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外賣一條街’上。
招牌燈燈光與黑暗的交匯處。
空氣忽地泛起了微小的波瀾,緊接著,一道身影憑空出現在了這處昏暗的交界點。
“……”
廉澤捧著一碗花生米,往前走了兩步,走到光線更多的地方,抬頭一看。
前方店鋪的店名隨即映入了眼簾:‘旺守月私房菜館’
——沒錯,這就是他今天中午吃午飯的地方。
“……倒也是個好去處。”
小聲唸叨了一句,他邁步向前,眼童赤芒閃過,他抬起手,輕輕的便推開了這扇沉重的大門。
——這門推著費勁,還是用點法力,比較瀟灑。
進來了裡邊。
一條‘薩摩耶’很快便走了過來,它見到是白天來過的人,正要出聲詢問,而對方卻先一步做出了‘噤聲’的手勢,讓它止住了將要冒出狗嘴的話語。
“……”
廉澤再走幾步,過了玄關區域,來到了用餐區。
他轉頭一看,一眼便發現了正坐在某處卡座上獨自喝悶酒的賈老板。
‘中年老父親’壓力大,就喜歡這類看著就很孤獨的消遣方式。
廉澤大步走了過去,將帶來的花生米放到桌上,再一回頭,對狗說道:“哈士奇,給我來一打甜酒,再要五串烤多春魚。”
“……”
‘薩摩耶’不是哈士奇,但是吧……稱呼而已,叫什麼都一樣,狗不在乎。
於是它點了點頭,默默的準備去了。
加完了菜,廉澤撿了粒花生米丟入口中,在嚼的同時,他右手一抬,從店裡招來一副沒用過的碗快跟酒杯,接著毫不客氣的拿起桌上已有的酒瓶,給自己斟了小半杯。
他樂呵呵道:“賈大哥,今個兒是咋了?怎麼一個人吃獨食,也不叫上我?”
賈老板可能是真的傷心,現在見到這死皮賴臉的,竟冒不出火氣來。
他嘆了口氣,說話聲音彷彿蒼老了十幾歲:“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廉澤給自己臉上貼金:“這大概就是好兄弟之間的心有靈犀吧?”
賈老板有了些火氣:“心你個喵*,滿世界都是蟑螂,你喵的用的是‘蟑螂網路’吧。”
廉澤打了個哈哈:“啊哈哈……哪有那種東西。”
——其實差不多,他是調動全市的蟑螂,透過蟲族特殊的溝通方式,發現賈老板在這兒的。
賈老板看了眼花生米:“你個死蟑螂,又去我店裡白吃白喝了。”
廉澤:“大哥,話不能這麼說,我還活得好好的,你這說法……太晦氣了。”
說話間,他喝了一口酒,然後又把酒給吐了回去,“這什麼玩意,辣口,難喝死了,比馬尿還難喝。”
賈老板冷哼一聲:“你這品酒的功夫真是一年差過一年,你別喝酒了,你還是喝你的馬尿去吧。”
“每個人的喜好都是不同的嘛。”——廉澤想將手上這杯倒進對方杯裡。
“拿開你的髒手!不喝就倒掉,別來汙染我的酒杯。”——賈老板手一拍,將伸過來的酒杯連杯帶水,全扇飛了。
廉澤又用了法力,蒸騰掉那些飛灑的酒水,收回了酒杯,他笑嘻嘻道:“賈大哥,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豈不聞口嚼酒呼?”
賈老板面露惡容:“你很喜歡口嚼酒?喂,小博美,給他來兩斤口嚼酒,我要看著他一口不剩的喝乾淨!”
廉澤慌忙擺手:“大哥,使不得啊!”
