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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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幾個菜,董啟祥微笑著站了起來:“來來來,大家別這麼幹坐著了,舉杯,幹了。”

幹了這杯酒,廣勝感覺胸悶得越發厲害,放在桌子上的手開始劇烈抖動。

常青似乎不敢看廣勝,低著腦袋不停地轉動空了的酒杯。

關凱拿起酒瓶,伸手給常青添滿了酒,溢位的泡沫像鼻涕一樣沿著杯沿往桌子上淌。

常青搖了搖頭,把臉轉向董啟祥,語氣安詳:“我不喝啤酒,來點兒白的怎麼樣?”

“隨便,”董啟祥橫了關凱一眼,端起常青的杯子一飲而盡,一手擦著嘴巴,一手拿過了白酒,“我給兄弟添上。”

“慢著!”廣勝劈手奪過瓶子,“當”的一聲墩在常青的眼前,“自己添。”

常青抬起頭來,衝廣勝笑了笑:“我本來就沒打算讓祥哥給我添,”邊倒酒邊問,“你想讓我添多少呢?”

“指揮老子不是?”廣勝的腦子逐漸發熱,往日的一些鏡頭如同早年的無聲電影,一幕一幕地快速閃現。這些鏡頭刺激著他的神經,激盪著他的血管,令他的眼睛逐漸發紅……“我要打死你!”廣勝控制不住自己了,大叫著跳起來,摸起一隻酒瓶,“嘭”的一聲在桌子上磕碎了,揮舞向常青撲去。常青本能地往後一躲,連人帶椅子倒在地下,廣勝的手同時被董啟祥死死地抓住了。

關凱迅速繞過桌子,用手在常青的腿上來回摸了幾下,然後把常青扶到了另一張椅子上。

“不用摸,沒有槍,”常青掃了關凱一眼,坐正了,哆嗦著嘴唇對廣勝說,“你這是何苦呢?”

董啟祥用另一只手拽出廣勝的酒瓶子,輕輕放在桌子中間的火鍋裡,破碎的瓶子茬朝上,宛如一朵盛開的菊花。“我說了,誰再‘毛楞’我對誰不客氣,”董啟祥鬆開手,順勢撣了撣廣勝的衣袖,“剛才想什麼去了,走神了?”轉向常青,厲聲喝道,“看什麼看?喝你的酒!”

常青搖搖頭,默默地給自己倒滿白酒,端起酒杯,猛吸一口氣,一仰脖子全乾了,放下酒杯,很仔細地把它擺正,吧嗒一下嘴巴,衝廣勝笑了笑:“勝哥,別這樣,我覺得我還不至於讓你恨到這種程度吧?有人恨不得我趕快死,你還不至於這麼想吧?說實話,今天我既然敢到這裡來,就抱著一個必死的念頭……祥哥,對不起,這話沒別的意思,我在跟勝哥談事兒呢。勝哥,我不想囉嗦了,既然你這麼衝動,我也跟你來點兒痛快的吧!你說,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說出來,我全答應你。”

關凱用拿杯的手指著常青,另一只手往地下一指:“給勝哥跪下!”

“跪下?好啊,這很簡單。”常青輕蔑地掃了關凱一眼,用雙手撐住那條沒受傷的腿,站起來,然後扶著桌子朝廣勝跪了下來,受傷的那條腿別到後面,像一根木樁,全身的重量壓在他的另一條腿上。這個姿勢類似百米運動員的起跑動作,扒住桌沿的那只手抖得讓桌子上的酒瓶亂晃,這番景象使他看起來很是悲壯。

他在幹什麼?他為什麼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廣勝的心劇烈地抖了一下,頭腦剎時一片空白,一時間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就這樣定定地看著跪在眼前的常青,不知所措。

董啟祥舒一口氣,伸出手來拍了拍廣勝的後背,衝常青努努嘴:“你不說點兒什麼?”

