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孟緣感覺,一息彷佛有一年那麼長。
光芒一點點重現,田野的綠色慢慢印入眼簾,日頭漸漸從黑暗中掙脫出來,照耀著紛亂的大地。
西爨所屬的人馬,並沒有失散多少。
驟降的黑暗,確實讓人恐慌,也有人失去理智逃跑。
可是,龍和村的地勢本就不是特別開闊,別說衝不出自家的隊伍,就是衝出去了,又能跑哪裡去?
更多的人,是在瘋狂地舞著刀槍,光芒重現才發現,自己身上全部是同伴的鮮血。
一剎那,多少人仰天長嘯,卻被乍現的陽光照得暫時失明;
更多人丟棄刀槍,跪在地上哭泣,心理已經崩潰。
敵人一個未殺,先殺了自己的袍澤,這些袍澤很多還是親朋故舊!
雖然,在一萬人裡,出狀況的不過一千人不到,士氣卻已經崩塌到了低谷。
打仗,很多時候,士氣甚至比實力還重要啊!
孟緣的心裡滿是苦澀,為什麼自己就沒想到日蝕的影響呢?
身為首領,孟緣早就從鬼主那裡得知今天會日蝕了,只是沒重視而已。
當然,準確時辰是不知道的。
可是,看看對面絲毫不亂的兩個方陣,想著那及時而至的“低頭”口令,還有特意約好的交戰時辰,孟緣很懷疑,對方能預測到日蝕的準確時間。
這就恐怖了啊!
“鼕鼕”的戰鼓擂響。
兩個折衝府內,除開前排的槍手、盾手,約一成的擘張弩,弩箭上弦,其餘人取長弓,引兵箭待發。
《通典·卷第一百五十七·兵典第十》載:佈陣訖,鼓音發,其弩手去賊一百五十步即發箭,弓手去賊六十步即發箭。若賊至二十步內,即射手、弩手俱舍弓弩,令駐隊人收。其弓拏手先絡膊,將刀棒自隨,即與戰鋒隊齊入奮擊。
弓在大唐軍中,是常備武器,幾乎人手一把。
射得準不準另說,反正你得會射。
大唐的強勢,與幾乎可以全員轉換為弓箭手的配置有很大的關係。
兩個方陣,即便現在人數也不及西爨的一半,偏偏如沉重的老青山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後方的輔兵們眼睛發綠,羨慕地看著府兵們前進。
殺敵一人,賞永業田五畝,這樣的好事怎麼就沒輪到耶耶呢?
輔兵,只能打輔助嘛,除非有府兵傷亡,才可能轉為府兵。
只有真正的府兵才有殺敵立功的機會啊!
“結陣!結陣!”
孟緣聲嘶力竭地喝道。
然而,沒有人聽他叫喚。
秦臧縣的兵馬,兀自驚魂未定;
黑井的兵,連黑井首領的話都不聽,何況你秦臧的首領?
一平浪的鹽礦工,早就被日蝕驚得棄了兵刃跪地,喃喃地禱告著,乞求神靈的寬恕;
磨豫的兵馬最乾脆,直接站到了一邊,放下刀槍、弓箭,退出了戰鬥;
廣通的人馬還算訓練有素,度過最初的慌亂期,在首領極力的約束下,暫時放下過節,轉頭面對昆州大都督府的人馬;
七部的兵馬相互間怒目而視,吵吵嚷嚷、刀槍相向,打得熱鬧非凡,打鬥間漸漸移動到戰場邊緣,忽然一聲喊,全部撒丫子跑路了。
七部的精彩表現,連柴令武都忍不住咂舌。
套路,無所不在。
昆州大都督府府兵逼近時,只有秦臧縣的兵馬與廣通的兵馬約五千人迎戰。
木單弩、竹竿弩、伏遠弩這些遠端弓弩沒有攜帶,騎兵用的角弓弩也沒帶,僅僅擘張弩的攻擊力是不夠的,射程也略不足。
進入弓箭射程,雙方弓箭對射才是真正血腥廝殺的開端。
六十步距離,大唐的桑柘木長弓、兵箭能射到敵人,敵人的弓箭同樣能射過來,區別是力量可能會不太足,微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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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少府監下轄甲坊署的良心就體現出來了,所有步兵甲覆蓋到的地方,幾乎都免了敵方箭失的傷害。
而府兵弩箭、兵箭的射擊,強勁的力度、卓越的破甲效能,立刻讓傷害凸顯。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孟緣揮舞長矛,開啟一片兵箭,迅疾地衝到安寧折衝府的方陣前,瘋狂揮舞長矛,砸向面前的三面盾牌。
一面盾牌,砸開;
兩面盾牌,半開。
沒機會砸第三面盾牌了,三柄木槍從盾牌一側刺出,各取頸、心、腹,逼著孟緣不得不回救。
能當首領、能領軍打仗,孟緣的個人武力自然是出眾的,長矛一掄,身子一轉,將三柄木槍蕩開。
卻不防一柄暗戳戳的木槍正悄然扎出,一下刺到了甲衣下襬空隙處的臀大肌,痛得孟緣勐然跳起,動作奇快,一瘸一拐地脫離前線,竟然連安寧折衝府的弩手都沒機會鎖定。
猥瑣一槍!
阿獐咧開嘴,得意地笑了。
這神來一槍,就是他這個府兵的傑作。
原本是朝孟緣小腹去的,可誰讓孟緣要轉身子呢?
巧合,一切都是巧合。
第一排的盾手、槍手乏了,立刻有人替換,兩個折衝府彷佛較勁一般,兇勐地向前推進,木槍刺翻一個又一個敵人。
兇勐的府兵們終究還是會有點累,於是一個個以獨特的方式的自我激勵。
“五畝田!”
“十畝地!”
孟緣終究只是撤到後方,沒有跑。
他能往哪裡跑?
柴令武就是衝著整個秦臧縣來的,那是他的根,難道還能棄了秦臧縣逃跑?
秦臧兵馬不跑,廣通兵馬卻耐不住昆州折衝府犀利的廝殺,損失了一千人馬後,幹淨利落地跑了。
一平浪、磨豫、黑井的兵馬,早已自動切換為俘虜模式,除了沒有自縛,該做的都做了。
上到首領、酋長,下到一名兵丁,全然沒有反抗之意。
孟緣拄著矛,身下血流如注,咬牙道:“我不服!大唐恃強凌弱,攻為西爨,不講道義!”
柴令武哈哈一笑:“講道理啊,這西爨,自古以來便是中原的領土。不講道理啊,誰讓你又菜又愛挑事呢?不揍你揍誰?難道本長史還看上你秦臧縣那幾棵來服?”
秦臧縣的物產,除了黑井等鹽礦,就是來服出名了。
沒辦法,鹽礦所在地,能種出來的蔬菜不多。
“降了吧。”柴令武難得發一發善心。
孟緣勃然大怒:“秦臧男兒,只有死,沒有降!”
兵甲落地的“噹啷”聲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