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骨頭外面都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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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實默默地聽著柴令武與陳梵昌的對話,一顆心漸漸下沉。

這裡面,哪一樁、那一件不夠殺頭的?

為什麼治中還能容許陳梵昌補交、狡辯呢?

是天下烏鴉一般黑,還是……

不,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已經勢如水火了,陳梵昌不死,早晚我陳老實一家得死!

背井離鄉?

呵呵, 這個年頭想背井離鄉,沒那麼容易的。

陳老實突然嗷了一嗓子:“小民陳老實,舉報陳梵昌於今年元霄節,夥同族人,殺新集裡正吳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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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的鄉一級,時隱時現, 是以裡、村、保為基礎單位管理。

百戶為裡, 五里為鄉。

滿十家不滿百家,設村正一人。

不滿十家的小聚落雖號村, 隸入大村,不得別置村正。

兩京及州縣之郭內,分為坊,郊外為村。

裡、坊、村皆有正,以司督察。

四家為鄰,五鄰為保,保有長。

按後世演算法,這些正、長就是最基層的公務員。

當然,同樣是坊正,枹罕城的坊正就沒法跟長安城任意一個坊正比。

認真地說,陳梵昌身上也兼了裡正之職。

涉及裡正,這個指控就很重了,柴令武絕對不能視而不見。

“胡說八道!元霄節我在家, 根本沒見過吳傷!”陳梵昌當然知道這個指控的嚴重性,矢口否認,眸子裡掠過一絲慌亂。

奇怪,元霄節那天, 吳傷是天黑透了才由人引進陳家臺的, 而且是喝了小半夜的酒才因為分贓起的衝突。

驢入的吳傷,竟然想要獅子大開口,索要雙倍的分潤。

呵呵,不知道耶耶佔的份額都小得可憐嗎?

你多佔了,耶耶喝風?

爭執在所難免,怒氣上頭的陳梵昌,帶著同支的堂兄弟,狠狠教訓了吳傷一頓。

吳傷那個賊娃子,還嚷嚷要把事情抖出去。

娘哩,這種砍腦殼的買賣,抖出去還能活不?

於是,一不做二不休,弄死這賊娃子,就成了必然的選擇。

管你是不是隨口亂說的,這個行當風險太大,容不得一絲冒險,

問題是,當晚只有同支的兄弟在場,陳老實這個砍腦殼的怎麼知道?

陳老實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那天,么娃兒嘴饞,想吃雞蛋,家裡沒有,我只能找族長借雞蛋……”

連朝夕相處的族人,眼裡都現出一絲詫異。

人不可貌相,以“老實”為名的人,不一定真老實。

借,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會還的。

“本來我在雞窩裡掏了兩個蛋,打算溜走,偏偏新集裡正吳傷進來。哦,我們去過新集趕集的,基本都認識他。”

“一幫囚囊開始喝酒,我想溜走吧,又怕驚動了他們。”

“啥?你說他家的狗為啥不叫?這你就不懂了吧,那條細腰犬,是從我手裡奪過去的,怎麼可能咬我?”

“喝了酒,他們吵吵嚷嚷,然後是一頓打,把吳傷打死了,連夜刨土,將人埋在他家院子的柿樹下。害得我提心吊膽地蹲到四更天,才悄悄爬牆頭回家。”

王老實平靜的解說,讓陳家臺百姓偷偷吸了口涼氣。

原來,我們的族長、裡正,竟然是這樣吧一個歹人?

這不同於在祠堂打死人,祠堂雖然也是私刑,但總歸得到了族人的認同。

這是謀害了裡正呀!

柴令武似笑非笑地看著陳梵昌,一言不發。

根本無須辨認真假,自有陳家臺其他支脈的年輕人闖入陳梵昌家,將阻攔的人打走,在院子的柿子樹下刨土。

憑你埋得再深,這些莊戶出身的年輕人都能刨得出來。

“果然,柿子樹下有一具骸骨!”

一名年輕人跑出陳梵昌家,大聲叫嚷。

大家對陳梵昌一支的作威作福早就受夠了,忍不住紛紛鼓譟。

陳梵昌露出慈悲的笑容,輕風吹拂著,竟有立地成佛之相。

“本來,若是你們不執著,本族長可以慈悲為懷,裝個糊塗放了你們。真以為憑藉官身,身邊再有一個能打的,就能掌控局勢了?呵呵,治中吶,你出身富貴,想得太簡單了。”

“本來不想下死手的,奈何你知道得太多了。”

“陳家臺的好漢們,讓治中見識一下你們的本事!”

一處又一處的轉角,陳梵昌這一支的青壯與隱戶,一手橫刀、一手牛皮盾,眉眼帶著無盡的戾氣,面目猙獰地轉了出來。

五十餘人,卻是整個陳家臺真正的戰鬥力。

如果與風家爭鬥,不怕暴露實力,不顧忌風申手上的折衝府,陳梵昌有信心壓著風家打。

把柴令武他們滅了,能讓整個陳家臺沒有後退的餘地,只能跟隨陳梵昌的腳步走向深淵。

至於說官方……

無非是扯皮、推諉,然後自身背後的勢力再稍稍斡旋一番,也就算結束了。

實在推不過去,不是還能往吐谷渾跑麼?