廣勝一激靈,下意識地拉了常青一把。

常青仰起臉來,滿臉的淚水猶如被人摔了一個雪球:“勝哥,以前都是我錯了!對不起。”

“你哭什麼?”關凱站到常青的身後,“啪啪”地踢著他的屁股,“裝你媽的什麼犢子?你他媽的是為勝哥哭的嗎?你他媽的是在哭你自己吧?你覺得你開始倒黴了是不是?你覺得你這樣一條好漢竟然像條狗似的給別人下跪,心裡難受了是不是?來呀,繼續哭呀,給老子大聲點兒!操你媽的,你怎麼不哭了?要不要我陪你來上兩聲?嗚嗚嗚……你他媽壓根就是一條欺軟怕硬的狗!”

一個服務小姐推門進來,剛一站住,驚叫一聲掩著嘴退了出去。

廣勝突然感覺一陣巨大的空虛向他襲來,眼淚莫名其妙地流了出來:“起來……常青,起來呀。”

常青用了用力想要站起來,沒有成功,索性趴在地下,大口地喘氣。

董啟祥站起來,繞過廣勝,揪著常青的後領把他提到了椅子上。

“說吧,你跟關凱的事情怎麼處理?”董啟祥啜了一口酒,眯著眼睛問還在流淚的常青。

“祥哥,我聽你的。”常青拿起一塊餐巾紙滿臉劃拉了兩下,殘留在臉上的紙屑讓他看上去十分滑稽。

“既然你聽我的,那我就給你們做個主,”董啟祥把半杯酒倒進嘴裡,沉聲說,“首先我要宣告,我這是幫你們這幾位我能夠看在眼裡的兄弟處理事兒,我本人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雜念!我已經打聽過了,常青你現在的夜總會是關凱的,這你得還給人家,同意了?三部車也是關凱的,你也得給人家,也同意了?這就好。最後呢,你把你在廣業、貴龍和天驕的人全撤出來,你自己另找地盤玩兒,這些地盤是我龍祥的了。還有,陳廣勝是我的鐵哥們兒,你以後不許打擾他!凱子,你還有什麼話要說?說出來,讓哥哥幫你們參謀參謀。”

關凱湊近常青,輕聲說:“你從這座城市消失吧,我不願意再看到你,行不?”

常青愣了一下,拿起酒杯給自己倒滿了酒,衝關凱晃了晃:“行,凱子,祝你順利。”

關凱滿足地掏出手機,放在桌子上往常青面前一推:“現在就給夜總會打電話,就說我的人馬上就回去接班。”

常青垂下眼皮掃了關凱一眼,悻悻地拿起了手機。

董啟祥端起酒杯轉了一圈:“好,都是好兄弟,這才叫男人,全體乾杯。”

常青用關凱的手機通完了話,雙手撐著桌子站起來,逐個碰杯:“哥哥們,這杯酒算是我給大家賠罪。我對不起廣勝大哥,對不起胡四和蝴蝶大哥,也對不起……”掃一眼關凱,繼續說,“以前就算我做了一個夢,哥哥們喝了這杯,就算接受我的道歉了。”

董啟祥哈哈大笑:“有機會我跟常青交朋友,這夥計不賴。”

常青舒一口氣,艱難地坐下,看董啟祥的眼神有些異樣:“會有機會的……”說著拿出自己的手機,顫抖著手撥了一個號碼,“老黑,完事兒了嗎?”話音未落,董啟祥一把抓過手機,猛地貼在自己的耳朵上,聽著聽著臉色就嚴峻起來。那邊在催著迴音,董啟祥“啪”地扣了電話,雙眼像兩把錐子直刺常青:“怎麼回事兒?”

常青不敢看董啟祥的眼睛,猛地把臉轉向了廣勝:“勝哥,我對不起你!”

