力牽扯住袁紹，讓袁紹在幷州失去一塊肥肉，這樣曹操就不用再擔心袁紹拿下幷州，再擊敗公孫瓚後會掉頭南下了，曹操就可以專心對付徐州的呂布和劉備，甚至是淮南的袁術了。

只可惜，袁紹這頭豬，根本不知道曹操的用意，竟然直接將主要兵力撤到了冀州，把河東丟給了朝廷的軍隊。

曹操將這份詔令，仔細閱讀了一遍，隨後開始揮毫潑墨，親自給袁紹寫了一封信，放進函裡用火漆封好, 交給了身邊的親兵。

曹操相信，以朝廷的能力和意願，會盡心盡力地在幷州打擊袁紹的。

只要袁紹成了吸引朝廷的活靶子, 給他爭取到足夠時間，曹操有信心滅了徐州的兩個手下敗將。

想到這裡，曹操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臉上露出了一絲疲憊。

就在這時，一個曹操暫時最不希望見到的人，突然急急地請求面見。

“文若，你是來勸我歸附朝廷的嗎？“曹操看著荀彧，淡然地問道。

荀彧微微愣了一下，沉吟片刻隨即說道：“非是如此，此來是剛接到淮南奏報，袁術有大舉興兵進攻徐州的意圖，主公欲如何處置？“

聽到荀彧的話，曹操嘴角揚起了一抹笑容。

不是勸他歸附朝廷就好，這一點，他和荀彧都在儘量逃避。

“你覺得，我們和袁術聯合，一起對付劉備，如何？“曹操開門見山地問道。

荀彧幾乎是當場愕然，這是什麼餿主意？

“主公，恕屬下直言，袁術此人狡猾奸詐，又善用權術，此時聲勢浩大，您跟他聯手，恐怕會吃虧啊......“荀彧皺眉說道，儘量找了個不太讓曹操難堪的原因。

曹操輕蔑地笑了起來，臉上滿是不屑的神色。

在曹操看來，袁術就算是再狡猾，也無法跟他曹操的智慧相提並論。

袁術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出身頂級貴族卻喜歡跟山賊遊俠打交道，做的事基本沒一件人事卻喜歡邀買名聲。

其人確實有權術，性格也頗為狡黠，在戰略制定上，無論是當初在豫州組織的袁術-公孫瓚-陶謙的反袁紹聯盟，還是轉進淮南後南北並進，北攻劉備收取淮北，南攻劉鷂奪取江東，都是好棋。

只可惜，再好的戰略到了執行層面，都被袁術的執行力不足這一點給攪黃了。

“而且，若是與袁術結盟攻劉備，主公又將袁紹置之何地？袁紹雖因鄴城遭襲而河東戰局不利，可終歸是實力未損，目前來說，還是主公最為合適的盟友。”

聽了荀彧的話，曹操讚譽地點了點頭。

能說出這番話，說明荀彧的心裡還是向著他的。

“淮南的事，依我看，便任由袁術去吧，反正以袁術的戰力，只要呂布和劉備抱團，就很難奪取徐州。這三方都削弱了，才合我意。”曹操緩緩道。

荀彧點了點頭，如今剛拿下泰山郡，即便是要對徐州再次用兵，也得等到秋後了。

荀彧想說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主公，那我這就告退了。“荀彧向曹操行禮道。

說著，荀彧便離開了曹操的府邸。

..................

昭餘澤以東，中都縣城。

此刻的中都城內，除了城牆上的守軍之外，整個城市裡空蕩蕩的，連巡邏的士兵都很少。

城內，張燕的臥房內，張燕一身華服，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一旁的桌案上，擺著一罈美酒，張燕徑直端起酒罈，對著喝了一口美酒。

