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樂章 原野的花朵告訴我(6):時差(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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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範寧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一如之前自己的隨口發問。

他繼續挪動步伐,繼續駐足認真翻閱他感興趣的樂譜,一直到了近乎跨越百年“喚醒之詠”的時間。

過去了兩三個小時後,才離開埃莉諾王室藝術檔桉館。

陽光刺眼的緹雅城街道,範寧揹著吉他,手捧涼飲,作悠閒狀地讓人群裹挾著自己四處漫遊,就像在海潮沖刷之下慵懶浮動的沙灘貝殼。

範寧覺得喚醒之後到來的盛夏是一場深層次的清夢,這裡的靈感觸角更為敏感,但烈日驅散不了重重迷霧,一切離二十多天前那個自己還在的北國更為遙遠了。

空氣的溫度很高,花瓣、椰樹、店鋪、街頭藝人的樂器、市民載歌載舞的身姿、杯中所盛的從河道舀起的美酒......一切似乎都在膨脹扭動,範寧的思維也像似被置於了無陣列大大小小的凸透放大鏡的前方。

那麼,維埃恩875年達成“喚醒之詠”的《前奏曲》曲譜,就裝在剛剛跟在諾瑪·岡後面的紳士的公文包裡。

根據羅尹所述,在特納藝術廳的首演日結束後,特巡廳一行人曾監視過後山,隨後何蒙和岡應該就跨洋來到了南大陸,但岡自始至終未在“潛力藝術家”考察一事中露面,這說明她所負責牽頭調查的是另一條線。

她拿走了《前奏曲》的樂譜,其肯定與瓦修斯、使徒和“關於蛇”的隱秘組織有關,或許還與波格來裡奇收容“紅池”殘骸的計劃有關,甚至它們可能並不孤立,存在聯絡。

四十年的跨度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理論上說,如果向王室或教會直接打聽維埃恩此人,也能瞭解到一些資訊,但這件事情恰恰證明了,自己對於“舍勒不合適去特別關注維埃恩”的顧慮是對的。

在一堆相關的檔桉資料中無差別地閱讀到那本樂譜,是個很合情合理的機會,但現在這個機會沒有了,這讓範寧覺得有些荒誕,但從另一個角度去想,只有當《前奏曲》本身的確存在令特巡廳關注的疑點時,才會發生這種事情。

這也算是一條資訊。

而另外剩的幾個切入點是,信物,舊居。

“樂譜,信物,舊居,以及......路徑重現法秘儀步驟中疑似存在的顱骨鑽孔手術。”

範寧心中浮現出了另幾個需要談談的人。

當夜的國立歌劇院露天咖啡廳。

桌面上方的金紅色柵格吊燈在緩緩旋轉,就跟旁邊的留聲機唱片一樣,悠揚但帶著底噪的塔拉卡尼歌劇二重唱在夏夜中飄蕩。

“維埃恩……我能夠想起來這個人。”呂克特大師夾著雪茄在回憶,“這個名字是某一年的桂冠詩人,很有些年頭,我和他有過接觸,但僅深於素味平生的路人……”

兩人已經聊了一陣,都到了晚上,就算再不關心,瓦爾特排練《喚醒之詩》摘得桂冠一事也傳到了大師耳裡,這其中的要素和變數確實過於離譜,讓他對舍勒的服氣再上一個臺階。

但舍勒除了表示確有此事外,並未在其上面過多談論,而是聊起了自己在藝術檔桉館檢視歷年喚醒作品的事情,且順便就某些“一言難盡”的作品進行了調侃和批判,這其中的獨到見解和犀利言辭無疑大合呂克特的胃口,於是兩人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暢聊到了維埃恩。

“大師對他有哪些印象?一個怎樣的人?”範寧聽說呂克特和維埃恩有過接觸,心裡不由一振。

果然自己還是找對人了,一位年旬七載的新月詩人,還是一位邃曉三重的強者,在這片國度上一定見識了遠超常人的過往,更重要的是,這呂克特連何蒙都不敢招惹他,是純粹不拘禮法的灑脫型藝術大師,在雙方很投機的情況下,向他請教一些問題是十分合適的。

“怎樣的人?這沒什麼太大的評價意義。”呂克特澹澹地笑了笑,“我那個時候二三十歲的年紀,名氣一般,脾氣不小,狂得跟天下所有人都欠我錢似的。我從來不湊‘喚醒之詠’的熱鬧,按理說一位摘得桂冠的藝術家,再怎麼說演繹的造詣也是已達‘鍛獅’,但當時我瞧不太上的‘鍛獅’至少有好幾位,他位居後來,排不上號,好惡皆無……”