廣勝懵了,一把將董啟祥拉到座位上:“祥哥別衝動,讓常青說。”

常青很緊張,嘴唇變成了紫顏色,近乎哀求地望著董啟祥:“把電話給我,讓我說兩句……”

董啟祥把常青的手機在手裡玩得像風車:“別耍什麼花招,要知道你的馬子還在這裡。”

常青一把搶過手機,迅速按開了剛才的那個號碼:“老黑,你馬上把那個女的給我送過來,地點你知道,北方賓館,我還在這裡……為什麼?這是你該問的事情嗎?馬上!我這邊你不用擔心,都辦好了,別的你該怎麼辦還怎麼辦,送到門口你就走,呆會兒我會聯絡你的。”

掛了電話,常青長舒了一口氣,抬起胳膊擦了一下滿臉的冷汗,衝廣勝笑了笑:“我又犯老毛病了……我沒想到哥哥你這麼重感情。來之前我做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你對我竟然是這樣……哥哥,我做了一次不該做的事情,你沒往心裡去,可是我又一次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這些話廣勝一句也沒聽見,他的心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是不是孫明被他們控制起來了?雙耳“轟轟”鳴響,心臟似乎在剎那之間碎裂了,鮮血四濺……廣勝全身的血液衝上了頭頂,探過身子一把揪住常青的衣領,桌子上的瓶子、酒杯噼裡啪啦掉了一地:“你到底幹了什麼?”

常青把手扎煞成繳槍的樣子,來回搖晃著腦袋:“勝哥,願意打你就打我一頓吧,我受著。”

關凱忽地站起來,掏出手機奔了牆角。

門被輕輕推開了,彬彬把手插在腋下直直地望著關凱。關凱一腳踹關了門。

“大壯!”關凱像條瘋狗一樣,握著手機滿屋子打轉,“你在哪兒?”

那邊反應很慢,關凱將牆壁拍得“啪啪”作響:“什麼?你為什麼不看住了他?我是怎麼囑咐的你?全給我起來,離開那裡!”

廣勝攥著常青的衣領猛地抖了幾下。常青不停地唸叨:“打吧打吧,打死我你就舒服了……”

廣勝屏住呼吸,臉上的肌肉逐漸凝固,表情冷得如同冰塊。他的喉嚨發出蛇一樣“嘶嘶”的響聲,慢慢鬆開手,把臉靠近常青,用力咽了一口幹唾沫:“你行,你有種!”轉身問關凱:“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關凱盯著廣勝看了一會,張大鼻孔沒有說話,坐回來,“啪”地將一把烏黑的手槍拍在桌子上,衝常青悶聲說:“聽好了,我再等你一會兒,如果孫明出一點兒問題,你就出不了這個門!”

董啟祥伸手過去,把槍拿在自己手上把玩著,斜眼看著歪在椅子上的常青,口氣滿是不屑:“常青,我真沒想到你還會玩這一手,既然你這麼幹了,還後悔什麼?”

果然是孫明出事兒了!廣勝一把抓住了董啟祥的手:“他是不是把我老婆綁架了?!”

董啟祥淺笑一聲:“沒那麼嚴重,他讓人領著你馬子在外面兜風呢……常青,我在問你話呢。”

廣勝直接把董啟祥手裡的槍抓在自己手上,猛地頂在常青的腦門上:“說,到底怎麼了?”

常青歪了歪腦袋,垂下眼皮,彷彿是在自言自語:“我真糊塗了……來之前,我讓老黑去找了你那個叫朱勝利的朋友,然後就辦了這樣的事情……我,我把嫂子綁架了,現在她就在我兄弟老黑的手上。勝哥,我沒想到你這麼容易就饒我了,所以現在我就想,我就想不再打擾你了,我跟你的恩怨就在祥哥的這個酒桌上解決了算完。你是瞭解我的,我容易衝動,其實我真沒想跟你過不去。我很後悔,我不該做這麼下作的事情……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這麼大度。我通知老黑了,這你也聽見了……小嫂一會兒就來了,哥哥,我真的很後悔。”

