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
太陽自天邊爬起，暖金色的陽光為港島這座繁榮的城市披撒上了一層金衣。
這座城逐漸甦醒，開始恢復了每天的生氣。
臨街的一家茶餐廳裡，蒸籠正往外冒著騰騰熱氣，明爐裡的吊燒鴨、燒肉、叉燒正在炙烤中發出誘人的香味來。
這個點。
餐廳裡並沒有什麼人。
季布、抱著小女孩的林昆、宋子傑帶著下屬，五人一前一後的進來。
“來。”
林昆將懷裡抱著的小女孩放在了座位上，拿起桌上的選單來遞給了她：
“想吃什麼，叔叔給你買。”
“不用。”
小女孩坐在座位上，很有禮貌的搖了搖頭：“叔叔給我買什麼我就吃什麼。”
話雖然如此，但是她還是下意識的吞嚥了一口口水，大眼睛還是不自覺的往明廚裡看了過去。
玻璃明檔裡面，剛剛出爐掛上去的燒鵝金燦燦的，色澤誘人、香味迷人。
“服務生。”
林昆抬了抬手，招呼來店裡的夥計，開始點單：“燒鵝、蝦餃、鳳爪、艇仔粥....”
他語速很快的報出了一大堆東西來，思考了一下又把原本準備遞給夥計的選單拿了回來：
“嗯...再來一屜豬仔包、奶黃包。”
然後扭頭看向了小女孩：“我猜，小豬包你肯定會喜歡的。”
“嗯嗯。”
小女孩坐正著身體點了點頭，端端正正的坐在座位上，雙手交疊整齊的擺在桌子上。
言行舉止都能看出來，她以前的家庭條件相當不錯，孩子從小就教育的非常好。
沒多久。
東西端了上來。
“咳...”
宋子傑清了清嗓子，掃了眼桌子再看了看林昆。
說起來。
他們還是第一次跟一個大毒梟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呢，真是非常戲劇性的一幕。
氣氛莫名的古怪。
小女孩看著面前的美食，見他們都沒有動快，自己也不敢吃，眨巴著眼睛，眼巴巴的看著。
“吃吧。”
林昆拿起溼毛巾來仔細的幫小女孩先把手擦拭乾淨，夾起蝦餃來放在碗裡，還不忘記吹了吹熱氣：
“小心點哦，不要燙到了，別著急，慢慢吃。”
小女孩點了點頭，不再矜持，拿起快子開始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告訴叔叔。”
林昆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來，看著小女孩：“蝦餃好不好吃？”
“嗯嗯。”
小女孩抬起頭來看著他，點了點頭，眼睛眯成了月牙，露出了開心的笑容來，如同小天使一般：
“謝謝叔叔。”
“吃吧。”
林昆拿起勺子跟小碗來，在碗裡舀著艇仔粥，貼心的用勺子攪拌散熱。
此時此刻。
林昆與那個大毒梟絲毫不沾邊，就如同一個眼裡只有孩子的父親，滿是慈愛的伺候著自己的孩子吃飯。
他的這些一舉一動，直接讓旁邊的宋子傑跟下屬給看傻了，腦海裡疑問滿滿：
這是大毒梟該有的做派？！
在他們眼裡，大毒梟就是一個沒得感情的機器，眼中只有利益，只有鈔票。
親情？
可笑至極。
“看著幹嘛。”
季布拿起快子，掃了眼宋子傑跟他的下屬：“吃啊，一晚上了，吃點補充體力。”
他吐了口氣，笑著搖了搖頭，夾了塊燒鵝啃了起來。
事情發展到了這裡，他心裡基本有數了，林昆大機率上是招了。
眼前。
這個偶然之間出現的小女孩，此刻卻成了能讓林昆開口的關鍵坐在。
宋子傑他們不知道，但是季布卻清楚，小女孩在某個瞬間觸動了的林昆的神經，讓林昆想到了自己那個還在嬰兒車裡躺著的幾個月大的兒子。
這也是為何。
他會對小女孩忽然有如此大的觸動。
在吃飯的過程中，隨著氣氛逐漸緩和，大家都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小女孩聊了起來，也基本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如同宋子傑猜想的一樣。
小女孩原本的家庭條件確實不錯，算是屬於中產階層吧，她爸爸自己有個小工廠，能掙錢，家裡也有自己的房子，談不上大富貴，但肯定領先於很多人了。
她描述的模稜兩可，有些事情描述的不對，但是他們卻都聽懂了：
無非就是爸爸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老是用針扎自己，然後他們家的條件也就越來越差。
再後來。
爸爸不做事了，工廠沒了，家也沒了。
再後來。
