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斜，夜幕漸漸拉開。

清河郡，老李家的三層小洋樓裡，今晚十分熱鬧。不僅僅臘月二十八已經吃過發財飯的劉志紅一家三口全過來了，還有李丘澤的幾個表姐，拖家帶口，今年說什麼也要過來他們家吃發財飯，說是沾沾財氣。

這事有講究。

本地將除夕夜的團圓飯稱之為發財飯，按照姓氏和祖上傳下的規矩，並不一定全是正兒八經的除夕夜吃。比如劉志紅他們老劉家，就是每年臘月二十八。有些還分早中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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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人相信哪戶人家如果日子過得好，就說明有財氣，來他們家“發財”——在這裡“發”字作為一個動詞，講的是一起吃年夜飯這種行為，能沾到財氣，來年事業上會順風順水。

當然，這種財氣可不是誰都給沾的，畢竟被別人沾走了，自己不就少了麼？

很忌諱。非相當親近的關係不行。

李丘澤老媽那邊的親戚，幾個舅、姨雖然性格有些古怪，很難搞到一塊，但一群表姐還不錯，只是平時接觸比較少，各有各的生活，比如大表姐二表姐都已經結婚。

別墅三層燈火通明，今晚是要守歲的，燈要亮一晚上，一樓此時很熱鬧，廚房裡忙得熱火朝天，鄭梅芳掌勺，二姑和兩個表姐幫忙打下手，四個女人一臺戲，完全沒男人什麼事。

二姑夫和李振林，還有兩個姐夫，坐在堂屋裡喝茶聊天，劉志紅本來也在，後面實在架不住小舅李振林的各種刁鑽問題，只能熘進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被四名熊孩子簇擁。

都是李丘澤表姐家的孩子。

李丘澤也在，他如果坐在那邊，主要話題就全在他身上，不過他已經找到治熊孩子們的辦法。牆壁上60吋的液晶彩電裡，正在播放一部新出的動畫片，確切地說是今天剛播的，是關於一個光頭伐木工和兩隻狗熊的故事。

【李老板，您放心，木材明天就準備好。是，是，保證完成任務！】

【熊二，你聽，什麼聲兒？】

【俺不知道。】

【走，看看去，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八隻小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電視屏幕，完全陷進去了，李丘澤自己都看得興致勃勃，滿滿的回憶殺啊。

“老表，這你都愛看？”劉志紅一副你真牛逼的模樣。

“你懂個屁。”

劉志紅是不懂，葛優躺在墨綠色真皮沙發上，捧著從趙巧妹哪裡薅來的iPhone 4，運指如飛，李丘澤感覺好奇，湊過去瞄了一眼……那肉麻話簡直不堪入目。

“誰啊？”

“嘿嘿，老表，你哥我還是很有市場的，”劉志紅一臉得瑟道，“你看這剛回來，就有個女的主動加我，長得可帶勁了。”

見他羨寶式地點開對方的頭像，看著確實過得去，李丘澤撇嘴道：“這能信？”

這廝自己的頭像還是劉德華呢。

“這是真照片，視過頻呢！”劉志紅強調道。

那就奇怪了，人家憑什麼看上你？如果是一個李丘澤看著都還可以的姑娘，那就證明確實有些姿色，畢竟他身邊全是一等一的極品，天長日久看下來，眼光不可避免被拉高。而且這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二十五六歲的模樣。

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

這事怨他，他造的孽。

微信如今正新鮮正當紅，朋友圈功能相當於個人主頁，而搖一搖、附近的人包括他創新出來的“雙向奔赴”功能，就給很多別有用心或不想奮鬥的人，開啟了一扇新窗戶。

劉志紅這傢伙，朋友圈裡曬的照片，全是些在高檔餐廳用餐、在豪華會所瀟灑時拍的，要不就是豪車豪宅。那些別有用心的姑娘能不瞄中嗎。

“什麼時候見面？”

“嘿嘿，就這幾天。”

“去哪兒？”

“那、能告訴你。”劉志紅戰略性後仰，藏好手機螢幕。

收拾他，李丘澤太有辦法了，笑眯眯道：“你告訴我，我贊助你一點啊。”

“當真？！”劉志紅唰地湊過頭，快到李丘澤眼前一湖。

“騙你幹嘛。”

劉志紅瞥了眼堂屋那邊，壓低聲音道：“初四，邀我去市裡唱歌。老表我感覺她還挺有錢的，消費的地方應該檔次不低，你真的要支援我一點啊，為了哥的幸福。”

李丘澤點點頭，接著站起來，向廚房那邊喊道：“二姑！”

二姑聞言，拎著菜刀從廚房跑出來，笑著問：“怎麼了？”