廣勝顫做一團,扔下槍,箭步衝出門去,門上的把手將他的衣服豁開了一個大口子,露出一溜白花花的排骨。

樓下的風很大,颳得樹枝“嗚嗚”作響,聽起來像無數野獸在叫。

廣勝站在大門外的風口上,瞪著狼一樣的眼睛四下打量。

四周全是雪,特別晃眼,讓廣勝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寒風陣陣襲來,殘雪打在臉上,像沙子一樣堅硬。

明明你快來吧,明明你快來吧……廣勝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喊,這些聲音幾乎衝破了他的胸膛。

小韓跑過來,從身後給廣勝披上一件大衣,悄聲說:“凱哥讓我過來陪著你……別擔心,嫂子一會兒就到了。”

話音剛落,一輛車就擦著廣勝的身邊停下了。

“廣勝,三更半夜的,叫我來幹什麼?”孫明從車上下來。車“呼”地開走了。

“明明!”廣勝撲過去,一把抱緊了孫明,“明明,你可來了……”

“怎麼了?”孫明伸手摸著廣勝冰冷的臉,“你怎麼發抖了?出什麼事兒了?”

廣勝脫下大衣包住孫明,摟緊她往大廳裡走:“沒什麼,是我朋友祥哥想見見你,一直在等著呢。”

小韓跟在後面拍了拍孫明的胳膊:“嫂子,沒事兒,我們都在這兒。勝哥有點兒醉,直唸叨你。”

孫明用一根手指戳了廣勝的額頭一下,嬌嗔道:“沒出息,人家正睡覺呢。”

進到單間,廣勝發現常青不在這裡,輕聲問關凱:“常青呢?”

關凱一邊衝孫明傻笑一邊回答:“放心,我是不會輕易放他走的,他就在隔壁。哈哈,小嫂真有福氣,你看看你看看,咱們廣勝哥一刻也離不開你呢。”“我也離不開他,我們倆其實就是一個人。”孫明把腦袋靠到廣勝的肩膀上,仰起臉瞟了廣勝一眼,很幸福的樣子。

董啟祥吩咐服務小姐給孫明倒滿酒,大大咧咧地站起來:“在監獄的時候我就說過,廣勝這小子將來有豔福,果然不假!來來來,我敬你們兩口子一杯,祝你們永結同心……”廣勝聽不進去這些話,機械地幹了一杯,顫抖著手,不停地摩挲孫明的肩膀,心裡異樣的痛。

關凱離開座位,站到門口打了一個電話,回來附在董啟祥耳邊說:“我的人去了,一切正常。”

董啟祥點點頭:“常青是個混社會的人。讓他走吧……呵呵,弟妹,再來一杯?”

關凱剛要動身,廣勝一把將他拽到椅子上,回身拍拍孫明的腦袋:“你陪祥哥喝幾杯,我出去一下。”

坐在燈光昏暗的隔壁,廣勝瞪著沮喪地坐在角落裡的常青說:“我真不理解你,你幹這事兒感覺有意思嗎?”

“怎麼說呢勝哥,”常青搖了搖頭,“我太衝動了。沒嚇著嫂子吧?”

“那倒沒有……”廣勝的心裡很亂,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金林的影子又開始在廣勝的眼前晃……廣勝停頓了一會兒,喃喃地說:“好了,這事兒就先這樣了,以後咱們還是好兄弟。你也別太難受了,人嘛,就這樣。其實你也不對,你前面做的那些事情……”

“別說了,”常青抬起頭來,眼睛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兇光,“以後的路該怎麼走,我自己的心裡清楚。”

“清楚就好,”廣勝遞給他一根煙,邊給他點菸邊說,“別的我不想多說,我只奉勸你一句,做什麼事情要拍拍自己的良心。”

“我記住了,以後看我的表現……”常青猛吸了一口煙,劇烈的咳嗽令他語不成句,“勝哥,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放心好了……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抬起頭,淚光閃爍,“勝哥,你太實在了,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比如剛才……”突然打住,用力擰了自己的嘴唇一把,“我不想多說了,我真的不希望你吃虧。也許你會說我是在胡說八道,可是以前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個好人……唉,不說了不說了。”

“常青,你還是別在街面兒上玩了,哪怕暫時離開一陣也好,你樹敵太多。”

“勝哥,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跟你想的不一樣。”

“你不聽我的就算了……但你以後做事兒最好收斂一些。”

“這我知道。勝哥,我可以走了嗎?”