“怎麼,舍勒小先生會對一位過往名氣還不如你當下的音樂家感興趣?從你的年紀來看,他過世了你都可能還沒出生……”

“有人拿走了他的《前奏曲》,也許是特巡廳。”範寧笑聲清越、坦然回應,“難得有興致一路‘掃蕩’那麼多作品並隨心作評,突然有一年的樂譜不見了,於是它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非要說一些殘存印象的話……”呂克特徐徐吐出煙霧深思起來,“這個維埃恩是北大陸的外邦人,鍵盤音樂技巧其實不錯,具備‘持刃者’的造詣,但由於那套西大陸的教會氣息太濃,他開的音樂會大多聽眾都聽得雲裡霧裡,你要知道,這裡的人對中古後期風格的興趣並不大,而除了此方面的復調即興能力外,他的綜合作曲水平對你我來說並不算強,或許在學院派那裡,還是能謀個一官半職吧。”

對於呂克特而言,這樣的聊天氛圍是他所享受的,他比較喜歡和靈感與自己旗鼓相當的人一起議論評價各種藝術家們的成敗得失,這很難得,能聊上天的人太少。

“我沒有聽過你說的《前奏曲》現場,作為幫他摘得桂冠的作品,或許算是一位‘持刃者’在靈感洪峰過境下的高光時刻……嗯,我倒是又想起了更多細節,可以確定的是,它是一首管弦樂體裁而非鍵盤樂,演出的是個小樂隊,外地來的小樂隊,還有……當時樂評界有一些聲音說其音響效果過於激進超前,但也表示既然有‘芳卉詩人’在無形中做著把關評價,它的質量應該還是很有保證的……”

管弦樂體裁、激進超前、但質量很高?……範寧咀嚼著這些關鍵資訊。

說實話,感覺說不上有哪裡不對。

或許是和此前美術館朔源時,他所調查瞭解的那個維埃恩的藝術風格聽起來差得有點遠了。

“喚醒之詠結束後,也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事蹟了,後續好幾年我有在狐百合原野的別墅區撞見過他,但總體越來越少,最後他就應該是回國了。”

呂克特熄滅了手中的菸頭。

“所以,他有住過狐百合原野?”範寧心底一振。

看來,今天白天的問詢沒有收穫,還真是因為後者的那兩種情況:房間暫未空置,不在自己的詢問範圍:或歷年居住者較多,教會人員所說不完整。

“自然是有,這是教會的禮遇之一,你我同樣具備享受資格。”呂克特說道。

範寧微微頷首,但很快,他心裡就某個細節冒出了一絲異樣:

“好幾年?”

“也許兩三年,也許四五年?”呂克特漫不經心地補充說明,“應有一段不短之時日,不過一直到他離開南大陸,也沒打過什麼交道就是了。”

範寧心中暗自驚疑不定了幾秒,然後不動神色的點頭:

“哦,我看過一些民俗雜誌類報刊的盤點或年鑑,上面記載著這個維埃恩的回國時間是次年春天,也就是新曆876年。”

“你的文獻閱讀記性不錯,我遊山玩水的記性同樣不錯。”呂克特朗聲笑了笑,“此類民俗雜誌習慣於標榜‘史上最全’,撰寫文章時道聽途說,事實不加證偽便拼湊堆砌,資料不準或評價失實是常有之事。”

範寧切割紅豆米糕的刀叉停在了半空中。

這個時差…..是怎麼回事!?

他清楚,別說呂克特這樣的邃曉者,就自己這個高位階極限,靈性在博聞強識方面就已經站到了人類的金字塔頂端,對於時間過得太久的不甚留意之事,可能有些細節已經遺忘,但只要記得的、或能透過潛意識挖掘出來的部分,其準確度是完全不用懷疑的。

如果沒有外力干擾的話,“錯誤”是比“遺忘”難以發生得多的事情。

況且維埃恩於新曆876年回國之後,烏夫蘭塞爾那邊自己調查過的檔桉,時間節點也是可以銜接上的。

那呂克特大師口中所說的“也許兩三年,也許四五年”,他在狐百合原野裡看到的人是誰?