不僅僅是巨賈無國,陳梵昌也同樣能無國。

柴令武面色如常,輕輕擊掌:“不愧是敢往吐谷渾走私生鐵的豪強,這骨頭外麵包的都是膽吧?這個新集裡正吳傷,應該與你是一夥的,分贓不均才被弄死的吧?”

陳梵昌笑著叉手:“要不怎麼說最精明的人都在官場呢?就治中這智慧,稱一聲‘明鏡高懸’,想來也無人能反對。可惜,這應該是治中最後一次展現智慧了,想必這就是慧極必傷。”

柴令武輕輕搖頭:“你這是太低估對手了,豈不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已經知道你不是善茬,我還孤身犯險,這不是有病麼?阿融。”

阿融拿起一個竹哨放入口中,尖厲的哨聲響徹四野。

急促的腳步聲,刀盾、長矛、弓箭依序組合,冰冷的金屬映著天上的日光,讓人更加心悸,府兵們冷漠的面孔更讓人覺得,自己是在面對閻羅殿的勾魂使者。

不過是一百名府兵而已,卻讓這些隱戶、壯漢身體僵硬。

果毅都尉沈錐拔刀大吼:“放下兇器!舉手跪地!三息時間,不從者,殺之!”

這不是那些兵將猶猶豫豫、見文官還得孫子似的朝代,這是驕兵悍將的大唐,府兵說殺人,絕對不帶虛辭的。

棄刀、棄盾、舉手跪地,多數人一氣呵成,動作嫻熟得讓人心疼。

一個瓜皮反應慢了一點,立刻被府兵的箭矢射中肩膀,立刻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跪好了才哭出聲音。

沒關係,哭可以慢一點,畢竟以後哭的日子還多,可以攢一塊哭。

陳梵昌臉上再也維持不住笑容,拉下臉看著柴令武:“我承認,低估你了。但是,也別想從我這裡拿到什麼有用的訊息。”

說完,陳梵昌反手取出一柄尺長的障刀,對著肚皮比劃。

這貨難道還是倭國介錯的老祖宗嗎?

但是,看到陳梵昌半天沒找到下刀的地方,柴令武忍不住友情提醒:“你確定,那麼短的刀,真能刺破你這滿是油脂的肚腩嗎?”

陳梵昌頹廢地嘆了口氣,棄刀、伏縛。

老實說,陳梵昌可以對別人殘忍,對自己殘忍……真下不去手。

這就是人類的通病,可以理解。

真正能對自己下手的人,都是狠人。

……

風波惡聽到陳梵昌被抓的訊息,一點也沒有喜悅的模樣,反而是悶頭飲著葡萄酒。

風瑞不解地問:“家主,為何你悶悶不樂的?對手倒黴了,你應該高興才是啊!”

風波惡點了點風瑞:“還想拿你當下一任家主培養呢。現在看來,你還年輕了點。”

“你覺得,你在枹罕縣當縣丞,風申當折衝都尉,我們風家真會拿小小陳家臺當對手?真有需要,蕩平了陳家臺都不是事。可是,枹罕縣風家一家獨大,這是取死之道啊!”

“所以,至少有十任家主是按捺住自己的心思,忍耐著留下了陳家臺。”

風瑞呆了一下:“這是養寇自重嗎?”

風波惡嘆息:“雖然不太準確,卻也差不遠矣。另外,切記一點,不能讓陳梵昌入住縣獄,風家所屬、與你有關的人員,儘快撒去下面各裡、各村。”

風瑞點頭:“這一點我想到了。瓜田李下,需要避嫌。”

風波惡搖頭:“你只想到了一半。陳梵昌走私生鐵,憑他陳家臺,哪來的本事產鐵?其後必然有龐然大物在支撐。”

“陳梵昌被抓,肯定會被上面的人斬斷,免得讓治中順藤摸瓜,死是必然的。這時候你要湊上去,這一身騷,你怎麼洗得掉喲。”

風瑞立刻跳了起來,急風急火地跑入枹罕縣衙,點齊自己的直接下屬,往南龍方向出發,美其名曰檢查鄉里建設,不呆個十天半個月的絕不回來。

五十餘名人犯投進去,空蕩蕩的州獄瞬間熱鬧起來,典獄宣胡樂得眉開眼笑。

白雨棠一走,宣胡也從問事提到了典獄。

與白雨棠的武力震懾不同,宣胡的手段,會讓人後悔來到世上。

還好,州獄空了這許久,迫切需要勞動力創造剩餘價值,宣胡才決定讓他們緩緩。

柴令武事先也鄭重提醒過,恐怕會有人來害這些人犯,尤其是最有分量的陳梵昌。

嗯,這個分量,不止是指體重。

宣胡當即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膛:“治中放心,陳梵昌若死,宣胡拿命來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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