“你走吧,我也不希望你呆在這裡,畢竟你跟關凱已經成了死對頭。”廣勝站起來,對站在門口的小韓說,“讓他老婆過來扶他,”伸出手攙起正艱難地想要站起來的常青,“常青,記住我這句話,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了,我想過幾年安穩日子。”

“不會了勝哥,”常青的聲音有點兒發抖,淚汪汪地盯著廣勝,“你真讓我感動。哥哥,我真想把裡面的一切都告訴你……”

“你不用告訴我了,現在我不想知道那麼多……”廣勝感覺有些疲憊,腦子裡混亂得很,“以前我比你還混帳,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想通了,混社會不是一條光明的路,走下去就是監獄的大門,我準備安安生生地度過下半輩子。咱們的事情到此為止,以後就不要接觸了。”

常青的女人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小心翼翼地攙著渾身痙攣的常青,不住地埋怨:“又喝多了,整天喝、喝、喝。”

常青似乎急於邁出這間屋子,用力揪著女人的肩膀,急促地說:“少叨叨……沒喝多,”回頭瞄了廣勝一眼,“勝哥多保重。”

經過董啟祥的房間時,廣勝聽到裡面傳出孫明的聲音:“凱子,給你大姐添酒!”

廣勝彎下腰笑了:好傢伙,又開始了。

回過身,看著常青佝僂的背影,廣勝一時陷入了沉思:難道這也是一種生活?

“大哥你站在那裡想什麼?跟個賊似的……”關凱推門出來,把廣勝的手機往他的手裡一杵,“你的電話。常青走了?”

“嗯。我怎麼覺得常青挺可憐的?”廣勝接過電話,把眉頭皺成了一座小山包。

“誰不可憐?”關凱嘬一下牙花子,“噗”地吐出一塊肉渣,“還是那句話,輸不起就別出來混!誰可憐誰呀,這年頭。”

“說的也是……”廣勝感覺身上驀然起了一股寒意,訕笑著接起了電話,“誰?”

“我,老胡啊……”朱勝利悽慘的聲音傳了過來,“廣勝,你在哪裡?”

“你哭什麼?難道我死了嗎?”廣勝說著,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我是死不了的……發生了什麼事情?”朱勝利在電話那頭嘰裡呱啦地說。聽著聽著,廣勝的眼睛就冒出了火光:“你在那兒等著,別動,我馬上過去,”一把揪過還站在一旁發愣的小韓,“快去追常青!”

關凱一下子緊張起來,一把抓住了廣勝的手腕:“怎麼了?”

廣勝拉著關凱離開門口,喃喃地說:“健平被常青的人給拉走了。”

不一會兒,小韓氣喘吁吁地跑了上來。廣勝一看他的表情,明白他沒有追上常青,心一沉,不由得蹲在了地下。

關凱上前推了小韓一把:“還愣著幹什麼?再去追呀!”

小韓攤攤手:“追什麼追?早沒影兒了。”

關凱猛地朝牆搗了一拳,回身抓緊廣勝發抖的肩膀,用力搖晃了兩下:“別擔心。這事兒跟你無關,健平是因為我才被人家這樣的,我會處理好這件事情的……”鬆開手,抓過廣勝的手機,快速撥了一個號碼,“林子,夜總會那邊安頓好了嗎?好,你馬上帶人出來,凡是常青可能落腳的地方,都給我派人盯著!見到他,馬上給我控制住,別動手,先通知我,這事兒我來處理……好了,去吧。”

廣勝盯著關凱,嗓子裡發出的聲音猶如困獸:“凱子,你聽著,健平出了一點兒差錯,我跟你沒完。”

關凱苦笑了一聲:“別那麼緊張,也許是健平自己願意跟他們走的呢,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呢,一個大煙鬼……”

廣勝斜著眼睛瞄了關凱一陣,扭頭就走。

外面的空氣萬分清爽,廣勝發覺這是一個美麗的夜晚:月亮是藍色的,藍色的月亮把天空映照得像寧靜的深海。

廣勝沉穩地走到一輛桑塔納旁邊,抬手敲了敲車窗。裡面下來一個人,警覺地問廣勝想幹什麼?

