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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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絲涼風穿過門間縫隙鑽入屋內,滲進黎子何衣襟,黎子何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出了一身汗,掀開被子,衣著完好,下床點燃桌上的蠟燭,小屋內瞬時亮起來,對面的沈墨擰眉看著她,帶著不解,和淡淡的責備。

黎子何回到床邊坐下,垂下眼瞼,沉默不語。

“昨夜你給自己淋了一身水,還在外面吹了大半夜的涼風,就是為了今日這場病?”沈墨極力壓制,語氣中仍是透出些許不滿,昨夜本欲阻止,可是想看看她究竟想幹些什麼,這麼病一場,她不怕被人診脈看出身份?

黎子何仍是沉默,答案,不可能告知沈墨。她知道藥中放入柒硝粉,知道妍妃喝了藥輕則昏睡一日,重則胎兒不保,知道今日定會怪罪於她,可她不願錯失掉這樣一個機會,一舉兩得的機會。

殷平在太醫院不待見她,處處為難,她可以忍得一時,不代表會無止無境地退讓,平日有他爹替他撐腰,黎子何無法奈他如何,這次他自己送上門來,何不藉著這個機會將他趕出太醫院?

再者那柒硝粉,必定能讓妍妃吃一次苦頭,若是她身子再弱一點,丟去肚中胎兒,呵,豈不是更好?

沈墨見她不答,一股悶氣湧上心頭,堵在胸口找不到出口,最終化作一聲嘆息,輕聲道:“日後莫要拿自己身子開玩笑,你的身子受不得寒氣。”

黎子何眸光一沉,更是吐不出半句話來,即便她不把沈墨當師父,他也仍當自己是徒弟來關心照顧麼?

她的這副身子,若非在雲瀲山的三年被沈墨好好調理過,怕也是弱不禁風,至於昨夜那番對策,是她太心急了,只要想到有可能毀了妍妃肚子裡的所謂龍種,全身血液便好似沸騰一般,心心念念只想試一次,自己只是病一場,順水推舟而已,便可讓雲晉言也嚐嚐喪子之痛……

“這藥丸,一日三次,三日之後便可痊癒。”沈墨從袖間掏出一個竹筒,中指大小,使它立在桌上,深深看了一眼黎子何,轉身開門走了。

黎子何盯著竹筒看了半晌,渾身一軟,復躺回床上,出了一身汗,腦袋也不再昏沉,整個人彷彿從厚重的枷鎖中解脫出來,全身都輕飄飄的,腦中更似被清水沖刷過一次,思緒分外清明。

自己回到這厭惡不已的皇宮是為了什麼?為了報仇!

纏繞自己六年之久的噩夢,揮之不盡的血紅,不絕於耳的尖叫,撕心裂肺的痛哭,不會忘卻,不能忘卻,無法忘卻,疼痛,仇恨,竭力壓抑後表現出來的是異於常人的清冷自持,只有自己清楚日日糾結心底的怨念,夜夜愛恨嗜骨的悲痛,想要解脫,必須找到那個罪魁禍首,只有填平了怨,消除了恨,才能安然過完這第二生。

黎子何翻了個身,閉上眼,再一次告誡自己要冷靜,入宮不足一月,連接近雲晉言的機會都寥寥可數,不可心急,若想在成為御醫前便有機會報仇,目前要做的,是為自己尋得一個靠山。

黎子何不明白妍妃為何會對她刮目相看,而且處處袒護,可她的意圖很明顯,想要拉攏自己,若自己想要扶搖直上,倚靠她,未嘗不是一個捷徑,問題是如何不著痕跡,理所當然的成為妍妃的“人”,還要讓她對自己的忠心耿耿沒有懷疑……

屋中燭光未滅,直至天明,蠟炬成灰,床上的人意識漸漸模糊,沉沉睡去。

沈墨的藥很是有用,才兩日時間,黎子何已覺得身體再無大礙。馮宗英本來放下面子旁敲側擊地問她是否需要他來看看,被她推脫掉。其實那日黎子何並未料到馮宗英會過去,所以特地吃了些藥聚寒氣來加重病情,以便無需把脈便能看出她重病在身,好在當時避開了馮宗英的手,否則脈象一探便知她的女兒身,看來日後無論真病抑或裝病,還是要小心為妙。

