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三九,北來寒風,晴沒兩天的臨安飄起雪花。
一夜之間,山水變色,東湖青山才脫銀裝,又穿雪衣。
南邊茶山湖畔,青花舫隨波起伏。
亭閣上,四面輕紗降下避寒,閣內茶香濃郁,席上矮桉熱氣騰騰。
劉彥脫下外氅疊在一旁,單穿內氅寬懷看舫主煮茶。
荀舫主一身青綠素雅,三千青絲結於腦後,裸足側坐。
其美貌仙姿,與簾外湖山白雪相互映襯。
今日相約在此,是為談‘辦學之事’。
另有些私心話,不便旁人窺聽,便選在此處。
昨夜劉彥領她見了東湖師兄相建元,與師兄講述‘舫主辦學之思’及自己對‘女學之思’。
相君倒是認同荀舫主辦學想法,但對其用心略有存疑,覺得她來辦學,非為學,而為人。
此話他沒說透,但話意已有所指,劉彥豈不明白‘一人乃指自己’。
當時他對師兄說:“也許舫主有為我之意,但只是養情義。加上我和她有緣,所以才南下辦學。”
相君聽罷,讓他再思再想,對他說:“自古男女情義,多有私情,世人不能免俗。”
“世才若只看友誼之情,迴避愛慕之情,又如何修成《君心化龍》?”
“人情乃養心酒,暖心茶,心中無情則失了為人滋味。”
“君子知情懂道,是為心觀。”
“君子知情動情,是為心湧。”
“好比坐觀滄海,明白潮起潮湧,還要縱身浪潮中,隨波湧動,弄潮遨遊。”
“如此,君心才能日漸圓滿,從人世間情感中領悟天心與人情。”
“此乃你成道立業必經之路,迴避不得。”
東湖師兄這番話說的很含蓄,但道理說的通透。
簡而言之,是讓劉彥面對心中感情,而達到人情養心。
……
此時,劉世才回想昨夜,不禁再看隔桉荀舫主。
舫主笑問:“君思何事?”
劉彥說:“今日在此相敘,使我想起九月徐州修學之時。幸得姐姐幫襯,提議我養學,我才有今日境地。”
“那時,我心都在修學之上,未曾仔細欣賞姐姐芙蓉仙姿。”
荀舫主淺笑,心絃怦然彈響,明眸直視問他:“世才可是在撩撥我?我勸君莫亂用言,我經不起世才撩撥。”
聽她回言,劉彥看到她那份心動,亦見自己心動,思慮道:“我並非撩撥,不過是表達心中的話。”
“不知姐姐對我情義,可有私情?”
被他面問內心,荀舫主面顯羞態,眼眸有些許躲閃。
可總歸是多年的鬼仙,眨眼安撫跳動羞怯心,笑容坦然點點頭。
她說:“君之才智使我欣賞,君之性情使我傾心。”
“今日世才既問了,我便敞開心與君說。”
“我傾慕君子,此情並非無名,是自然滋生,我無法壓制。”
“而且此情,不是昔日對徐郎那等情。我對徐郎只是欣賞之情,因此產生出無名之心動。”
“加上高二來搶奪,我便落入此情劫之中。”
“好在一位前輩大姐及時拉拽我,使我懸崖勒馬,跳脫情劫。不然必將結果在那場情爭。與八姓狐結下怨仇。”
劉彥好奇問:“不知是那位前輩?”
舫主斟茶遞上:“她乃崑崙仙之女,道號蒼月。我尚未脫身時,與她結一場緣法,得蒼月大姐不少點撥。”
“世才可要問我,是何異類得道?”
“我並不打算問。”
劉彥用茶笑說:“不過姐姐若願意說,我便願意聽。”
荀舫主掩笑道:“那我便告訴你,我原身是一隻白貂,就是這般樣貌,你看……”
說話她把頭一低,趴扶在茶桉。
眨眼間綠衣退去,化為雪白茸毛,面目也變成可愛的貂兒貌。
通體大概三尺長,兩雙粉白爪子扒著茶桉,仰頭一躥闖入劉彥懷中。
劉彥始料未及,兩手無處安放。
這時,白貂兒蹬腿躥回對桉,變化回荀舫主模樣。
她提袖半遮面說:“可有嚇到世才?”
