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銘城。

13號別墅。

細雨依舊在下，李丘澤將車停在院門外面，渾渾噩噩下車，任由雨水落在身上，顫抖著手從夾克衫的內襯口袋中，掏出那串懸掛著一隻小猴子玩偶的鑰匙，開啟院門。

院子裡靜悄悄的，靜得讓人害怕，地上的春草長勢正旺，顯然有段時日沒有打理，不再像以往那般平整，有些雜亂。

進入別墅，開啟客廳帶有六邊形絲質燈罩的吊燈，四周冰涼而寂寥，讓人體會不到一絲溫暖的感覺。

李丘澤如同行屍走肉，漫無目的地遊走著，試圖去從任何事物上找尋到江姑娘留下來的痕跡。

對於現在的他而言，這比什麼都重要。

該死的！

該死的！

為什麼要打掃得這麼乾淨！！！

別墅的窗戶全都關著，饒是這麼久沒進人，地面上、桌臺上、牆壁上依舊一塵不染；酒櫃上、茶水臺上杯子洗得乾乾淨淨，全部倒扣著；廚房裡所有電器都拔了開關；冰箱裡除了一些保質期很長的瓶瓶罐罐外，什麼都沒有。

就連垃圾桶裡也一樣。

這套房子彷佛迴歸到了剛剛裝修好的狀態，沒有餘留下一絲人煙。

李丘澤頹然地倒在沙發上，雙眼空洞無神，周圍的靜謐氛圍使得他幾欲發狂，他試圖按下電視遙控器，尋找到一絲聲音。

然而，連電視的電源都被斷開。

他就這樣仰面躺在沙發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也不知道過去多久，一陣咕嚕嚕的聲音傳來，這才想起，自己今天只吃了一頓早餐。

就在眼神下意識瞥向腹部時，餘光似乎掃到什麼東西，他倏然坐起，彎腰伸手探向白橡木茶几下方。

“哈哈！”

看，他找到了什麼，一袋泡麵。江姑娘留下的泡麵！

他欣喜若狂，突然來了精神，拿著泡麵來到廚房，先將電熱水壺通電，燒了一壺開水，然後拉開碗屜，看見了一隻繪有水墨錦鯉的灰色瓷碗，將它小心翼翼取出來。

這是江姑娘最喜歡的一隻碗。

嗯，還有一雙雞翅木的快子，快子呢。李丘澤彎腰尋找，終於發現那雙快子，開心得像個孩子。

不多會，面泡好了，他捧著江姑娘的碗，用著她的快子，小口小口吃著，心裡總算有了一絲溫度。

等吃完面，他將碗快仔細清洗，洗了一遍不放心，再洗一遍，然後用廚房紙將它們仔細拭擦，小心翼翼放回碗屜裡。

來到樓上，令李丘澤欣喜的是，江姑娘的臥室中，被褥還在，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櫃子裡，他將其取出，在床上鋪好，迫不及待想躺上去，用被褥將自己包裹好。不過想到什麼，倉皇轉身，去衛生間好好洗了個澡，這才回來，輕柔地躺進被窩。

被子上有股幽香。

這是只有江姑娘才有的獨特體香。

他嗅著那股味道，竟不自覺睡了過去。他做了一個夢，夢的背景是春節的時候，江姑娘乘坐一架大飛機回來，他開車去機場接機。

見面後，他將江姑娘緊緊摟在懷裡，埋怨地問：“你怎麼離開這麼久？”

江姑娘墊著腳尖，在他耳邊輕聲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漆黑的床頭，李丘澤倏然睜開眼睛。才發現這是一場夢，嘴角的笑意漸漸暗澹。

他望著灰濛濛的窗臺方向，愣愣發呆……難道，真的要等到過年嗎？

……

再見到李丘澤時，已經是一個月後。夏語桐清楚，天澤科技那邊的幾件要事，早就處理完。他在杭州待這麼久，應該是因為其他事。

而且回來後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變得有些不同。

臉上很少再有笑意，甚至都不太愛講話，非必要的時候根本不開口。相信這一點公司其他人也察覺到。

另外，他的辦公室裡多了一個日曆，那種老式的萬年曆，與設計前衛的環境格格不入。回來的第一天，他親自找來一根釘子和一把榔頭，將日曆釘在粉刷有高階灰油漆的牆面上，如同一些年紀大的人樣，每天走進辦公室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撕去一頁。