廣勝說:“我是陳廣勝。”

那個人一驚:“呦!原來你就是小廣大哥!”馬上招呼車上的人下來,對廣勝說:“哥哥是不是要用車?”

廣勝沒有說話,直接坐進了駕駛室。

在財經學校門口一個臭氣熏天的垃圾箱旁邊,廣勝找到了躲在樹後瑟瑟發抖的朱勝利。

廣勝過去拉他的時候,朱勝利彷彿窮苦百姓見到了八路軍,一把摟住廣勝放聲大哭:“我活不得啦……”

廣勝一陣煩躁,一晃身子把他甩了個趔趄:“告訴我,你是怎麼把孫明和健平給叫出來的?”

朱勝利的腿哆嗦得不成樣子,後退幾步抱住了一棵樹幹:“我受不了了啊……你打我一頓吧。”

“健平呢?”廣勝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拎一袋子垃圾似的把朱勝利拎到了眼前。

“不知道……可能還跟孫明在一塊兒吧?是我打電話讓他帶孫明一起出來的。我該死,我他媽的真該死……”

“好啊,你行啊,你他媽真行啊……”廣勝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兩耳“嗡嗡”作響。

“我讓他們給打怕了啊!你不知道那個陣勢!槍,烏黑的槍啊……他們用槍把子砸我的腦袋,用刀子頂著我的臉,砍我的脖子!最後還說要去我媽那裡殺人。他們說,如果我不按照他們說的做,他們就要讓我家滅門……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呀,我聽他們的了,我給孫明打了電話,孫明相信了我……我是個雜碎,我騙了孫明,我騙了一個單純的女人……”朱勝利的聲音時斷時續,像被滾燙的稀飯燙著了嗓子眼。

藉著微弱的燈光,廣勝發現朱勝利的腮幫子扭曲成了一個倭瓜,不由得一陣心酸。他知道,朱勝利沒有受到折磨是不會幹這樣的事情的。

廣勝把嘴裡的菸頭“噗”地吐到朱勝利的臉上:“跟我走。”

朱勝利躲在樹後,遲遲不敢移動腳步:“廣勝,你要帶我去哪裡?你不會因為這個跟我翻臉吧?”

廣勝慢慢走上前,拉過朱勝利的手輕輕摩挲了兩下:“別想那麼多……走吧,我請你喝點兒。”

朱勝利牽著廣勝的衣袖,磨磨蹭蹭地從樹後轉出來:“孫明呢?她沒事兒吧?我,我真不是人……”

車開得飛快,寒風從車窗撲進來,直刺廣勝的脖頸。廣勝沒有感覺到冷,他把脖子挺得很直,猶如一尊雕塑。

朱勝利摸著腫脹的臉,不停地唸叨:“很狠啊……真狠啊,他們可真狠啊……我到底做了什麼?”

