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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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了喉舌,道人心中即便有再多的話, 也說不出口。

當霧氣被風吹散, 裡頭的一人四獸也打的差不多了。寒松與靈璧肩並肩, 齊齊朝著那處看去。

院判勉強用戒尺撐著身子, 雙腿打顫站著, 但肩頭時不時的瑟縮一下,彷彿今晨的風再稍稍大些, 他就要被颳倒在地上了。臉上全是一道道的血痕, 每一條都深的可見皮下暗紅色的血肉,傷口不住的流著血,自臉頰向脖頸處流淌著。

肩頸的傷遠比臉上要來的重,青衫連帶骨肉,被黃皮子撕扯下無數塊。腰上,大腿與小腿上,這裡缺一塊, 那裡缺一塊。

若非修士的身體不能與凡人同日而語,怕是早就撐不住了,亂葬崗上叫野狗啃噬後的無名屍也比他好的多。

受了如此重的傷, 院判竟還能笑出聲來。在牢獄中他曾聽封鴻說了南地蛟蛇柳仙的厲害, 登天化龍聞所未聞。如今一瞧, 北地的邪神也不輸毫分。

想來對上蛟龍,他一個化神修士也就至多狼狽成如此罷。

院判這裡傷的重, 幾個黃皮子也沒好到哪裡去。三頭癱倒在地上, 四肢不住抽搐著, 嘴角咕嘟咕嘟的往外冒著血。背上,腿上,全是被戒尺抽打的印記,皮開肉綻好不殘忍。

那只盯著半張人面的黃皮子尾巴被院判拽斷了半截,丟在不遠處。後腿似也受了傷,一瘸一拐的拖著那條沒力氣的後腿,爬向了幾個黃皮子兄弟。

伸出舌頭在它們面上舔來舔去,舔舔後腦勺,舔舔嘴角,可幾頭黃皮子愣是睜不開眼睛。不多時的功夫,連胸口的起伏都沒有了,氣也不出了。

呲著牙惡狠狠的扭過頭,五通一窩如今就剩了他一隻,以後也用不著什麼信徒搭臺子祭拜,一頭黃皮子可就只能找個凡人做出馬仙了。

想再繼續爭鬥吧,不論是黃皮子也好,還是院判也罷,都沒了氣力。彼此大眼瞪小眼的,你看我我看你,無人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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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的石磚上到處是拖拽的長長的血痕,陽光一照,泥濘又骯髒。也就是眼下還是清晨,要換了晌午的時候,叫大太陽曬上半個時辰,都得臭了。

靈璧稍稍後退一步,雙手持劍,默默催動法咒。這時候差的就是臨門一腳,只要有人補上一刀,院判這個魔修就該去地底下的油鍋裡炸了。

封鴻察覺到了巨劍的威嚴,想要阻攔卻無法出聲,心裡頭著急,替老友擔心。人人都要死,修魔之後死的機會更大些。可對魔修來說,若被天道雷劫劈死,與仇敵鬥法戰死,自己修煉出了差錯血脈爆裂而死,都是體面的死法。

唯獨落魄潦倒之時,叫個正派小輩補刀死了,小輩還把他多年來積攢下的東西拿了,那就叫憋屈。

靈璧手中的劍,帶著巨劍尊者三分修為,對上如今重傷的院判,一擊之下也有幾分勝算。佛修要戒殺生,靈璧不想寒松為難,將此事攬在了自己的肩頭。

高嶺門是法修治下,規矩至上。殺人償命,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雙手高高將巨劍抬起,劍身上帶著日頭也照不暖化不開的冰冷。

院判察覺到了危險,目光隨著直覺望向靈璧所在。他見過女子柔情似水,也見過女子含羞帶臊的用扇子半遮半掩面龐,低頭頷首,淺淺的笑著。

唯獨沒有見過女修能如眼前之人一樣,明明面目眉眼柔和,卻有種讓人無法質疑的威嚴,彷彿她便是天地間的法,手中的劍便是天道賜予她懲戒罪人的武器。

一股危機感自心底升起,院判踉踉蹌蹌的挪了一步。可惜小腿上的肉被黃皮子咬了大半,沒得支撐一時站不穩,跌坐在了地上。

“嘖嘖嘖,瞧瞧人家這徒弟。”

實現挪到了躲在最後頭盧致遠的身上,院判苦笑幾聲。不管他是不忍,還是不敢上前,院判都...看不起。沒個大丈夫的氣勢,既然決定了判離師尊,就乾脆做絕一點,從靈璧手中搶過巨劍,扎在師尊胸膛好了。

躲在後頭算什麼真英雄?

