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一年，六月三號，真是漫長的一天。

杜衡躺在妹妹旁邊。

一張病床上，她們兩個人躺著，竟然絲毫不覺得擠，妹妹還很小，特別小。

她看著妹妹的臉，漆黑的夜裡，她看不到，妹妹已經睡著了，呼吸均勻。

可杜衡卻有點不確信，她又握住了妹妹的手。

對，只有那樣，她才能心安。

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夜已經很黑了，伸手不見五指。

杜衡想開燈，因為她害怕。

這樣的黑色，讓她覺得周圍有一群眼睛在盯著自己和妹妹，他們虎視眈眈，他們如狼似虎，他們來自無間，他們隨時都在準備搶人。

她害怕稍微不留神，妹妹就會被他們搶走。

她又向妹妹挪了一點。

她要感受到她的存在。

她把眼睛睜的大大的，希望能穿透這無邊的黑暗，可回應她的卻只有可怕的安靜和一片漆黑。

手心裡的汗越來越多，即使六月的醫院讓杜衡心冷到極點，可她還是難以抵禦暑氣。不過，她更不敢鬆開妹妹的手。

她不能開燈，不能打擾別人休息。

病房裡有雨柔，妹妹，還有一個叔叔和他爸爸，還有一開燈就會蜂擁而至的蚊子，她都不能打擾。

在這樣的恐懼中，度時如年是毫不誇張的表述，可這個時候，手機響了。

“嗡嗡～”

杜衡的心絃鬆動了一下，感受到了人氣。

屏幕顯示：沈素銘來電。

她握著手機，卻沒有按下接聽鍵，她不想接。

從她打電話到現在，五個小時了，整整五個小時，他才回她電話。

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他不在。

那現在，她就不需要他了！

手機鍥而不捨的響著。

杜衡握著它心底發出了聲音：

沈素銘，今天...你讓我徹底絕望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對你抱了多大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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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強大有多重要。

在深淵泥沼之中，等待救援的過程，太絕望，太難熬了。

現在，我會試著自己走出去！

看著眼前躺著的妹妹，杜衡的心又強大了幾分。

而此時的沈素銘，也躺在第一人民醫院病床上，他滿臉絕望。

杜衡沒接他電話。

是啊！

她給自己打了五十六通電話，他不也沒接嗎？

昨天他還在說自己迷信，可如今呢？

初見杜衡時有多感激命運，現在他就有多怨恨。

他口口聲聲告訴杜衡，他在，有他在。

可在她真正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

他像一隻可憐蟲一樣蜷縮在病床上，他連她的電話都接不到。

看著胸口揹著的心電圖，他苦笑著。

其實，李霰才是適合杜衡的人吧？

這一年如果不是他強求，他們才會在一起吧？

沈素銘很早就發現了，面對李霰，杜衡連大笑都不敢。

她目光閃爍，她眼裡裝滿了膽怯。

杜衡是喜歡李霰的。

即使她百般遮掩，可對一個人的喜歡那那麼容易藏起來啊！

沈素銘發現的時候怕極了，他用了他能想到的所有辦法。

一年了，終究是怎麼得到的，就要怎麼失去。

當他看到杜衡抱著李霰大哭的時候，他就知道，他以後都沒機會了。

杜衡要離開他了！

今天下午，沈素銘一直在排隊做檢查，週五醫院的人真的太多了。

各項檢查，他從兩點開始，一直做到了六點四十，醫務人員也是在加班。

而他的手機，因為要做磁共振，就被丟在病房了。

他沒想到的，他沒想到這麼巧。

當他終於把一二三四層樓都排了一個遍，從熙熙攘攘的人群擠到稀稀落的行人，滿身疲憊的從那令人窒息的電梯中走出來，回到病房，拿出抽屜中的手機時才發現，他有未接來電。

杜衡的五十六個來電顯示，這本足以讓他魂魄離體。

可當他手忙腳亂的撥出去時，卻只有一個聲音，他撥打的電話已經關機了。

雖然他也看到有林雨凌的來電，可他已經顧不得他了。

只能給方逐華打電話，卻說自己已經回家了。

他甚至打給林陌，卻只是收到一陣嘲諷。

看著眼前的父親，收斂對自己身體厭惡到極致的感情，他不忍心表現出來。

這才撥出了林雨凌的電話。

沈素銘冷冰冰的問：

“你打電話有事嗎？”