‘薩摩耶’不是哈士奇,也不是小博美,但它都不介意:“本店沒有口嚼酒。”
賈老板:“怎麼沒有?你含嘴裡再吐出來,就有了。”
廉澤愈加慌張:“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別這樣,我害怕。”
“這是一百萬才能解決的事!”——順手要賬。
“啊這……哥,你看這樣行吧?今晚我請客,你敞開了喝。”——廉澤是有底線的,‘法力結晶’可以大大的有,但給錢不行。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要真的給錢才能解決,那他立馬打包桌上的東西,扭頭就跑。
好在,賈老板也知道見好就收:“呵……算你識相,今晚就饒你一回。”
“……”
……
兄弟倆感情好,鬥嘴又吵架,你佔我便宜,我給你挖坑,互相傷害完了,繼續感情好。
廉澤喝澹酒,賈老板喝烈酒,兩人一邊喝一邊聊,先是不著邊際的渾話,然後漸漸混入相對正經的話題,接著再敞開心扉,加些真心的話。
在養女兒這件事上,做老父親的,最開心的時光段,一般在女兒的童年與少年之間。
待女兒到了‘青少年’時期,就開始喜憂交雜了。
賈老板養女兒養得很好,但……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除非他像養籠中雀那般養女兒,否則女兒必然會受到社會的影響。
而這個社會愈來愈崩壞,在如此大背景下成長起來的少年少女,哪有純真無邪的?有,也只可能是花瓶,是在不真實的世界中成長起來的偽物。
賈老板的那個女兒其實很出色,拿全世界的同齡人來比,也是最優秀的那一批。
但是吧……她有一個邪神父親。
然後,她又得知了這個世界‘崩壞’的真相,以及‘被註定的滅亡與新生’。
這是很無力的事情。
如果你明確的知道,明天就會世界毀滅,你今天會怎麼做?
如果你明確的知道,世界毀滅後,時間會回到上週,期間發生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你會做些什麼?
——對此,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想法。
對於賈老板的女兒‘妍妍’,這意味著,世界毀滅後,她會完全忘記現在的父親,重新來過的她,生命裡不會再有現在的父親,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有血緣關係的、但對於現在的她完全陌生的父親。
哪有父親好得過現在這一位?
現在這一位是邪神,要是沒有邪神,她又怎會出生沒多久,就沒了生父?
自己是人類,而父親是邪神,自己的立場,應該站在哪一邊?
······
——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問題,人要麼逃避不去想,要麼痛苦去面對。
而妍妍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正視問題,勇敢面對。
……
廉澤大概知曉了情況後,冷嘲熱諷道:“你看吧,我早說了,就應該瞞她一輩子的,你倒好,偏要告訴她真相,這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賈老板灌了滿滿一杯烈酒,頭疼道:“唉……她是人類啊,人類中真正的勇士,敢於真面現實的慘澹。我希望她是一位真正厲害的人,而不是……從生到死,都活在謊言之中……”
廉澤:“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們兩個。她跟你現在這個樣子,不一個樣嗎?這不就是你盼著的樣子嗎?你有什麼可傷心的。”
賈老板雙手捂臉:“我去找她的時候,想跟她擁抱一下,但她拒絕了……看她臉色,還有些嫌棄。”
“喂……人家好歹是大學生,你又不是她媽,抱她她肯定膈應啊。”
“以前不是這樣的。”
“女兒跟父親擁抱的頻率,是隨著時間急速下降的。你回想一下,是不是這樣?”
“你住口!都是你,妍妍每回跟我吵架,都會拿你當藉口,你就是顆老鼠屎!”
——聊到女兒的事,這老父親是越聊越不講理了。
……
廉澤雖然不正經,但在賈大哥及其女兒之間,他一直充當‘打預防針’的角色。
在過去的十多年裡,天知道他給這對父女講了多少‘注意事項’、‘經驗之談’。
這對父女之間發生的衝突,幾乎都能從他當年講過的話中,找到印證。
同時,這也是妍妍會常常拿‘大廉叔叔’說事的原因。
邪神與人類,本質上就是兩個不同的物種,兩者之間想要長久維繫父女感情,本來就難,再加上此間的特殊情況,就更加難上加難。
不過嘛……‘感情’到底是無形之物,好壞都是‘感情’,區別只在當事人的痛苦程度。
……
賈老板畢竟是大邪神,對‘父女矛盾’的根源其實也是很瞭解的,他提到的事情,並不是他與妍妍之間真正的矛盾,只因為真正的矛盾實在解決不了,所以他才在這兒借酒澆愁,並挑些不重要的來跟大蟑螂訴說苦水。
很多事情,雖然說出來了也解決不了,但說了,心裡就會舒暢許多。
兩個人聊到了深夜兩點多。
菜館老闆從後廚出來,走到兩人面前,“兩位客官,快兩點半了,小店要打洋了。”
廉澤聽到聲音,一轉頭,露了個傻乎乎的表情:“啊?”