黎子何去掌藥處煎好了藥,送往妍霧殿,一路低首緩步,盤算著妍妃何時才肯表明自己的態度,黎子何能想到的,她拉攏自己的原因,只有自己的醫術,可她不過是個小小醫童,遠無法與經驗十足的御醫相比,又或者,想用她除去姚妃肚子裡的威脅,這個,是她目前覺得比較合理的理由,畢竟在職御醫,怕是很少人願意冒險……

黎子何端著藥,經太監通報,剛入妍霧殿便發現今日不止妍妃一人,姚妃一身耀眼的火紅斜倚在側榻上,妍妃反倒如做客一般坐在一邊,臉上仍舊帶著溫和的笑容。

“喲,還有醫童特地為姐姐送藥呢,姐姐真是福氣。”姚妃瞟了一眼黎子何,笑得無比燦爛地看向妍妃。

妍妃面色蒼白,眉目之間略有倦怠,該是前日柒硝粉讓身子虛了,和聲道:“妹妹哪裡的話,是我最近胃口不怎麼好,便讓小橘開了小廚房替我備些飯菜,如此,便麻煩黎醫童每日熬藥送過來了。”

“黎醫童?”姚妃挑眉,轉首仔細打量了黎子何一次,笑道:“原來是你,你我還真是有緣哪。”

“奴才參見姚妃娘娘,妍妃娘娘,娘娘萬安!”黎子何拿著藥跪下請安。

“果然姐姐看中的奴才比較識禮,不如本宮的藥也讓這奴才來送?”

妍妃忙接話道:“妹妹抬舉了,黎醫童因前日的事與殷太醫之子有些摩擦,殷太醫心中怕是……”

“對哦。”姚妃打斷妍妃的話,捏著蘭花指,拿起小桌上一塊糕點,輕笑道:“黎醫童與殷太醫之子不和,若是為了報復在本宮藥里加些什麼損了龍種,那可真真是防不慎防……”

“奴才不敢!”黎子何低首沉聲回答。

“呵呵,開玩笑而已。”姚妃捂嘴笑道,隨即吃了一口糕點,又道:“昨夜聽皇上說下了早朝便過來這裡,怎麼這個時辰還未過來……姐姐你先喝藥便是,無需顧忌妹妹。”

“黎醫童起來吧。”妍妃這才開聲讓黎子何起身,眸中有一絲落寞。

黎子何將藥拿到妍妃身邊,揭開藥煲,身後的姚妃突然出聲:“聽聞黎醫童可是寫得一手好字,前些日子那秀女就是因為得了黎醫童的字才被皇上看中,黎醫童也給本宮寫一幅可好?”

黎子何手歪了歪,好在藥未灑出,放在桌上轉身回道:“蒙娘娘厚愛,奴才萬死不辭。”

妍妃的藥喝完,紙墨也已經備好,黎子何走到桌邊,拿起筆,抬頭問道:“娘娘想讓奴才寫什麼字?”

“不多,兩個字而已。”姚妃仍是輕笑,頓了頓,笑容有些怪異,啟齒道:“一季,一黎。”

黎子何手一鬆,毛筆落在白紙上畫出完美的曲線,隨即滾落在地上,“嗒嗒”作響,黎子何忙跪下道:“季皇后名諱,奴才不敢冒犯。”

“誰說是名字?只是兩個字而已,本宮讓你寫,你寫著便是!”姚妃眉頭一擰,厲聲道。

旁邊的小橘將桌上的紙換了一張,一聲不響撿起毛筆,遞迴黎子何手中。

黎子何垂下眼瞼,低首寫字,一筆一劃,姚妃既然讓她寫季黎二字,定是知曉她的字跡與季黎極其相似,她也不過多掩飾,順手寫下便是。

姚妃看著白紙上的兩個大字,臉色突地變得難看,好似烏雲罩頂一般黑了幾分,扯過來拼盡全力似地撕成兩半,疊起來繼續撕,殿內頓時只剩紙張撕裂的聲音,氣氛莫名緊張起來,所有人都看著姚妃發狂般撕一張白紙,直到早已成碎片的紙張再無法分開,姚妃放下手扔在地上,灑了一地的紙屑,反手便是一個巴掌打在黎子何臉上。

