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茱萸,十月採果。
蜀地一帶有個風俗,把十月茱萸子縫入香囊內,掛在床頭或者系在腰身,可保一年無災。
最近蜀中也如江南多雨,今早天剛放晴,白帝城少男少女就成群結伴出城採茱萸。
城外南山上長著大片茱萸樹, 雨後的果實顆顆紅潤,陽光下宛若珠寶帶露,一團團抱在樹枝上甚是好看。
莫府內園,兩個丫鬟滿腳泥濘挎籃回來,對著風亭內讀書的莫文姝叫‘小姐’。
“小姐你看,我倆採的茱萸好不好?”
“今天南山可熱鬧了。”
“嗯,摘雨後茱萸子的人可多了。”
翠衣丫鬟把竹籃托起給小姐過目。
晨風拂玉面, 莫娘子單手持書, 明眸望紅茱萸, 前世過往好似倒映在上面。
不知看到幾時,她目中漏出一絲悵然,神思回到十日前,二姐離別之時。
粉衣丫鬟旁觀小姐神色,暗推了一把小妹,笑說:“聽說過五日,南鄉要辦巫祭。屆時小姐帶我倆去看看可好?”
莫娘子被她扯回神思,收拾心情道:“昨夜風妹妹已來府告知相邀。”
“此番巫祭,乃是祭鬼,安撫在世遊魂怨鬼,你倆可以去看, 但只能遠觀。免被鬼物糾纏。”
“是。”
兩丫鬟齊領喏。
這時一老媽子領著一位女客進園。
媽子張望亭內小姐,對女客道:“自上次夫人一別, 小姐傷心數日,這次相見可不要再傷我家小姐。”
“夫子許你進家門, 是看在你與小姐的情義。”
“若換成別的狐親, 絕不會請入府內。”
“以後你高家還需好自為之, 若是再弄心眼,耍什麼心計,下次就進不來了。”
這女客不是別人,乃早出臨安來西蜀的高二姐。
二姐聽著這媽子訓教之言,澹然笑說:“吳媽媽好言,妾身記下了,請告知夫子,我高家已服,不敢再用計謀。”
“那便好,你自去見小姐吧。”
莫府吳媽凝視一眼,低頭欠個身出園。
風亭內兩丫鬟齊看這邊,見廣平狐又找來,暗猜其來意。
莫娘子隱隱有感,驀然顧首看見魚池水榭邊的二姐,喜悅之情湧入眼眶,含淚望著狐家姐姐。
高二飄身與她眼眸相對,亭外道:“一別十日,妹妹清瘦了。”
“姐姐……”
莫娘子話出起身,促步奔出亭子,投入二姐懷中。
“妹妹……”
兩女抱在一起,只憑‘姐妹’二字, 便把各自情義道出。
高二此刻撩動心神,回想當日離開時那番冷言冷語,心裡自責又慶幸。
相擁稍許後,她牽著莫文姝入亭,取香帕給妹妹拭淚,伴坐說:“那日都怪我意氣用事,沒明白妹妹真情真心,傷了你。”
“今日我當著丫鬟之面,與你賠個不是。”
“姐姐莫說外話,該怪我沒有講清楚。”
說著,莫娘子唇角掛笑,心中再無愁悵。
高二含笑掃過兩丫鬟說:“我有些話,不便旁人聽,可讓她們迴避一下。”
莫娘子嗯聲點頭,命丫鬟去洗曬茱萸子,無事不要過來。
兩丫鬟相視領命,挎著籃子結伴出園。
園門外吳媽沒走,而是豎一耳朵貼牆窺聽。
隔牆數丈卻能將亭內所談聽入耳中,自嘆道:“小姐當真不曾割恩斷情,這般如何是好。夫子真意你做女兒都不明白,哎……”
說著,不等丫鬟出園先行一步。
園內,高二目送兩丫鬟過水榭,牽手三妹道:“妹妹清瘦了,我再不會言語刺你。當日的確是我不好。”
“說了那麼多狠話……”
“好在世才點醒我,我才明白過來,看懂妹妹真心。”
“此番來蜀,我一不勸你認親,二不勸你成婚,只為重系姐妹之情。”
莫娘子聞言心神舒適,聽她話中提到‘劉世才’,笑問:“姐姐可是從臨安過來的?那篇入學文章歸還了?他點醒你什麼?”
“說來話長。”
高二明眸善睞,挽手依靠亭欄說:“我確是打臨安來此。”
“此去世才家鄉,除了歸還他入學文章,其二是送避瘟丹。”
“卻不想讓黃家倆丫頭把人情搶了去。”
“避瘟丹?黃家?”