廣勝沒有說話,嘴角上的冷意讓他看上去就像一隻狼。

寒風將廣勝的頭髮吹得獵獵作響,他的腦子似乎也在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往日情景在他的腦海裡急速閃過。

飯店走廊上,一個服務員見廣勝領著一個滿臉是血的人上來,輕叫一聲,掩著嘴巴貼到了牆上。廣勝走過去,順手從她的大襟上抽出一條手絹,給朱勝利擦兩把臉,拽著朱勝利進了洗手間。

朱勝利彎著腰在那裡洗臉的時候,廣勝倚在門口點了一根煙,眯著眼睛慢慢抽了兩口,踱過來拍了拍朱勝利的後背:“別難過,這事兒我不怪你,我理解你當時的處境。唉,沒想到讓你跟著我受了這麼大的驚嚇……放心,孫明沒事兒,她在這兒喝酒呢。”

朱勝利忽地直起腰來:“謝天謝地!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的擔心……我害怕,我還後悔!是這麼回事兒……”

廣勝抬起袖口給他擦了幾下臉:“我知道怎麼回事了。沒事兒,這事兒攤在誰身上也這樣,我不怨你。”

出了洗手間,廣勝敲了敲小韓的房門。小韓出來,廣勝問:“你嫂子沒找我吧?”

“還找呢,她什麼也顧不上了,跟祥哥他們拼上酒了。”

“那就好。陪你朱哥喝幾杯,呆會兒我過來跟你們喝。”

“別走,”朱勝利可憐巴巴地拉住廣勝,嘴唇亂顫,“我是真的嚇傻了,你先陪我喝點兒,我害怕,我害怕!”

“你怎麼學人家王彩娥說話?”廣勝笑了,甩開手,“多喝兩杯,呆會兒我過來審問你。”

孫明喝醉了,見廣勝回來,笑容一閃,像是累了,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廣勝朝董啟祥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把事情都跟孫明說了?

董啟祥笑著搖了搖頭:“她很有腦子。”

廣勝脫下上衣給孫明披在身上,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小聲說:“我那朋友確實是讓他們給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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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啟祥坐到廣勝這邊,問廣勝那個叫健平的跟常青之間發生過什麼?

廣勝簡單跟董啟祥說了一下在這之前發生的事情。董啟祥轉著酒杯沉吟了半晌,驀地把臉拉長了:“常青敢這樣辦,肯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這事兒估計沒完,他們想牽著你的鼻子走呢。如果今晚找不著他,有可能會出事兒……你這個叫健平的兄弟好像頂不住事兒,我怕以後他會出什麼毛病。這樣吧,你再發動你的弟兄四處找找,實在找不著的話我就跟公安那邊的夥計們說說,讓他們想辦法。”

廣勝的心一緊,一把抓住了董啟祥的手:“找公安幹什麼?那不亂套了嗎?”

董啟祥把手抽回去,輕聲笑了:“你的腦子還停留在五年前啊……呵呵,不跟你說了。”

關凱插話道:“祥哥,最好你先別走這一步,我儘量想辦法找到他。”

董啟祥乜了關凱一眼:“也是,人家是為你惹的麻煩嘛。”

廣勝掏出手機給常青撥電話,那邊關機。

關凱一把按住廣勝的腿:“別擔心,我估計常青還不至於馬上就對健平下手,很可能是想利用健平再跟咱們談點兒什麼條件。”

廣勝猛地把腿伸直了。關凱閃了一下,下巴差點兒磕在桌子上,抬起頭尷尬地笑了:“勝哥別這樣啊,咱們不是都在想辦法嗎?”

廣勝不再搭理他,轉頭望著董啟祥。

董啟祥有點兒厭煩了,怏怏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緊張什麼?在社會上混,什麼事情都要沉得住氣,天是塌不下來的。凱子說的有個屁道理?談什麼條件?人家這就是要報仇呢。談條件的話,他就不到這裡來了。好了,不是我說你們的,就你們這點兒‘抻頭’還他媽玩社會呢,趁早收拾鋪蓋回家看孩子去……”垂下頭摩挲著頭皮,自言自語,“也怪了,常青這小子也太大膽了,我還在這兒呢,他就敢弄這個,就這腦子也能混得起來?”抬起頭問關凱,“常青不會是個一根筋似的‘猛子將’吧?”