殿內空氣頓時凝滯,姚妃像面對仇人似地瞪著黎子何,黎子何握緊了拳頭,兩個耳光,我主你僕的時候,我可曾損你一分一毫?黎子何掃了一眼姚妃微微隆起的肚子,雲晉言,你這兩個孩子,一個都休想要,全都給我可憐的孩子陪葬去!

“皇上駕到!”

殿外太監唱到,滿殿的人這才緩過神來,跪下行禮。

“兩位愛妃這是如何了?”雲晉言入門便嗅到敵對的味道,輕聲笑道。

“皇上,姚兒聽聞黎醫童寫得一手好字,正在請教呢。”姚妃身上戾氣散盡,笑靨如花,徐步過去挽住雲晉言的手臂。

雲晉言垂眸間看到地上的紙屑,還有早已不成形的墨跡,瞥了黎子何一眼,拍了拍姚妃的手,道:“愛妃如何有空來妍霧殿?”

“昨夜皇上說要來看看姐姐,我想到好些日子未曾過來,便也來看看了。”姚妃淺笑盈盈,看了一眼妍妃。

妍妃只是溫和的笑著,並未打算爭搶什麼。

黎子何站在一邊,垂下雙眸,不能看,也不想看他們卿卿我我,卻仍是止不住耳邊的歡聲笑語,雲晉言在這裡,他沒下令,無人敢先行離開,黎子何壓抑住心中的情緒,開始分析這三人的關係。

不知姚兒是憑藉什麼上位,妍妃家中有權有勢,最重要的是他爹手握重兵,當年雲晉言獨獨納她為妃,獨寵三月,該就是為了拉攏顧將軍,當年誅殺季府一門,顧府也脫不了干係,甚至可以斷定雲晉言讓妍妃入宮,就是為了借顧將軍的勢力來打壓季府。

如今見這妍妃不爭不鬥,還真是溫婉賢惠,怪不得外界傳聞若要立後,非她莫屬。只是黎子何覺得未必如此,再立妍妃為後,雲晉言不會傻到親手再扶植一個季府。

那姚妃呢?黎子何突然發現,她忽略掉姚妃身後的勢力,入宮一月,朝廷局勢還未來得及摸清,姚妃能在後宮之中穩如泰山,只是雲晉言寵愛?

“你,跟我去勤政殿。”雲晉言終於打算離開,卻突地回頭對黎子何吩咐道。

黎子何忙抽回思緒,作揖領命,跟上雲晉言的腳步。

勤政殿內向來只有雲晉言一人,宮女太監都在殿外候命,黎子何跟著他入殿,站在一側等他開聲,他卻像看不見黎子何的存在一般,埋首批閱奏摺,兩人之間至於沉默流淌,伴著香爐不停飄出的嫋嫋青煙。

黎子何雖是垂首,有人看著自己時還是有些感覺,她明明感覺到好幾次雲晉言的眼神飄在她身上,甚至好似能聽到他打算說話的提氣聲,卻最終什麼都未說,這樣的沉默保持了一個時辰,黎子何的雙腿已經站得快沒了知覺,雲晉言終於放下硃筆,合上摺子道:“無事,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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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遵旨!”黎子何只覺得莫名其妙,拱手彎腰,轉身退下。

路過香爐時,寬大的袖擺掩住手上動作,飛快取出袖中的粟容花種撒在其中,既然你給了我接近你的機會,我也不再畏首畏尾。

粟容花,雍容豔麗,美不堪言,種子卻比花更能引人,燃燒無異味,卻能讓人身心愉悅,可減輕病人痛苦,起到麻痺神經之用,可不能長時間嗅聞,否則依賴成性,甚至心神晃盪,產生幻覺,重則在虛無環境中猝死。

黎子何嘴角盪出一絲冷笑,不出三日,雲晉言定會臥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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