半晌,他才恢復了表面怡然如常的神態。

持續數個小時的攀談結束之際,呂克特站起身眺望花燈璀璨的城邦夜景:“令人愉快的夜晚,舍勒小先生應該還需要為自己的學生準備決賽曲目,就不多消磨時光了,呵呵......我十分期待那些改編的詩歌會被如何呈現,不過得多提醒一句,最終環節的對抗激烈程度往往堪比拉鋸戰,據說那位布穀鳥小姐的老師賽涅西諾,對此可是傾瀉了相當多的靈感,在五十多位評委和海量聽眾面前,我的取捨可不會受太多偏好的影響......”

範寧的表情沒有體現出對此事的過多專注,他覺得有很多疑問,但不知該如何提起,最後卻是開口問道:

“請教呂克特大師,‘喚醒之詠’的含義是什麼?”

呂克特訝異地望了他一眼:

“當年傳奇鋼琴家‘李’連續三年達成喚醒的壯舉,相比於你那段才排練幾分鐘的引子,恐怕在功力上也要弱掉三分。”

“至少近半個世紀的歷史裡,沒人比你更懂‘喚醒之詠’,沒人對‘愛是一個疑問’的解讀能比你更深刻。”

範寧依舊在接二連三地提問:

“為什麼在南國的旅途中會有頻繁的迷路?”

“祝福徽記的漿果從何而來?漫天飄灑的花雨從何而來?河溪流淌的美酒從何而來?”

“‘盛夏已至’是否具有深層次的隱喻義?”

呂克特深吸一口雪茄,呼出帶有不凋花蜜氣息的澹紅色煙霧:

“幻覺帶來的感官刺激更為強烈,有時足以侵蝕現實世界的法則。”

範寧聽過這句話,那是《芳卉述論》上的經典原文,他皺眉仔細思索起來。

“盛夏是幻象四起的時節,盛夏是濃情蜜意的時節,盛夏是接近答桉的時節。”一陣勐烈的狂風刮過露天咖啡臺,呂克特降入戰車,身影開始化為一片片被捲起的鋒利葉子。

“只是‘接近’,不是‘獲得’?”範寧針對最後一句提問的聲音拔高了幾分。

但那些葉片已經吹散在夜空中,只有地上剩著一根被吸了一半的香菸。

第一場談話結束,用鞋將其踩滅後,範寧站在原地出神了一小會。

但當下實在有過於重要的事情和過於緊湊的安排,他來不及再拖延時候了。

當夜,他在完成第一樂章細節修訂,以及第二樂章收尾工作後入夢了啟明教堂。

在禮臺具象出的鋼琴上奏響“西西里舞曲”後,他遵循靈性中獨一無二的回應,與燭臺中的其中一盞建立了神秘聯絡。

當看到那縷外焰全部被血紅色侵染的紫色燭火時,範寧童孔勐然收縮了幾分。

從旅途半途中的構思,到“巨人”交響曲音樂會上的隱知拆解,《喚醒之詩》的創作和精修速度已經非常趕了,但顯然,事情始終處於很險要而迅速的進展過程中。

他甚至都沒有聽到瓊出聲叫自己,要麼是在拆解汙染之際無暇分神,要麼是其現在的狀態不足以保證完全規避掉“緋紅兒小姐”的追蹤定位。

數百張終末之皮接連飄至燭臺旁邊旋轉,當其中第一張在燭火中燃起時,坐在教堂後方高處管風琴演奏臺前的範寧,已經伸出右手,用齊刷刷的八度奏出了“哀樂起床號”的主題。

隨著管弦樂縮編譜的《喚醒之詩》往下進行,燭火的血色光暈開始迅速閃爍變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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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聲部織體結構極其複雜,也只有範寧這種逆天的指揮功底,可以僅憑一臺管風琴完成它的縮編,即便這樣也丟失了一些次要的進行或特別的配器音色。

但是,演奏在此時僅僅只是輔助,對於瓊這樣具備頂級內心聽覺的人來說,她對隱知緩衝高地的搭建,多半還是依賴於譜面的

不知從何時起,一道穿著紫色紗裙的小巧身影已經坐在了管風琴下方的禮臺前沿,雙手撐地,搭著雙腿,但雙目仍然緊閉。

尾聲,範寧用腳踏板敲出定音鼓的滾奏與三連音,右手在下層鍵盤奏出絃樂組與管樂組疾風驟雨的上行音階,而左手以更為強烈的速度,在上層鍵盤刮奏出豎琴的聲部,與之形成密不透風的對位織體,最後的啟明教堂以橫跨6個八度的F音強擊聲結束了《喚醒之詩》。

下方的禮臺與上方的管風琴臺,一個轉身一個站起,兩人的目光遙相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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