莫娘子被她話調動好奇心,細問起來。
高二便將‘臨安遭瘟’與‘黃家送丹’合併講述。
後談起劉世才為家鄉所做之事,從‘獻治疫六法’、‘亂葬谷祭鬼’,說到‘下邳陰山渡河’,如講典故般娓娓道來。
莫文姝聽著不插話,心神幾度變化。
最初是‘讚賞’,後變為‘欣賞’,直到二姐說起‘賢弟為民渡河,苦熬心性……’,不禁站了起來,由內而外產生‘敬意’。
這等君心大義,當得她這位千金敬佩。
“這三日他魂兒休養的如何?”
“妹妹不必擔心。”
高二牽她坐下,笑說:“那陰山之主極為賞識君子,送了十粒養魂丹給賢弟。”
“今日我見他好轉,才放心來見妹妹。”
“世才陰山渡河,所得大於所失!”
“他借沸河熬煉心性,明見胎身本性,其心境已通達‘正心’了!”
“可謂‘苦中見性,大義正心’。”
莫娘子心竅一震,眼眸閃亮。
若非從二姐口中說出,她實難相信那‘臨安書生’進步如此神速!
可轉念一想,也是合情合理。
世間疾苦卻能助人悟道,但必須是大苦厄,還要有一定心性,有悟性有經得起苦難,自然會有大明白。
“劉世才無愧孔孟雙成奇才。”
“我記得他上個月才入真學,今不滿一月就得正心,真是聞所未聞……,也只有書中那些名士可比。”
“現在應該有位名師指點他,幫他把前路指正。”
“不然似他這般進步,稍有不慎將來會走岔路。”
“妹妹說的是。”
高二享風,微笑說:“明經之後就要修身養性,若無先達指點明道,就會在前路上跌跤。”
“這點賢弟他自是知曉的,他欲拜師,求教後路,繼承絕學。”
莫娘子一念思量,以為二姐在替劉世才求學,欲拜入父親門下,說:“這個小妹做不了主,需問父親之意。”
“其實小妹已經把他的《正氣歌》和《山居秋暝》抄給父親過目。”
“我不是因動情,而是惜他良才,有推舉之意。”
“父親對他入學文章非常讚賞。”
“誇讚說,蜀中只有文夫子愛徒可以一較高下,劉世才的《正氣歌》能給文壇添一大彩!”
“可父親只是讚譽,未動收徒之意。”
“妹妹有此美意,世才得知必然欣悅。”
高二笑著與她十指相扣,道:“其實他已尋到好師門,再過幾日就會拜入門下。令尊或許知到與他無緣,因此不提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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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劉世才將拜入哪位夫子門下?”
莫文姝明眸相視,神思一下羅列出數位在世大儒。
結果二姐說出‘司徒明’三字,使她甚是差異。
“司徒……”
“姐姐說的可是太祖年間,那位心學大宗師司徒明?”
“我讀《大周鴻儒傳》,司徒一門絕學只傳三代,三代之後鮮有真傳弟子。”
“莫非世間還有其傳人?劉公子要隔世拜師?”
“不錯。”
高二點頭說:“司徒大宗師有一位嫡傳尚在人世,此君極為賞識世才,欲將師門絕學傾囊相授。”
“司徒一門心學與世才道義不相沖,可以助他立道成就大業。”
聽到此處,莫文姝感‘臨安書生’造化非常,又追問‘他與此君如何結識’。
府邸北園,書房。
莫夫子運筆寫完一篇《正氣歌》,轉頭對身旁‘經意童子’道:“去叫我女過來,連高家狐女一起叫來。”
“喏。”
童子化作一點文光飛出窗外。
這時夫子身後交椅上忽顯一婦人。
看她是個四十許美貌女子,穿金戴玉一身貴氣,目視夫子寬袍後背,似在等什麼。
數息後,婦人散了矜持,開口道:“周朝大廈將傾,非一木所能支,須重鑄河山,方可延續氣運。”
“兄長行事果斷,善抓時機,如何在此事上猶豫不決?”
“天數有變,神器更易,此乃古之常理。”
“大周三百年氣運見衰,這些年哪年不生災禍?”
“我家所行之事,是為了大周兆民,是為天下蒼生,他年奪得神器,大周還是大周。”
“我家起兵時日已定,只等臨安瘟疫席捲南國之日,便是起兵之時!”
“兄長當寄託天心,把握這大爭之世!與我家共取神器,重固太祖江山。便是改天換地之功,孔丘孟軻不能比。”
“他年憑藉此功,證道諸子也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