酒水淋漓，灑在華服上，張燕絲毫不以為意。

作為黑山軍的大頭領，張燕坐擁一郡之地，治下人口數十萬，對於張燕而言，一件衣服，或許以前窮苦時很在意，但現在他已經完全不在乎了，他要多少件衣服就有多少件衣服。

張燕原名褚燕，黃巾起義爆發時褚燕聚眾為盜，卻跟黃巾軍沒什麼關係，中平二年，博陵人張牛角也聚集起一夥人，與褚燕合兵一處。褚燕推舉張牛角為首領，進兵攻打癭陶時張牛角被流箭射中身受重傷，臨死之前，命令他的部下尊奉褚燕為首領。張牛角死後，眾人一起擁戴褚燕為首領，於是褚燕改姓張。

至於黑山軍，則是張燕一手捏合而成的。隨著張燕的部隊不斷壯大，與常山、趙郡、中山、上黨、河內等地叛匪互相聯絡，叛匪中的小頭領孫輕、王當等人，都帶著部眾歸附到張燕麾下，於是就有了黑山軍。

不過張燕卻不是目光短淺之輩，他不想做草頭王，而是派使者到京城洛陽，上書朝廷請求歸降。漢靈帝於是任命張燕為平難中郎將，使他管理太行山中的行政及治安事務，每年可以向朝廷推薦孝廉，並派遣計吏到洛陽去彙報。

所以在名義上，黑山軍一支是朝廷編制裡的武裝力量，正規稱呼應該叫“平難軍”。

如今張燕兼了太原郡太守，與南匈奴左賢王去卑合兵一處，雖然沒打通汾水谷地南下的道路，但隨著河東戰局的扭轉，高覽從界休撤退，他們也開始準備跟著官軍一起痛打落水狗了。

在張燕的身邊，一名中年文士，穿著黑袍，躬身而立，神態恭敬的站在張燕的身後。

“你覺得天子會不會明面上要驅逐盤踞在幷州的鮮卑諸部，而其實是來順勢和南匈奴合攻我們，再全取太原、雁門兩郡呢？”張燕抬起頭，望著站在身邊的楊鳳，開口問道。

“這件事情，屬下猜不透，但是我敢肯定，天子一定有自己的考慮。或者說，天子不是這樣的人。”楊鳳開口說道。

“哦，你怎麼知道？“張燕好奇的說道。

“我也是在幾日前才收到訊息，說袁紹之所以退兵，是因為鄴城被襲擊，而襲擊鄴城的主帥，正是天子！”楊鳳回答道。

“這個天子，還真有膽量！”聽到楊鳳的回答，張燕的眉毛不由得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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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袁紹莫名其妙的退兵，也有風聲說是鄴城被突襲了，可張燕怎麼也沒有想到，天子竟然在這種時候，親自率領軍隊偷襲鄴城。

要知道，現在河北可是袁紹的腹地，只要天子的軍隊在路上被發現，就會遭受到他們的襲擾。

“而且。”楊鳳補充道：“屬下聽白波軍的兄弟說了楊奉被天子重用的事情，楊奉那般都能封侯，天子肚量可見一斑。”

張燕點了點頭，他自覺比楊奉強過無數倍，投降朝廷的事情，其實他也有考慮。

畢竟他早在靈帝時候就已經是正經的官身了，此時壓根就不存在什麼改換門庭的疑慮，只是要不要正式表態而已。

現在張燕掌控著太原郡和大半個太行山，如今河東郡的王邑和白波軍都降了天子，西河郡的南匈奴再次做起了大漢的狗，河內郡的張揚也已經遷民隨天子撤回關中，如今來看，若是張燕敞開汾水谷地的通道，朝廷就能恢復對幷州的統治了。

因為，朔方郡、五原郡、雲中郡、定襄郡其實都被鮮卑人的各個中小部落給佔據了。

而沿著黃河兩岸分佈的上郡、西河郡，則是南匈奴的地盤，漢人真正控制的，只有無歸屬的雁門郡、袁紹佔據的上黨郡、張燕佔據的太原郡。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張燕在乎的是天子率軍北上的真實目的是什麼？