他們就只能擁擠的住在小劏房裡，空間逼仄狹小，經常性的吃了上頓沒下頓。
“不知道。”
小女孩放下了手裡的快子，眼巴巴的看著外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忽然這樣子了。”
她轉頭過來看著林昆，眼神中透露著期待：“叔叔，你能幫我勸勸爸爸嗎？讓他不要再這個樣子了。”
林昆臉上的表情一僵，有些極不自然的笑了笑，沒有接話了。
這是一個沉重的話題。
二十分鍾後。
眾人吃完早飯，季布摸出錢包來結賬。
“那個...”
小女孩眼巴巴的看著桌子上剩下沒有吃完的東西，小心翼翼的看著季布：
“叔叔，這些沒吃完的能不能打包？”
她好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來，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看著季布：
“我...我想打包帶回去給爸爸，爸爸也很久沒有吃飯了，一天到晚就想著用針扎自己。”
“還有媽媽...”
“當然。”
林昆不等季布說話，就叫來了服務生打包，還額外加多了例份燒鵝進去，結賬埋單。
幾人從餐廳裡出來。
林昆卻並沒有讓小女孩再去找她的爸爸，把打包的食物遞給了宋子傑的下屬，示意他送到那個巷子裡去。
“告訴叔叔你住在哪裡？”
林昆彎腰把小女孩抱了起來，左手託著她的腿坐在自己手臂上，右手捋了捋她的頭髮：
“走，我們現在就去找你媽媽，把這些好吃的都給她。”
“嗯嗯！”
小女孩用力的點了點頭，然後開始思考了起來，努力的回憶著自己家的住處。
這片有點城中村的位置非常的髒亂，在小女孩的回憶帶領下，幾人在裡面繞了很久，總算是找到了住處。
林昆抱著小女孩沿著逼仄的樓梯向上，目光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聽叔叔的，以後不要再跟著爸爸了，跟著媽媽吧，你爸爸不會照顧你的。”
“好的呀。”
小女孩噘著嘴點了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委屈，眼巴巴的看著林昆解釋到：
“我也不想的，但是媽媽在家裡睡覺，也不肯理我，然後才被爸爸帶走的。”
幾人順著逼仄的樓梯而上，來到了六樓，在小女孩的指引之下，上樓右轉一直朝著裡走。
狹小的走廊裡空間逼仄，無不彰顯著髒亂差，偶爾有人路過也只是冷漠的掃了他們一眼，側身而過。
“就是這裡了。”
小女孩來到自己家門口，明顯興奮了起來，撲騰著從林昆的身上滑了下來，指著木板門：
“這裡就是了，我就住在這裡。”
季布抬頭看了眼門牌號，抬手敲門，門板空洞的聲響響起，在走廊裡擴散開去。
沒有人回應。
再敲。
依舊是沒有人回應。
原本虛掩的門在季布的敲動下直接就開啟了，順手推開了門，房間裡靜悄悄的。
宋子傑一馬當先，跨步走了進去。
房間裡非常的簡陋與逼仄，短小的入門客廳以後，直接來到裡面的房間。
地上、垃圾桶裡還丟棄了不少用於吸食使用過的針管，菸頭、垃圾遍地都是。
一個女子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宋子傑收回打量四周的視線，聚焦在床上，眼前，讓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顯現。
“啊！”
宋子傑在驚嚇之下，整個人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尖叫了起來，連番的往後退了好幾步，直接撞倒了身後的折疊桌，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門口。
季布跟林昆兩人聽到動靜，跟著快步走了進來。
床上。
女子一動不動的躺著早已經死去多時，在她的身上，好多只老鼠正密密麻麻的在她的身上佔據，低頭啃噬。
膽大的老鼠看到來人以後也不怕，甚至是扭過頭來看著他們，賊眉鼠眼的透露著幽暗的光芒。
幾人皆是一哆嗦，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
小女孩走在最後，剛剛走進來的她還沒來得及看清，第一時間被季布伸手擋住了她的眼睛，把人帶了出去。
“咕冬...”
