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發現了，守舊爺。”

視野裡，駕駛座和方向盤在後退，周八蠟感覺自己就像被從車裡甩飛了出來。

他被甩入了廢棄的毒氣所廢墟，周圍雜亂堆積著鐵鏽遍佈的管道和大型琉璃罐，報廢的器械設施，荒誕怪奇的民俗建築工藝，毒氣室中間的鐵床上，句僂坐著一個人……

如果，那也能稱為是‘人’的話。

瘦骨嶙峋的赤裸雙腿，皮包骨頭般令人不適的下半身，雖然病態，但至少還能算是類人形的樣子，可再往上看，就已經不是人或者說碳基生命的構造，可以解釋的了。

塵埃汙染了生命原本的形態，腰部往上的身體早已炸開，腰裡伸出的下半截嵴椎斷骨，就已經是尚存的所有人類痕跡。

這讓周八蠟想起了他第一次進皇城，目睹俗世之主遺體後染‘塵’，短暫看到自己腦袋炸掉的幻象，面前的人是整個上半身都炸掉了。

腰椎再往上，廟宇塌毀的斷壁殘垣，損毀的畫柱凋梁，蒙塵倒塌的神像……廢廟開花般堆疊在一人高的身體上，如同形成了一個體廟溢位的畸形怪物。

周八蠟的到來，驚擾了這個怪物。

“多少年沒人來過了……”

蒙塵廢廟堆積的畸形上半身轉過來，向周八蠟開口說話了，混沌的聲線和異類的軀體，卻嫻熟的說著人類語言，用著人類的儀態，活脫脫像一個披上人皮就能完美偽裝取代人類的外星異種，充斥著令人驚悚的不適。

周八蠟面對這個玩意兒，也頭皮微麻，這掉san玩意兒就是守舊爺？怎麼長這樣？這不應該是跟他們玩家相同的物種嗎？

爺字輩兒按俗世的敘事背景是上古年代的食谷者，跟玩家們同根同源，人類就是放逐地的食谷者，食谷者就是俗世的人類。

周八蠟當初見汙仙時，隔著一扇鐵門，沒有見到過真容，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目睹原汁原味的‘俗世人類’，跟他想的有億點不同。

可是，再看看守舊爺身周飄散的似曾相識的塵埃，那雖然畸形破落，卻代表著人類所修《裝髒法》的標誌性體廟。

“放逐地來的族人？”

守舊爺發出著聲音，從鐵床上下來了，枯瘦的雙腿支撐著上半身堆疊的廢廟，向著周八蠟的方向走過來。

淦周八蠟心說有話講話，你不要過來啊。

“但願老朽現在不那麼嚇人，蒙塵太深太久，老朽這本該入土的老東西，清醒的時候不多。”守舊爺說話間已經走到近前，探身向前，像是在仔細打量周八蠟。

而周八蠟面對的則是堆疊著廢廟的畸體已經近到快貼臉上了，他能清晰細緻的看到，那些體廟廢墟上每一塊細小的斷磚破瓦。

可以了，已經很嚇人了。

周八蠟伸手往外虛推，但手穿過了那個守舊爺的軀體，顯然，這並不是實物，如同當初的汙仙一樣，只是影像。

不過，好像更高階些，因為周八蠟發現手機上遊戲裡，並沒像之前對汙仙和對其他角色那樣，出互動選項，而是彈出了，聊天框。

這是？！

周八蠟：你可以和我對話？

周八蠟在手機上打出字，然後抬頭看。

守舊爺有反應，喃喃道：“這就是它們當初說的，打算給封閉後的放逐地，留下的那條歸鄉路？……挺有意思，可惜老朽蒙塵太早，沒能參與。”

守舊爺感嘆完，才回答周八蠟的問題：“沒錯，老朽能跟你說話。”

周八蠟驚喜，一直以來俗世探索最大的限制在哪？只有‘選項’的文字遊戲，一切都是隨機的，連抉擇都是，你很難在遊戲裡完全稱心如意的履行抉擇，只能做相對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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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有了對話聊天框，可以自己操作對話，自由度可就不一樣了，這還是周八蠟第一次碰見，這是遊戲機制嗎？還是只有這個守舊爺特殊？

而且，從一直以來在遊戲裡收集到的資訊看，這個守舊爺，是個身份關鍵的角色，它的身上有很多資訊……

周八蠟越想越摩拳擦掌，然而，守舊爺下一句話直接破滅了他的想法。

守舊爺：“老朽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其實老朽同樣也有很多問題想問你，但不行，閱歷的流通會加重蒙塵的症狀。”

守舊爺：“五個問題，老朽只能在五個問題裡保持清醒，剛才你問‘能否對話’已經用掉了一個，現在，你和老朽之間，只剩下四個提問機會。”

守舊爺：“老朽行將就木，沒有知道更多的必要，你是從放逐地回來的孩子，面對這茫茫俗世，老朽知道，你們肯定深陷迷惘，可惜老朽受困蒙塵，沒有把一切都告訴給你們的機會了，但老朽也會盡最後一份力。”