想到這裡，張燕的腦袋裡靈光一閃。

“難道說，他準備趁機驅逐鮮卑人，並且掠奪鮮卑人的牛羊物資？”想到這裡，張燕的額頭上頓時佈滿了汗水。

張燕雖然不是特別有謀略的人，但卻也不傻。

他很清楚，天子現在最缺乏的，恰恰就是糧食物資，只要他能夠率軍驅逐已經陷入了四分五裂的鮮卑人，就能源源不斷地從各個鮮卑部落那兒獲取到物資。

這是朝廷恢復元氣的最快辦法，以戰養戰。

因為現在的鮮卑人佔據的地盤雖然多，但還是那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習慣，並沒有堅固的城池可以依靠，只是在北地佔據草場而已。

而且鮮卑人與袁紹的關係不錯，打擊孱弱的鮮卑人，同樣是在打擊袁紹。

袁紹的大軍退守上黨郡，本來上黨就難攻，袁紹主力又未折損，這時候封鎖上黨的各個谷口，讓騎軍去薅鮮卑人的羊毛，是讓河東從戰爭創傷中恢復過來的最好辦法了。

張燕之所以沒打鮮卑人，不是他不想打，只是因為他沒有大規模的騎軍而已。

張燕相信，如果天子真的想要收復整個幷州的話，那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會對鮮卑人開刀。

一念及此，張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是這樣的話，天子豈不是真的有可能成功收復幷州，而他張燕，如果在這個時間點投了朝廷，就真的有可能成為有史以來官位最高的山賊了。

再怎麼說，他現在都已經是太原郡太守了。

想到這裡，張燕忍不住激動地打了一個寒顫。

當然了，他肯定是有條件的，這個條件張燕也想好了，那就是糧食！

現在太行山裡非常缺糧！

“將軍”

就在張燕思忖之際，房間外傳來了一個急促的呼喊聲。

“何事驚慌？“聽到聲音，張燕趕忙起身，快步走到門前，拉開了房門，衝著外面的侍衛問道。

“稟主公，天子的使者求見。“那名侍衛躬身回答道。

“天子的使者？讓他進來吧。“張燕點了點頭，說道。

“諾！“那名侍衛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很快，天子的使者走了進來。

“拜見張太守！“使者來到張燕面前，躬身施了一禮，說道。

“嗯，不知找本太守有什麼事？”看到天子的使者進入房間，張燕的眼睛一亮，連忙開口問道。

張燕很期待，天子的使者會帶來什麼訊息。

“特前來告訴張太守一個好消息。“天子的使者聞言，立刻行禮說道。

“什麼好消息？“張燕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天子送了張太守一批糧草，現在正在朝著太原郡的境內行駛，估計用不了三五天的工夫，他們就會抵達了。“使者回答道。

聽到這番話，張燕不禁大喜過望，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使者。

“走水路還是陸路？太好了，太好了，今年缺糧，太行山裡那麼多百姓，已經快要餓出人命了。”張燕急切地向使者追問道。

“不錯，天子已經將五萬斛糧食送到了汾水走水路船運。”使者連忙回答道。

“哈哈哈......太好了，我們終於有了糧食可以用了，這段時間還一直在擔心，糧草供應不足，沒有想到，陛下的運糧隊伍，竟然會這麼及時。“聽到天子的糧草送來了，張燕不由得大喜過望。

“還請貴使休息片刻，本太守沐浴更衣設下香案再行接旨。“

看到使者手裡還捏著聖旨，有些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張燕方才煥然大悟。

使者見狀，趕緊向張燕行了一禮，隨即躬身離開。

等到使者離開了房間之後，張燕的嘴角不由得勾勒起了一抹笑容。

這批糧食，來的太及時了！

當然...他可不知道剛回到河東的劉弋是借花獻佛，這些糧食都是曹操送來的。

“是啊，天子真是個英雄啊，他竟然什麼都沒說就為了給我們解決了糧草問題，還要北征鮮卑，真是讓人欽佩。“楊鳳讚歎地說道。

“傳令下去，召集各位頭領議事。“

張燕轉身走到房間內唯一的軟榻上，緩緩躺下，開口對著楊鳳吩咐道。

“諾！“

聽到張燕的吩咐，楊鳳應了一聲，退出了張燕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