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東方朔聽到劉徹的嘆氣, “據兒好像有心事的樣子。”
“太子已經滿十歲了。”東方朔道,他自己一個人擺弄著棋子,左手與右手下, 自從上次把這黑白子用到榻上之後,當今天子就再也不碰圍棋了。
“唉……”劉徹又一聲嘆息, “孩子大了由不得朕。”
東方朔不怎麼上心地說:“就算以前,你們父子也不是無話不談。”
“可是這一次不同, 他這幅心事重重的模樣已經維持了好幾天。太子宮的奴婢向朕反映, 太子的胃口都變差了。”
“是因為李陵的兒子沒來上學?”東方朔身為太傅,對太子宮的情況瞭若指掌。
“大概吧……”劉徹發愁地揉了揉眉心。
東方朔拿出圍棋大師新刊印出的棋譜,翻過一頁, 照著樣子擺棋子。
“唉……”
又開始了。
“李陵不是第一次對自己的兒子家法伺候, 唯獨這次據兒滿腹心事,愁眉不展, 朕確定了, 太子一定有事瞞著朕。”
“嗯。”胡亂應了一聲。
東方朔以為劉徹會就此作罷,沒想到他又開始唉聲嘆氣。
“又怎麼了?”東方朔無奈地問,將視線從自己把自己困住的棋局上移開。
劉徹看了他一眼,東方朔愣了一下,因為與其說“看”還不如用“瞪”來得恰當。
咦?自己沒說錯什麼呀……
“朕還有要事在身……”
原來不過夜啊, 東方朔語氣淡淡的:“臣恭送陛下。”
玄服男子拂袖而去。
東方朔望著他的背影半響,繼續擺弄殺成一片的棋子。
翌日,照常到太子宮上課, 他不知不覺地想起皇帝發愁的面容以及獨自離去的背影,一邊暗罵自己多事竟然去插手皇家事務,一邊留心觀察太子的神色。
的確如劉徹所言,太子臉色憔悴了一些,雖然課上對答尚可,但是整個人看上去都沒什麼精神。
佈置了課業後,東方朔沒有像平時那樣瀟灑走人,而是揮退眾人,獨留太子一人。
劉據緊張地捏住自己的袖子,露出明顯不樂意的表情。
你以為我樂意麼?東方朔暗暗撇嘴,那些幼稚愚蠢衝動的少兒心事,他是真的沒有興趣聽。
東方朔本身就是無根的浮萍,一直在江湖上漂著,漂到哪玩到哪,有時候雨打風吹,有時候天晴氣爽,無論何時何地,他都能活出自己的風采來。無家無妻無子,恣意妄為,任性薄情。
但是……
他什麼時候竟然淪落到當青春期少年心理諮詢師即知心姐姐的地步了?
“先生有什麼想告訴學生的?”
沒等東方朔發問,劉據就搶先打破了沉默。
東方朔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太子臉上的表情不像是被逼問或者審訊時的樣子,倒像是在質問自己,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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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下心中不祥的預感,東方朔故作隨意地笑笑:“殿下要保重身體。”
“嗯。”劉據猶豫了很久,才開口問道:“先生就沒有其他什麼想說的?無論是什麼煩惱,都可以和學生說哦。”
“倒不是我,而是陛下,他很擔心你。”東方朔不動聲色地說道。
劉據非但沒有因為親爹的關愛而高興起來,反而有違沉穩性子地扭頭,低聲嘟囔:“誰在乎啊,他都打算拋棄……”
“拋棄?”
“沒什麼。”劉據欲言又止,用同情的視線掃了東方朔一眼。
雖然劉據話沒有說全,但這種突然得不到長輩關注而單方面決定斷絕父子關系的模樣,足夠東方朔猜到事情始末了。
“……”不會是要被甩了吧——吧——吧——
東方朔目送太子飛快逃離的背影,喃喃道:“這下麻煩了……”
現在換成東方朔嘆氣了。
事情的導火索應該在李府,在秋蟬“孩子都是無辜的孩子做什麼都是對的”基本教育策略下,李陵已經很少對獨子進行李家傳統家暴了,為什麼好巧不巧,偏偏要在這時候禁足?
世界上沒有所謂的巧合。
東方朔鮮少到朝廷官員府上串門,一來他沒有勾結黨羽穩固地位的必要,二來他很忙,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研究棋譜,比如為陛下排憂解難,無論是心理上的還是身體上的。
“東方朔,你來做什麼?”李陵充滿敵意的視線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就算他還是個厭次算卦的,這直率的李將軍也會尊稱一聲“東方先生”。
“李將軍還是那麼光彩照人風采依舊啊。”東方朔笑道。
“哪比得上你風光?”兩人在門口對答這麼久,這是十分失禮的事情,東方朔臉上笑意更濃了。
越見李陵根本沒有將自己迎入府中招待的意思,東方朔越要賴著不走。
“你到這裡來究竟有什麼目的?”