劉彥莫名喜歡那只貂兒,雖然它使自己猝不及防,笑顏道:“貂兒可愛,不曾嚇到。莫非姐姐還保留著原始身性?”
“嗯。”
荀舫主收起貂兒身性說:“蒼月大姐叫我莫失了本來面目。”
“她說,靈獸之天性,有助於養道。我之所以能在深山耐得寂寞,修煉入鬼仙,皆憑身性留存。”
“方才衝撞世才非我乃她,我這身性亦喜愛世才。”
說著兩人眼眸相視,各都不避情義。
少時,劉彥持禮說:“只恐誤了姐姐一世苦修。”
“世才……”
此一言,讓舫主歡喜入心,那白貂身性再次飛躍,帶著她魂兒投入君子懷中。
劉彥略愣,順應心情,攬抱仙家。
身中這顆心灼熱而動,諸般心欲翻湧,使他產生愉快、喜悅等諸多情感,合奏成美妙琴音。
荀舫主在懷抱,亦體會到人間溫情,一念忘卻諸般,眼裡只有劉郎。
兩人無言片刻,她手指輕點君心道:“君子心跳好快。”
劉彥垂目說:“不正是因為懷中仙人?”
荀舫主笑似花開:“劉郎甚會撩撥女子,似你這等用語,幾個女子矜持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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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彥道:“不是動心之女,我又豈會亂用言語?”
“今日與姐姐表了私情,遵從了心意,但不知以後如安放此情。”
“我有恐維護不周,有傷姐姐之心。”
荀舫主脫懷弄茶,端給他道:“妾不求名分。只要劉郎心存此情,有我一席之地,我便知足。”
“姐姐何必如此卑微?”
劉彥接茶說:“你我之情,乃心心相印而生……”
“世才之心我懂。”
舫主笑顏看他:“眼下我倆各有情愫,但我乃鬼仙之體,尚無有九竅身,不能與君行周公禮。”
“不過,妾已在謀劃了。”
“只要尋到前朝宮中那捲《上八洞神仙圖》,妾身就可以陰身點竅,以念頭存神入竅。”
“成功後,不止能與君好合,還能為君養育後代。”
“君且附耳,我把秘密告訴你。”
劉彥側耳傾聽,發覺自己被騙了。
她講的並非‘八洞神仙之秘’,而是‘男女神魂好合之秘’。
且,話語頗為生動,宛如一副畫卷在他神思中推開。
劉彥感心欲被引動,問說:“姐姐試過麼?”
荀舫主面做紅潤,含嬌道:“此話只與世才說,未敢嘗試。今日我倆不妨一試,貪享一場,不負此情。”
“劉郎可願?”
劉彥攬抱她:“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內中妙趣,願與仙子同享。”
荀舫主心如三春,依懷掐訣唸咒。
少時一罈酒不止從何處飛入閣內,落在茶桉上。
“這是揚州買的女兒紅,為與世才共飲而備。”
說話,她彈指掀開酒罈封蓋。
玉指一勾引,一丸酒水飛出,落入其手似通透的葡萄。
舫主捏起喂他品嚐,劉彥含酒珠入口,立感過喉入嗓。
吃了十幾顆酒珠,他便感酒暈上頭。
以他酒量不止於此,但偏偏吃醉了,耳中舫主之言越發輕盈。
殊不知,他吃的那十幾顆乃酒氣之精,是荀舫主為讓他吃醉,刻意施法凝鍊的,眼下又傳迷音入耳。
片刻,劉世才便大字躺倒入睡,舫主同臥依懷中,眼中愛慕有加。
又過少許,他印堂映照出夢鄉,荀舫主一道光煙鑽入,撲懷抱相見。
劉彥心竅一爍,問:“我幾時入睡的?看來小生還是不濟,如此就被姐姐法術安伏。”
舫主道:“我能弄法使你吃醉,乃因你不對我設防。若是君子提防我,妾又豈能做成此事。”
“世才可否熄滅夢中天光?”
劉彥點頭心念一想,夢境虛空化為夜空,醉夢亭閣亦幽靜下來,只一盞油燈明亮。
幽光映照兩人夢魂,舫主兩肩輕紗落,劉郎抬手拂玉面。
兩人印堂相帖,效鴛鴦交頸,彼此夢魂牽繞。
這陰陽之理,不可言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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