或者，他也是期望林雨凌能告訴自己關於杜衡的訊息，即使他自己也知道沒有這個可能。

林雨凌不可能因為杜衡給他打電話。

他對杜衡向來是充滿惡意的，沈素銘知道。

卻聽到林雨凌急切的質問：

“沈素銘，你去哪了？你沒看到我給你打了多少電話啊？怎麼不接啊？”

沈素銘才回答說：

“我就在市裡，有什麼事你說吧！”

林雨凌恨鐵不成鋼，卻也當起了紅娘。

“兄弟，趕緊過來二院，杜衡妹妹出車禍了，電話都打到李霰手機上了，她都急哭了。我們這會兒就在醫院看著呢！杜衡也應該就過來了。”

沈素銘不顧一切，踩上地上的拖鞋就往外跑，無視身後父親的叫喊，對著手機說：

“怎麼樣？人有沒有事兒？”

林雨凌萎靡道：

“我們倒是找到她妹妹了，醫生帶她去做檢查了，她傷的應該不嚴重，一隻胳膊可能骨折了，但她有個同學的弟弟應該是沒救了，當場死亡，二院都沒接待，直接送到中心醫院去了，現在這場面，那叫一個殘啊！”

沈素銘等不到電梯，直接跑下樓梯，邊跑邊說道：

“那間病房，發給我，我馬上去坐車。你好好照顧她妹妹，及時把情況告訴杜衡，她肯定擔心壞了！”

林雨凌才松了一口氣道：

“你放心吧！我和李霰兩個人呢，他在病房等著。沒事兒！不過杜衡的手機關機了，應該是沒電了。現在是聯絡不到她人了，你好歹是人家男朋友，這個時候你怎麼可以不在呢？趕緊過來，她能把電話打到李霰，應該是真急了！”

沈素銘心慌到不行，可他得過去，他得去幫杜衡看著她妹妹，他得去啊！

“素銘，你不要跑，你忘了醫生怎麼說的嗎？”

沈爸爸一把拽住了他，說不出是提醒還是發怒。

沈素向來我行我素，他也不擅長解釋，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爸爸。只吼道：

“爸，不去我死的更快！”

空氣片刻寧靜，然後是旁邊電梯停了的響聲。

“走電梯。”

杜爸爸就說了這麼一句，便鬆開了死死抓著沈素銘的手。

沈素銘返回電梯，看著父親的臉消失在電梯外面，才松了一口氣。

沈素銘當時以為，只要他在醫院裡，只要守著杜衡在乎的人，就是完成了他的諾言。

可他一路衝到醫院的時候，看到的是什麼？

是杜衡抱著李霰，放聲大哭，她靠在他肩上，她那麼傷心，還有那麼多人圍觀。

在等她媽媽檢查報告的時候，她是揹著他流淚的。

她拒絕他的前往，她不會這樣抱著自己盡情發洩，在他面前，她的眼淚都是隱忍的。

他又一次站在人群後，看著她痛哭流涕，看著她靠在別人身上。

他多希望她靠的那個人是自己，安慰她的那個人也是自己，就像過去的一年一樣。

可現在，一切都變了。

他有那個能力嗎？

沒有。

他什麼也給不了她。

就像現在一樣，他連她的電話都接不到。

他連一個肩膀，一個擁抱，都給不了她。

更不可能在這陪著她。

但是，李霰可以！

沈素銘默默的轉身，既然給不了她，那就把機會留別人吧！

有人能陪著她就好，哪怕那個人不是自己。

走出醫院的時候，看到爸爸就在醫院門口站著。

沈素銘心裡難受，乖乖的上前說：

“爸爸，我們回醫院吧！”

而此刻，沈素銘只是想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跟她好好告別。

可她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打算給自己。

衡兒，如果這個夏天是老天布的局，那我離開之後，你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