靈璧是個說做就做的人,巨劍朝著院判遙遙揮斬而下,劍身落在了地上,劍光卻斬在了院判的胸膛上。

鮮血噴湧而出,戒尺跌落在了血泊之中被浸溼又沒過。

劍氣入了身後,順著筋脈四處橫衝直撞。都說巨劍尊者穩坐當下化神修士裡的頭把交椅,以前院判還不信,如今從這霸道的劍氣讓他信了一半。

心口刺痛之下,識海中裡混亂成了一片,耳邊迴旋著拜堂夜裡,他給那新娶的妻取下釵子梳頭。她說,你我生同寢,死同穴。

那時聽了,院判還覺得可笑。誰知一語成讖,真要死同穴了。

距離鬼母化作齏粉的位置不過剩了幾步,院判用盡最後的力氣爬了過去。雙手掌心貼在石磚上,腦袋無力的垂了下去。

“可惜,可惜了我的驚木。”

與五頭畜生鬥法之後,院判本就是強弩之末。如今叫帶著巨劍尊者修為的劍氣撞來撞去,體內的臟器一片稀爛,想來剖開定是碎肉一般。

“封鴻道友!”

閉上雙眼前,院判衝著老友所在喚了一聲。

封鴻聽見了,喉舌被封無法回應,只能在心中應下。

“若道他日得了機緣,送一塊驚木到我的墳前。”

如此,他走也安心了。

盧致遠別過頭,直等到院判的聲音與呼吸停了,才終於緩步上前。走到血泊前停下腳步,伸手將院判掌心裡浸滿鮮血的戒尺撿起,點在了師尊的眉心。長長的嘆了口氣,盧致遠蹲伏下身,不知該拿身上的青衫怎麼辦了。

黃皮子拖著斷了的後腿,揚起脖子吼了一聲,朝靈璧爬了過去。半條尾巴沒了,爬的時候失了平衡,分外的彆扭。

後背上皮開肉綻,黃皮子爬到靈璧腳下時早就沒了夜裡的神氣,側過臉用長毛的那邊臉對準了女修。眼珠子滴溜溜的圓,黑漆漆的似凡人家裡飼養的乖巧的貓咪。開口也沒了夜裡相遇時的神氣,不再用小姑娘稱呼靈璧。

“仙子,你看我像個什麼……”

鬥法之後,黃皮子的聲音更加難聽了,彷彿說話的時候有人捏著它的嗓子。在黃皮子看來,靈璧用巨劍斬殺院判,而她之所以能斬殺院判,是自己和兄弟們拼來的。如此一說,她與自己就該是同一陣營的。

做不成五通邪神,又受了如此重的傷。多年來的修為和院判一戰之後所剩無幾,只剩下了一條路走,便是做一頭尋常的黃皮子精。

“仙子,你快瞧我像什麼?”

黃皮子服了軟,垂下腦袋一副求饒模樣,向靈璧討起了封正。只要靈璧說你像個人,它便能化形,尚有一線生機。

靈璧收起剛剛放下的巨劍,蹲下身捏起黃皮子的腦袋,將它那半邊人面對準了自己。

“讓我仔細端詳端詳。”

毛茸茸的手感,卻因被血液染了,傳到手心時很是黏膩。院判該死,五通也不無辜。

“即便長了人面,可我看你,還是個實打實的小畜生。”

話音一落,半張人面生出了赤棕色的毛髮,嘴唇,眉眼,鼻子統統消失不見,僅剩不多的修為也成了水中的泡影,轉瞬即無。

氣憤至極,黃皮子咬向了靈璧的手指,可惜傷的太重,兩排尖牙沒等沾上皮肉便脫落了下來。尚且完好的三條腿軟了下來,身子裡沒了氣力,黃皮子跌在石磚上,爬也爬不起來。

千百年裡做下的孽,苦主可都要來尋了,黃皮子都不用靈璧下手,估計活不到今日太陽下山,皓月當空。

盧致遠回過神,示意靈璧和寒松可以先行離去,城中爛...攤子交給他,北山寺也是狼藉一片等著人接手呢。

寒松道了句阿彌陀佛,揪起封鴻道人的後領,將其往肩上一扛。

“女菩薩,貧僧且先回北山寺瞧瞧,明日再出發。”

方才還氣勢逼人的靈璧聽到這話,瞬間軟了下來,拽著了和尚的胳膊。

“不瞞你說,北山寺的佛堂沒了。”

寒松大胳膊上的腱子肉跳了跳,轉過身來露出迷惑的神色。

“施主切莫拿貧僧取笑。”

北山寺的佛堂裡供奉著佛祖菩薩,每一尊他都曾親手虔誠的拭去過塵埃,每一座他都在蒲團上日夜跪拜過。尚未辟穀的和尚們省吃儉用,只為了給佛祖塑個金身,怎的會塌呢?

靈璧攪著雙手,低下頭不敢回答。

“我那時魔怔了……靈臺不清明的……”

寒松把封鴻道人往下一拋,快步朝著北山寺的方向走去。靈璧喚了一聲,沒等到和尚的回應,撿起封鴻扛在肩上,跟了上去。

“寒松,你聽我解釋…當時院判剝了那位待產婦人的麵皮,還戴在了自己臉上。封鴻那個老混賬又用你的匕首刺死了她,我一時上頭……魔怔了……”

封鴻道人被人扛來扛去沒了脾氣,望著老友倒下的屍身,心中暗道,若他日真的得了機緣,定會給他往墳頭送塊驚木。

熒惑守心,帝王生死朝代更迭,神龍墜地聖人出世。

院判一死,難不成是應了卦象?這天意啊,叫人捉摸不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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