守舊爺：“四個提問機會，全都留給你，留給你們放逐地的孩子們，謹慎提問。”

嘶，就好像冥冥中有命運的安排一樣，周八蠟明明覺得這次是最接近，最接近俗世核心秘密的一次奇遇。

他遇到了一個俗世背景傳說裡存在的，活的爺字輩兒，且是汙仙口中所說，唯二擁有投影現實自由對話能力的俗世生物。

以後，恐怕都不會再有第二次，直接距離俗世秘密這麼近的機會，然而，就在如此近的距離，卻隔下了一條天塹。

‘四個問題’的限制只是守舊爺提出來的，還不是天塹的全部，更關鍵的是這個時機，周八蠟清楚自己今天來找守舊爺本就另有目的，這個目的，還會擠佔本就有限的‘四個問題’。

周八蠟權衡利弊，最後還是做出了選擇，在手機上敲出了字。

周八蠟：你認識賀生根麼。

至關重要的四個問題，周八蠟卻用這麼個怪問題，佔據了其中四分之一。

守舊爺沉默了良久，才道：“不認識。”

守舊爺沒有多說別的，但周八蠟能從那塵埃湧動的廢廟軀體上讀出，守舊爺很想問他：你是不是浪費了一個問題？

但它沒問，問了周八蠟也不會回答，因為兩人都知道，那就又浪費了一個問題。

而周八蠟問這個問題，也是考慮了再三決定的，賀生根曾說過他的永生是守舊爺給的，還跟守舊爺聊過，是朋友，甚至還讓他幫忙找消失的守舊爺……可是，如今，周八蠟和守舊爺真正見了面，他發現，不對勁。

從守舊爺最早出現時說的話裡分析，時間對不上，甚至守舊爺的意思，它根本沒來過地球，然後周八蠟就問了那個問題，結果，守舊爺果然根本不知道賀生根。

這說明，當初給賀生根永生的人，根本不是守舊爺，那個人在說謊，而且那個人還告訴賀生根，汙仙牙凋是殺汙仙用的……

周八蠟頭痛，如果剛才的回答是守舊爺認識賀生根，那他頂多浪費一個提問機會，可現在，他知道剩下的提問機會怕是都保不住了，他在手機上輸入了第二個問題。

周八蠟：汙仙牙凋是怎麼回事？

汙仙牙凋本身已經給了考古局，周八蠟從手機裡翻出了拍的汙仙牙凋的照片，守舊爺看到一眼，渾身蒙塵廢廟顫動，嘆了一句。

守舊爺：“唉，孩子，幸好來的是你，你確實沒有浪費提問的機會，沒用的是老朽，幫不上什麼忙，放逐地的孩子們只能靠自己繼續在俗世迷茫掙扎了……”

守舊爺認可了周八蠟的提問，它在這裡拖著腐朽的蒙塵之軀等待了很久，等待從放逐地歸鄉而來的孩子們，想幫他們指引方向。

可如今看來，還是功虧一簣。

守舊爺：“這是定位器，一套有六個，汙仙曾把它們灑向漂流於俗世之外，沒有定所的荒蕪‘放逐地’，如果有朝一日能回收任一個，它就能定位放逐地的位置，親臨而至。”

守舊爺：“原本放逐地相對於俗世來說只是一片無法尋覓，難以定位的荒蕪土地，資源稀少，沒有價值，但如今那裡是承載食谷者一族最後希望的地方，汙仙是個瘋子，你一定不能讓它收回定位器。”

六個汙仙牙凋，周八蠟方才聽考古局那個江尋道彙報，找到了五個……今日大哭靈山來搶，真是為了他手裡這個嗎？

周八蠟抬頭看向車窗外，很突然的，今晚的夜空中，正有大量流星雨劃過。

手機和廣播都收到了緊急新聞：“警告！今夜全國上空有流星雨群過境，請廣大民眾減少夜間出行，避免砸傷。”

周八蠟打火掛擋打方向盤，新聞裡都開始不說人話了，他推測的事果然還是發生了。

六個牙凋，自己恐怕只是汙仙佈局的六分之一，且是混淆視聽捨棄的五個中的一個，最後一個牙凋，終究還是被汙仙拿到了。

周八蠟車開到聖母得勝堂門口，明顯看到民調局的人正在重新整隊，一個個表情嚴肅，江尋道正把剛才周八蠟給他，現在已經沒用了的牙凋摔在地上，破口大罵。

如今，一切明朗，考古局全國行動終究還是失敗了，搶下了五個牙凋，卻最終還是沒能阻止最後一個落入汙仙手裡。

周八蠟看著天上密集到邪乎的流星雨，手機響動，遊戲裡收到了訊息。

汙仙：馬上就能好好看看，你是怎麼消除蒙塵的了，我這就來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