林昆喉結聳動的吞嚥了一口口水，站在原地表情複雜的看著眼前，懸在身體兩側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
半個小時後。
警車趕到現場。
經過初步的勘察，情況已經明了，小女孩的母親死於過量吸食，有一兩天了。
黑車開始收拾現場。
宋子傑跟前來的警員交接，籤了個字以後，抱著頭蹲在地上，點著香菸大口的抽著。
剛才的一幕，顯然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心理衝擊。
“小女孩已經交給了他們。”
季布吐了口煙霧，扭頭看了眼停在樓下的警車，目光看向了林昆：“已經安排人去走相關的手續了。”
“後續，她會待在社會福利院裡，她老豆也會被送到強制戒毒所裡面去。”
林昆不語，目光看著那邊被女警員抱著坐在警車裡的小女孩。
小女孩也在眼巴巴的看著他。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到林昆在看自己，還伸手跟林昆揮了揮。
“呵呵！”
林昆看著衝自己揮手的小女孩，跟著擺了擺手掌，露出了笑容來，然後轉身看著季布：
“幫我給這家福利院捐一筆錢，我不希望她在福利院裡面待的不...”
“有用嗎？！”
季布吐口了口煙霧，直接就打斷了林昆的話：“捐錢能解決事情嗎？捐錢就能讓她過的很好？！”
“她的童年？她的父愛母愛的缺失？重重諸多的因素夾雜在一起，她的教育誰來保證？”
“她以後長大了，難道一點影響就沒有嗎？”
他一巴掌拍在了林昆的手臂上，緊緊的抓著他的手臂：“醒醒吧昆哥！”
“這些東西根本解決不了問題，關鍵的點在與處理掉源頭，只有解決了根源才能徹底解決這件事！”
“換個角度來代入，如果，如果你的...”
“夠了！”
林昆眉頭一皺，如同某種軟肋被人插了一刀，粗暴的打斷了季布的話，目光盯著他。
好一會。
他低下了頭來，聲音很小：“我可以說，但是，兒子得給我留下來。”
“我說過，我會照顧他！”
季布做出了自己的承諾來：“有我在，我會保護好他，有阿筠在，同樣也會照顧好他，不是麼？！”
“好。”
林昆長長的吐了口氣，再度抬起頭來：“我說，我把所有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周儀確實就是幕後的豬腦，從咱們的緬北之行，察猜將軍對咱們動手，那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是她了。”
“我會把她這些年參與進來的事情說的明明白白，有了這些東西，從此這條線就不會再有了。”
說到這裡。
他又停頓了下來，似乎是在問季布，又似乎是在自問：“我林昆倒下以後，還會不會再有下一個張昆、李昆呢？”
林昆目光灼灼的看著季布：“到現在你難道還沒有看明白嗎？這些鬼老，壓根就沒有把你們這些臥底當人看的。”
“只要他們這些鬼老一天還在這裡，這裡永遠都不會好起來，他們對你的態度就已經是最好的說明。”
“我知道。”
季布嘬了口香菸，仰頭看著天空，吐出的煙霧自空中拉成一條長長的藍青色煙線：
“這會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我有我自己的做事原則，得罪過我的人，我都會處理好的。”
他將手裡的菸蒂丟掉，衝著宋子傑喊了一聲：“宋Sir，把林昆帶回去做口供！”
“另外，讓苗Sir撤掉盯著周儀的差人，接下來的事情我來處理。”
“額...”