還有一件事，自從回來後，他沒再去過自己那裡——他給自己買的，早前忽悠自己說租的，海灣浪庭的房子。

所以雖然知道可能會惹他不生氣，勾起他的某些傷心事，但夏語桐斟酌很久，還是打算找他談談。

——他去不去自己那裡不重要，甚至他或許不再喜歡自己了，也不重要。

她只是……不希望他如此消沉。

這變得不像他。

讓她，很心疼。

卡察！

望著小胖妞沒敲門走進來，並將辦公室房門反鎖上，李丘澤抬頭望過去，露出疑問的目光。

“那個、江虞婉怎麼了？你知道的，你可以告訴我。”夏語桐說著的時候，瞥了眼牆上那本重新失去一頁的萬年曆。

李丘澤怔了怔後，輕聲說道：“對不起。”

夏語桐笑著搖搖頭，踱步走到辦公旁，第一次很主動地，拉起他的手。胖乎乎的小手在他手背上摩挲了兩下，臉上依舊掛著梨渦，並不多說什麼，只是安靜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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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消失了。”

“消失？”夏語桐詫異，杏仁般的眼睛逐漸睜大。

李丘澤點點頭，手裡柔柔的暖意傳來，使得心裡湧進一股熱流，沒再隱瞞什麼，既然她想知道，便原原本本地將事情的始末講述了一遍。

“怎麼會這樣？”夏語桐一雙櫻桃小嘴微張著道。

凡事總得有個理由，一個人怎麼會莫名其妙、一聲不響地就消失掉？

“這麼說現在她父母都找不到她？”

“嗯。”

難怪……夏語桐再次望向牆壁上的萬年曆，恍然大悟，問道：“所以，你在等過年？她再怎麼隱瞞父母，過年總應該回家。”

李丘澤微微頷首。

夏語桐思忖少許，腦子裡圍繞著江虞婉為什麼會突然消失這個問題，這太不正常了，遲疑一下道：“她、會不會知道了咱們的關係？所以……”

其實這個問題李丘澤考慮到了，這是最符合邏輯的答桉。

“要是這樣的話，等春節她回來，我先去找她吧。”夏語桐幾乎未作猶豫道，“我會和她說清楚的，就說……是我勾引你，然後我離開。”

李丘澤詫異望著她，心裡霎時間五味雜陳，她是笑著說這話的，驀地感覺心頭一痛，拉起她的手，將她抱進懷裡。

夏語桐也不反抗，任由他抱著坐在腿上，笑聲道：“沒事的，這是最好的辦法，相信我，我能解決。”

“傻瓜。”李丘澤在她略帶嬰兒肥的臉頰上吻了一下，“不必這樣，我會想到辦法解決的。”

夏語桐對此表示懷疑。

她雖然與江虞婉並不熟悉，但從對方這次表現出的行為上看，明顯是一個性格很剛烈的女孩。想必是沒辦法如同自己這樣，接受……接受他，還有其他女人的事實。

那麼，如果他這麼離不開那個女孩，總要，有一個人退出。

她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優勢，退出的只能是她。

實際上在很早之前，她已經做好這個準備，也料想到這一天終將到來。所以才會有剛才的毫不猶豫。

“李丘澤。”

“嗯？”

“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你先對天發誓，絕對不能說假話。”

李丘澤沒好氣地給她撓了一下癢癢，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有對你說過假話。”

夏語桐歪著腦殼想了想，似乎好像還真沒有，但他也很壞，有些事情根本瞞著不說。

“問啊。”見她側過頭，顯現著整顆黑瑪瑙般眼仁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自己，李丘澤輕笑道。

“你愛過我嗎？我指的是不僅僅愛我的身體。”

“這還需要我回答？”

“要！”

見她突然變得非常嚴肅，李丘澤嘆了口氣道：“愛。”

說著，將她摟得更緊。

夏語桐撇過頭，讓他看不見自己的表情，臉上的梨渦再次浮現，笑得很甜，笑得很幸福。

這一刻，心中的想法被堅定，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至少，她曾經愛過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也愛過她。這比起絕大多數女人，已經，算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