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持續多久，完全取決於這群酒蒙子有多能喝。
氣氛並沒有因為姑娘們的到來沉寂太久，他們很快就發現胡小北並不嬌氣，安妮又完全不在意他們。
於是繼續各喝各的。
塔莉埡姐妹中途加入了晚宴。
柳德米拉似乎不太喜歡人太多的地方。
她自己拿了食物跑到角落，頭髮下的目光時不時看向王錦，又迅速低下頭。
塔莉埡並沒有因為胡小北和安妮而沮喪。
少女只想離王錦近一點，不需要太近。
於是她有禮貌地詢問過後，坐在了胡小北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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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她就十分滿足了，微醺後還用俄文唱了幾首歌。
少女的歌聲清脆嘹亮，卻帶著淡淡的哀愁。
胡小北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緒波動，伸手搶下酒杯。
可惜太遲了。
塔莉埡靠著狐狸少女的肩膀，呢喃著進入了夢鄉。
兩個小時後。
宴會結束，篝火卻依舊保持著燃燒。
還清醒的人負責收拾殘局。
小狐狸跟柳德米拉一起，扶著塔莉埡回了房間。
安妮則揮了揮童話書，定好了今天晚上的故事，示意王錦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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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錦點點頭，披上外套，坐電梯回到地面。
他要跟張大栓繼續剛才的話題。
——
北極的夜晚很冷。
好在這裡更靠近瑞典，還沒靠近冰山區。
穿一層皮毛大衣，再搭配衝鋒衣內膽，便足以抵禦寒風。
時間已經過了凌晨，天空卻依舊帶著光芒。
這片區域就是如此。
再過段時間，往北一點的地方就會進入為期五個月的極晝。
太陽會一直停留在頭頂，可惜沒什麼溫度。
偶爾有幾隻飛鳥掠過，伴隨著高空冰冷的風，自由自在地飛行。
張大栓靜靜看著那些候鳥，臉上看不出表情。
跟名字給人的感覺不同，這位分部高層長得其實很有混血味，勉強也算得上英俊。
這些年的經歷讓他滄桑了許多，那一頭慄紅色的短髮卻依舊鮮豔。
“朋友，北極的風會讓酒精變成惡魔。”
發現了王錦的靠近，混血男人轉過頭，露出笑容。
他記得王錦已經喝的微醺了，年輕人的酒量當然趕不上老酒蒙子。
可現在，王錦再也看不出半分醉酒的意思，哪怕加上冷風催化也依舊清醒。
“我平時只會喝自己酒量的一半，惡魔找不上我。”
王錦擺擺手，跟張大栓並排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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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喝自己酒量的一半嗎？真是個好習慣啊。”男人笑笑，“如果所有酒鬼都這麼幹，大概會少很多亂子。”
“你都說他們是酒鬼了。”王錦婉拒了張大栓遞過來的雪茄，往嘴裡塞了顆糖。
“哈，也是。”
張大栓不習慣雪茄剪，他直接咬開了雪茄一頭，拔出手槍，射擊。
槍聲迅速被風雪淹沒，雪茄卻被點燃了。
“加了作料？”
王錦挑了挑眉毛。
他不抽菸，嗅覺卻很靈敏。
“風茄草，印第安人用它通靈，是很好用的致幻劑，我用它麻痺自己。”
張大栓深吸一口，目光閃爍。
“這裡的人都喜歡麻痺自己。”他說。
王錦沒接話，他含著嘴裡的水果硬糖，看著雪花隨風飄蕩。
“過去一年，分部的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五十三。”
沉默幾秒，張大栓緩緩開口。
“百分之五十三是什麼概念，你能想象到嗎？”
“這意味著大家一起拋硬幣，拋到正面的人排隊去挨槍子，拋到背面的人一邊看他們挨槍子，一邊準備下一次拋接。”
“每兩人中就有一個會死，這個人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你的朋友。”
“死人指甲做成的船呼嘯而過，海拉女神帶走了分部的一半生命。”
“我們確實需要短暫地脫離現實。”
風茄草的氣味很獨特，哪怕在風雪中也沒有立刻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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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栓的目光逐漸恍惚，語言卻依舊維持著條理。
“我的兒子，妻子，全都被死亡帶走了。”
“我只是這裡的一個縮影，其他人失去的不比我少。”
“因為冷冽者嗎？”
王錦眯起眼睛。
“不，不止。”
張大栓嘆了口氣。
“我們還要收容怪談的，記得嗎？”
“這算是跟本地人搶生意，維京佬覺得我們剝奪了他們成為英雄的權力。”
“凍土層，最深處的收容室，那裡關著塵世巨蟒。”
“傳說中它能環繞整個世界，結果你猜怎麼著？它是條幾百米長的帶魚。”
“那群維京蠻子，他們居然想從我們手裡搶走這條帶魚醃著吃…媽的，真是有病。”
“我當時好說歹說，結果他們不聽。”
“結果，就打了一大架。”
“我在那次戰爭中失去了妻子，她是個紅頭髮的維京女人，很溫柔。”
張大栓嘆了口氣。
“我愛著這片土地，我的父親和祖母都曾在這裡留下過足跡。”
“我也很清楚，在這種地方，人的惡意會被無限放大。”