“沒錯,他就是這種人,”關凱苦笑一聲,回答得有些無奈,“這個人基本算是個畜生。上次在後海開仗,我被常青的人堵在一個死衚衕裡,常青過來了,這小子拿槍頂著一個小夥計,非讓人家用刀捅我的肚子,那夥計嚇得直往後退,他竟然朝人家的大腿上開了一槍……”

“然後你就打死人了?”董啟祥斜了他一眼,“你們這些人吶……不說這個了,以後多動點兒腦子吧。”

關凱偷偷看了廣勝一眼,轉臉對董啟祥說:“我害怕常青來不及了會做出魚死網破的事兒來,他知道不少內幕。”

聽了這話,廣勝的腦海驀然閃過黃三猙獰的臉,猛地打了一個激靈:“住口!沒有什麼可怕的!”

關凱笑得很是曖昧:“我說過害怕了嗎?我沒打死人,打死人的早進了監獄了,我怕什麼?你說呢勝哥?”

董啟祥撐著桌子站起來:“說這些沒意思。今天就這樣了,以後有什麼問題再說吧,我走了。”

關凱繞過廣勝,拉董啟祥坐下,腆著臉,樣子有些無賴:“別急呀祥哥,這事兒我還得再請教請教你。你說我把常青趕跑了,下一步是不是應該跟張隊、李所他們打個招呼?適當的時候和他們一起坐坐?要知道這半年來,我跟他們生疏得很呢。”

“兄弟,記住這個道理,”董啟祥開始穿衣服,“平衡戰術你懂不懂?這幫人最善於搞平衡,一旦平衡打破了,他們就找軟柿子捏,三捏兩捏就又捏出事兒來了,要不他們吃什麼。”說完,從褲兜裡摸出廣勝槍裡的那兩顆子彈,輕輕放在桌子上,眼睛閃過一絲寒光,“廣勝,槍。”

廣勝把子彈壓回*,抓起酒杯幹了,掂著槍問關凱:“把槍送給我行嗎?”

關凱沒有說話,接過槍給廣勝掖進褲帶。

董啟祥微微一笑:“前路兇險,遍佈荊棘,是狼是虎,上天明鑑。”

廣勝一怔,張口笑了:“祥哥是個詩人。”

送走董啟祥,廣勝拉著關凱去了隔壁。朱勝利平靜了許多,邊喝酒邊把事情經過對廣勝說了一遍:一個小時前,朱勝利從老歪那裡喝酒回來,走到自己家門口,剛打開門就被兩個人推了進去……關凱盯著朱勝利看了一陣,面色陰鬱地問:“他們兩個長什麼樣兒?”

朱勝利搓著頭皮好一頓尋思,方才開口:“兩個長得都挺兇,拿槍的那個是個黑大個兒,呲著一口大板牙,拿刀的那個好像是個獨眼,讓我仔細想想……對了,那個人有一隻眼睛是個玻璃球。他們倆押我去你們住的地方,把我交給了另外幾個人,玻璃眼留下了……”

關凱抓起一個酒杯“啪”地摔在地下:這個雜碎!

廣勝問:“這兩個人是誰?”

關凱把手裡的菸頭猛地戳進一盤菜裡:“你不認識,那是兩個雜碎。”

“咱們一定要找到健平,”想起健平,廣勝的心懸到了嗓子眼裡,“不然我跟自己的良心交代不過去。”

“你放心,健平出了一點兒事情,我就親手殺了常青!”聲音很大,但聽不出關凱慣有的豪氣。

“別賭那麼大的咒,這話我聽了難受。”廣勝斜了關凱一眼:誰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呢?

廣勝百無聊賴,起身走到窗前。夜已經很深了,外面黑糊糊的就像一塊巨大的墳地,明淨的玻璃映出他朦朧的臉,像一個偶爾顯形的幽靈。昏黃的月亮孤獨地掛在西天,慘淡的月光盡頭,路燈像惺忪的醉眼,照出一團團屎一樣的黃光。

一輛看不出牌子的轎車貼著夜風刀子般劃過街道,旋即無影無蹤,黑夜立時顯得空洞起來,死一樣的沉寂讓世界變得煞是猙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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