“聽聞貴府公子臥病在床,我這個當老師的自然要上心些。”
“先生,先生——”此時應該“臥病在床”的學生很歡樂地奔了出來,面色紅潤有光澤,一點病痛也看不出來。
“誰准許你出門的?給我老實在屋裡呆著! ”
李陵拎小雞一樣拎住自己兒子的後衣領,往身後一扔,遠處的家將訓練有素地架起小少爺高速往後退走。
李陵冷哼:“人在做,天在看。因果迴圈,報應不爽,你犯下的罪孽總有一天要償還! ”同時用看奸/佞的目光斜睨著東方朔。
東方朔笑容不減,無所謂地任他罵。
“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年老色衰的大叔! ”
“……”東方朔背過身去,因為他笑不出來了。
看來等待自己的命運的確難以預測。
按道理說,作為一個攻,應該不需要考慮年老色衰的問題,他只要保證運動的激烈性、永續性和有效性就足夠了。
然而,李陵的話再無稽,有一點卻說對了,他與皇帝的確進入了某個瓶頸期。
他們兩人相處了那麼多年,敢摸的地方都摸過了,不該摸的地方也摸過了。他們熟悉彼此的每一處肌膚每一個眼神每一種聲音,看到對方的表情,就能立刻做出對方想要的動作。不需要任何言語。
然而,默契會心的配合漸漸變成了毫無新鮮感的常規運動。連春/宮/圖上的所有姿勢都試過了,玩不出什麼新鮮的花樣。
兩人尋找各自時間的空檔,秘密相約,然後運動,十年來雷打不動地保持著這種模式。
似乎熱情正在隨著時間慢慢消退。
算了,反正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資訊了,做好最壞的結局的準備就是。
盡人事聽天命罷!
不止太子劉據,李陵父子也知道了,不管他們的資訊來源渠道是什麼,這等宮闈陰私最是難以處理,天子說不定會迫於種種壓力而做出無奈的選擇,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回到屋子裡,他依舊感到身上揮散不去的寒意,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被大網網住的飛蛾,掙扎不脫。
“發生什麼事了?”
劉徹到的時候,立刻發現東方朔的心情有夠糟糕。
“沒什麼。”
劉徹不信:“今天怎麼沒擺弄你的棋譜?”
“陛下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假話。”
“因為陛下不擅長也不喜歡下棋,所以戒了。”
“……那真話呢?”
“不小心把棋譜遺失了。似乎市面上也銷售一空買不到的樣子……”東方朔看了劉徹一眼:“是被陛下買走了麼?”
“唉。”劉徹嘆氣,這幾乎是東方朔最近聽到最多的聲音了。劉徹抱怨:“你就不能笨一點好騙一點?”
東方朔覺得這種吃醋耍手段的模樣有些小趣味,因為陛下的表情明顯在說“我就算做了壞事,快來懲罰我吧”。
東方朔說出自己的猜測:“太子可能知道我們的事了。”
劉徹沒有太在意,只是露出“你果然還是屈服了”的勝利目光,不管朝上朝下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他有心,就能讓東方朔去做。後者即使知道這是陽謀,也還是鞍前馬後任勞任怨,沒有一次例外。
“是時候離開了。”
劉徹隨東方朔一起看向窗外。
“嗯。”他輕聲應道。
公元前127年,大漢首席軍事東方朔暴病而卒,享年xx歲。
當李陵的那封告白信經由司馬遷之手轉呈到自己的案頭,劉徹才意識到所謂臣子對帝王專寵的怨念有多強烈。且不說李陵還是自己的青梅竹馬,多少將自己視為有血有肉會愛會痛的人,他都這樣,更別說是滿朝文武天下百姓了。
起初信誓旦旦地宣稱要網羅天下賢才自己當一個甩手掌櫃,可實際上卻是這張龍椅改變了他。他身邊包圍了太多利益集團,美人娘,皇后,外戚,知己……誰都不可能輕易放他離開。
又兩年,劉徹駕崩,傳位於太子劉據,諡號漢武。
——劇終——
那是不可能的。(都說了是he嘛~)
身毒國(印度)來了個神卦,前知三百年,後知三百年。
在與漢朝通商往來的十幾年裡,漢朝商人帶著絲綢茶葉走向西域,漢語普及率相當高,溝通上沒有任何困難。
“一日三卦,卦滿即收。”
異域風情的街道上走來一個身著普通漢服,卻英氣逼人充滿威儀的年輕人。
神卦頭也沒有抬,問道:“公子是來算卦的?”
“不。”
“那就是測字。勞駕寫個字罷。”
那年輕公子在地上劃了一橫:“就測這個字。”
“問什麼事?”
“姻緣。”
“一世一雙人,公子好福氣。”
“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