“我們贏了那次爭奪戰，可之後呢？”
“針對，排擠，驅逐，還有斷糧…你不能指望一群保持公會制的傢伙有多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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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得面對怪談，面對人類，面對冷冽者，這令人絕望。”
“死去的人成了風雪中的幽靈，其中就有我的兒子。”
“他做夢都想去英靈殿看看，可他以那種醜陋的姿態徘徊於世間，只是想再看我一眼。”
“哦對，他沒能實現最後的願望。”
張大栓吸了口雪茄。
“被路過的維京人隨手擊殺了。”
“…”
王錦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只能拍拍張大栓的肩膀。
他沒想到瑞典分部的處境如此艱難。
總部在幹什麼？
北歐分公司在幹什麼？
這裡被拋棄了嗎？
張大栓拍了拍王錦的肩膀，示意他別太往心裡去。
那是他們的苦難，不是這年輕人的。
“好在不是所有公會都是蠢蛋，比如桶匠公會。”
張大栓接著說。
“或許是看到了未來該如何發展，或許是單純覺得我們可憐。”
“這群傢伙毅然決然地成為了我們唯一的盟友，甚至把家搬到了隔壁。”
“他們教我們打獵，把自己的糧食分過來。”
“兩個和尚抬水喝，總比自己挑水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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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挺過了那段日子。”
男人攤了攤手，目光跨越風雪，盯上了遠處的幾個靈體。
“不過…之前死的人實在太多了，冷冽者的難題逐漸演變成了宗教衝突。”
“勇士才能去英靈殿，畏懼死亡的人沒有機會。”
“冷冽者給了他們這個機會，他們會以另一種方式在世間徘徊。”
張大栓伸手比劃了一下，他想象自己已經死亡，成了冰雪中的鬼魂。
“試想一下，曾經天天嚷嚷著要去英靈殿的摯友，以那種醜陋的面貌向你舉起斧頭，你會怎麼想？”
“你會因為被欺騙而憤怒，因為見到已死之人而喜悅，因為不得不跟他廝殺而悲傷。”
張大栓狠狠揮動拳頭。
“事情結束後，你會陷入自我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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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英靈殿只是傳聞，冷冽者卻真實存在。”
“而你在死後，大機率會選擇成為一名新的冷冽者。”
混血男人沒再繼續抽雪茄，而是看著它在風中燃燒。
“其實大家心裡或多或少都有些鬱悶，只是用歡呼和烈酒蓋了過去。”
“悲劇不斷重演，我們無能為力。”
“下個極夜要來了，或許那是最後一個夜晚。”
男人低垂雙目，飽經風霜的臉變得莊嚴肅穆。
他沒有恐懼，只是在祈禱，祈禱自己死後別為同事添麻煩。
維京人信基督教，也信仰北歐眾神。
可惜，向他們祈禱毫無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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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栓選擇向菸酒祈禱。
最後深吸一口。
啪嗒。
雪茄被丟在地上，男人上去補了一腳，把那半截雪茄屁股踩進雪堆。
他惡狠狠地碾著，彷彿要把這段勾起傷心事的談話徹底碾碎，用風吹散，用雪掩埋。
“我會盡力幫忙的。”
王錦拍了拍張大栓的肩膀。
並不是隨口一說，而是認真許下承諾。
他要處理冷冽者，順手解決點髒東西不是問題。
“哈。”
張大栓笑笑，沒說什麼，只是目光在王錦臉上停留了幾秒。
如果兒子還活著，也該這麼高了。
把這小子的話當成不切實際的幻想吧…年輕人都愛這樣。
極地之民已經學會了剋制，他們的希望經不起任何消耗了。
“走吧，回去給篝火添柴。”
張大栓抖了抖身上的雪，拽過王錦脖子。
“嗯。”
年輕人緩緩點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
兩公裡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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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趴在冰天雪地中，像是雕塑。
她的左臂本該齊肩而斷，此刻卻正在迅速恢復。
狙擊槍依舊架在地上，她觀察著遠方的人。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過狙殺張大川，向冷冽者換來一個跟王錦長相更接近的觀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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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放棄了。
少年臉上的悲傷讓她如遭重擊，無法下手。
“真是麻煩...”
女人嘆了口氣，緩緩起身，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