“初四那天，記得別讓志紅哥出門，出去就要壞事

……”

劉志紅：“……”

二姑鄭重點頭：“好，我曉得了。”

“臥槽老表，你……”

李丘澤低頭望向他：“為你好。”

伴隨月亮升起，老李家的年夜飯也開席了，李振林和鄭梅芳非常開心，過往很多年，除夕夜家裡都沒有這樣熱鬧過，他們倒沒什麼小心眼的想法，兒子如今有這樣，他們已經很知足，要是財氣這玩意真能沾的話，巴不得親戚們都沾點。

接下來的初一就開始拜年，那都不是天天喝酒，除了早飯外，頓頓都是酒。這樣沒節制地喝酒，自然是不好的，但過年就是這種氛圍，圖個樂。

喝到初五的時候，李丘澤已經看到酒就想吐。後面羊裝抱病，隨身攜帶頭孢，才堪堪應付過去。

他如果想喝的話，喝到正月十五都喝不完。這期間家裡多了些以前沒有過的拜年客，比如小畈村老家那邊的村支書和村長、新家這邊的街道辦的幹部，連鎮裡和縣裡的領導都來過。

正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趕在機關單位上班之前，初七這天，李丘澤在好客來弄了間包廂，宴開三桌，將這些人甭管是村裡的還是縣裡的，全請過來，一起吃了個年飯。

初八，這天李丘澤和小學生們的心情如出一轍，與他正好相反的是李振林和鄭梅芳，李振林天還沒亮，就開著朗逸去菜場買菜，鄭梅芳忙著燒水，起來將鄉下親戚抓來的一隻老母雞給殺了。

因為今天家裡要來貴客。

在兩口子心裡，目前這個階段沒有比他們更貴的客。

上午九點多時，一輛嶄新的白色寶馬三系，在老李家門外緩緩停穩，李丘澤抱著一餅大鞭炮，跑到旁邊噼裡啪啦放了一分多鍾。

“老弟呀，你看你，不是跟你講過嗎，不要提東西，不要提東西，你們能來比什麼都好！”

“大妹子，來，趕緊屋裡坐。還有小婉，一年沒見又長漂亮了。”

“姨，沒有啦。”

“呵呵，這孩子，長漂亮不好麼？還害羞。”

他們五人反正都挺樂呵的，李丘澤算準了今天沒有好事。倒不是說他不歡迎江虞婉，或者江海松和王晴來家裡做客，他們如果一個個的來，分批來，那他絕對掃榻相迎。

問題是，一起來……太莊重了！

他還沒有準備好啊。

他才二十二歲，剛到法定結婚年紀啊。

未免也太著急了吧。

不出所料，剛開始一切都還好，鄭梅芳燒飯，王晴搭手，李振林和江海松，以及李丘澤和江虞婉，四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隨便東聊聊西聊聊，聊點瑣碎。

等到菜飯上桌，大家圍聚在一起，酒過三巡之後，王晴輕咳一聲，以杭州那套房子為話頭，將話題徹底展開。

“丘澤啊，我和江叔去那邊住過幾天，那房子真是不錯，你看哈——”她說到這裡頓了頓，側頭望向李振林和鄭梅芳，“振林哥和梅芳姐也在，今天沒有外人，阿姨我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有話我就直說了。你看你們兩個關係處得這麼好，也都過了法定結婚年紀，現在房子也買了，啥時候、是吧，把正事辦一辦。”

旁邊江虞婉頭快垂到胸口了，臉上紅得發燙。

以她的冰雪聰明，猜想到今天可能會談到這件事，但萬萬沒想到老媽說得這麼直接。

“我看行。”李振林笑著點頭。

“大妹子，說實話，你不提我都想提呢。”鄭梅芳樂得合不攏嘴。

“丘澤你什麼想法？”江海松提了下酒杯問。

李丘澤趕緊抿了口酒，尬笑說：“是不是、太急了點？我們才多大呀，像小婉才剛出校門。”說完，感覺不妥，又立馬補充道，“江虞婉，你說呢？”

我說你個頭！這種事我女孩子怎麼說……江虞婉心裡嗔罵。

其實江海松個人也覺得太急了些，好歹讓女兒在社會上混兩年再說嘛。他對於李丘澤的這個回答和態度，還是比較滿意的，沒忘記諮詢小婉的意見。

但王晴不這麼想，笑道：“問題是你們也不差什麼呀，各種條件都具備，不像人家小兩口，還要存錢結婚存錢買房子。我看早點沒壞處，要實在……你們還沒準備好，不如先把證兒扯了，至於酒的話，等以後你們想辦的時候再辦？”

李丘澤發現，自己這輩子到目前為止，人生中最大的反派不是旁人，正是王晴。

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