賈老板很暴躁:“啊你個頭,傻小子,還不快點買單。”
廉澤:“好吧,多少錢?”
菜館老闆:“收你一百枚‘法力結晶’。”
廉澤指了指桌上五個空盤子:“就這,一百?”
——桌上五個盤子,被收走的盤子得添個零,另外還有大量酒水。
遇到大神耍奸,菜館老闆不知該說什麼好:“……”
幸好,這兒還有賈老板,他怒聲道:“還要算上服務費,給一百二。”
“哦……”廉澤現在可不敢觸他大哥的黴頭,只好老實的給了。
——也得怪自己嘴賤,明知道今晚自己請客,還要賤兮兮的跟人開玩笑,這不自找的嗎?
……
買單、走人。
兩人各提著一瓶酒,走出菜館,在街上漫無目的的散起了步。
廉澤隨手施了個遮掩法,以防隔牆有耳,保證兩人的對話,只有他們知道。
夜深人靜。
賈老板又灌了一口烈酒,忽然問道:“什麼時候結束?”
——指‘滅世’的時間。
廉澤跟在旁邊,視線一直在街邊的小花小草上移動,他側著頭回道:“短則三五年,長了也就三、四十年。”
賈老板:“努力一下,能不能到一百年?”——他私心這麼想,但自己也知道是痴人說夢。
“哥,認清現實吧,再過幾年,這個世界就沒多少真善美的東西了,在垃圾桶裡生活,除了垃圾,誰會喜歡?”
“我捨不得我女兒。”
“缸中之腦、複製記憶、再為人父、順其自然,橫豎就這四個選項,你選哪一個?”
——這四個選項分別是A.構建一個假的世界,父女倆幸福生活,直至女兒老死;B.複製記憶,滅世後,再搞一個身體,複製出女兒來;C.滅世後,找到女兒原身,想辦法再續前緣;D.兩個女兒不一樣,滅世了,就算父女永隔了。
賈老板搖了搖頭:“沒好的,我不選。”
廉澤抬起頭,望向天上冷月:“月有陰晴圓缺,今晚的是個大月餅。”
賈老板不想說傷心事:“……你見過九幽了吧?”
“偶然見過。”
“他怎麼說?”
“學你袖手旁觀。”
“哎,隨便你吧,反正別讓那東西跑了就行。”——‘那東西’指‘域外魔神’。
“哈……”
“你‘哈~’什麼?難道你要放了她?你就是用這個籠絡她的?”
“大哥別亂說,我與邪惡誓不兩立。”
“哼,算了,反正出了事,你自己背鍋。”
“哈…哈……”
“你還有什麼事?”
“那個……我想…你可不可以幫忙跟海神宮的通通氣?讓他們別那麼見外。”
“哦~?看來,你是有必勝的把握嘍?”——‘通氣’了,只會讓對方更加全力以赴。
“沒有,只是不想傷了同僚關係。”
“呵……時機到了,我會跟‘真蛸’說一聲的。”
“真不愧是我大哥,我對你的敬仰如滔滔······”——拍馬屁。
“……”
……
見過了賈老板,廉澤的桂魚市之行,便算圓滿完成了。
回到嵐都。
時間一晃,到了六月中旬。
這天上午,廉澤正在院子裡清理雜草的時候。
忽然間,一隻大鳥從上方飛過,自鳥背上跳下來一個人。
那人似蒲公英般,在空中搖搖晃晃的往下墜落,落入了廉澤家的院子中。
廉澤關掉手上的割草機,抬頭一看:“怎麼是你啊,古梟,”
——來人正是蒼穹宮的大神。
古梟按住自己隨風飄搖的一簇銀髮,同時回道:“很意外嗎?”
廉澤抬手指了指天上:“只是覺得你的出場方式,越來越經費不足。”
古梟微微一笑:“那是我最喜歡的一隻貓頭鷹,本地的。”
“……”
廉澤盯著對方看了幾秒,然後搖搖頭,啟動割草機,繼續割草。
古梟:“你什麼意思?”
廉澤:“你不是古梟。古梟那個老女人,可沒有你這樣的少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