宋子傑聞言遲疑了一下，有些不放心的說到：“要不要我們配合你，這件事情很大，周儀如果跑掉了...”
“我來吧。”
季布搖頭拒絕了他：“孩子還在她的手裡，我不想出現任何的閃失。”
“好吧。”
宋子傑聞言也只能答應了下來：“我回去跟苗Sir說明。”
季布站在原地，目送著宋子傑帶林昆開車離開，折身鑽進電話亭裡，讓阿積駱天虹開車來接自己。
沒多久。
車子在季布身邊停下。
“季老大。”
駱天虹坐在駕駛座上，一頭藍髮顯眼：“這麼快就出來了，你的狀態看上去不是很好。”
“嗯。”
季布應了一聲，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去和聯勝，到地方了叫我。”
說完。
便放低座椅靠背，休息了起來。
和聯勝。
季布來找東莞仔的目的也非常簡單，那就是洞察周儀即將離開的途徑。
眼下。
她的護照全都在監控之下，哪怕差人撤銷了對她跟蹤，但是她如果要離開港島，那麼肯定不可能坐飛機等需要護照的途徑了。
和聯勝的勢力眾多，在各個領域都有涉及，這件事情找他們肯定沒錯。
東莞仔想也沒想直接就答應了下來，第一時間把訊息散了下去，示意下面大大小小的堂口配合，發揮自己所有的人脈與關係。
安排完這些。
季布自己坐進了車裡，驅車前往林昆別墅。
“喲。”
周儀看著早早出現的季布，不免有些吃驚：“來的倒是挺早，你的速度很快嘛，三言兩語就讓那些差人撤下去了。”
“當然。”
季布眼珠中佈滿著血絲，睡眠明顯不足：“我是來帶乾兒子走的，記得咱們之間的約定。”
“哼。”
周儀冷哼一聲，待手下對季布搜身完畢，然後將他放了進來：
“如果我能成功離開這裡的話。”
“我要看看他們。”
季布掃視了一圈別墅大廳：“從現在開始，他們兩個必須跟我待在一起，不然，我保證你離不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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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儀面色雖然不悅，但倒也沒再跟季布囉嗦，在她的示意下，沒多久，阿筠推著嬰兒車出來了。
“阿布！”
阿筠在看到季布以後，下意識的喊了一句，然後又站在了原地，眼神複雜的看著他。
“乾兒子睡的很香嘛。”
季布目光自嬰兒車掃過，看著裡面熟睡的乾兒子，這才看向阿筠，目光與之對視：
“你覺得我做錯了麼？！”
“....”
阿筠咬著嘴唇看著他，不語。
“有我在。”
季布伸手將阿筠摟在了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這件事情很快就會過去了。”
“嗚嗚...”
阿筠再也沒把持住情緒，不自覺的緊緊抱著季布，低聲的抽泣了起來。
短短幾天忽然發生的巨大變化，讓她經歷了這一輩子都不想經歷的事情，壓抑的情緒在此刻得到了釋放。
“好了好了。”
季布抬手拍了拍阿筠的後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捏了捏眉心，無比疲憊的說到：
“很快就會沒事了，但是在此之前，我可能需要睡一會了。”
“！”
周儀臉色難看的看著這一幕，不過倒也沒有阻止，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下盯著他們，自己折身去了地下密室。
地下室裡。
下屬正在做著最後的準備。
周儀皺眉掃了他們一眼：“準備的怎麼樣了？”
“全都準備好了。”
下屬站了起來：“只等到時間，咱們就能坐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