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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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至折腰山。

南面,中原俠義道群雄聯袂北征,組成了“劍神軍”,盡赴英雄府。

西面,龍神大軍浩蕩攻伐。

東面,魏頡一人殺入。

北面,有凌煙箐獨身入陣。

龍神軍先鋒營,盡披喪事白麻,是為悼念亡將東方梧桐。

大戰開啟,理所當然,死人遍山野!

英雄峰處,人人誓為死去的諸葛老大復仇,同仇敵愾,死戰不退。

玉鼎峰上成員,高呼著“王老大萬歲”,持劍禦敵,劍意俱是不俗。

無敵峰鄭牛部下的眾人戰意魄力最盛,同時死得也最快。

一把火燒遍了赤血峰,使之全軍覆沒。

修羅峰的蠻族好漢,一身膽氣,熱血滿胸腔,執意不投降,只是作戰。

一念峰是一座空峰,全數人員都已被提前調走,輕而易舉就被北伐軍佔領。

慕雲峰每一個壯年男兒,皆分出一縷元神,積少成多,百川歸海,助共主王臨霄。

虎獅峰戰士迎戰時口中不斷喊著“殺殺殺殺殺”,殺敵極猛,有虎獅之威。

千員武者,盡系紅綢帶於額頭,真武峰眾,不勝,便殉國。

陰陽峰人員,最後再拜了一次他們終身信仰的神明九陰真人,為燭龍而戰。

黯然峰每一員男子,都服下了劇毒蠱蟲,沒了神智,宛如一具具喪狂殭屍,揮械大戰敵軍。

????????????????迎晨峰的眾將士,知道不敵龍神北伐軍,心如死灰,痛罵南國豬狗,遂集體割頸自殺。

玲瓏峰全體,衝鋒陷陣,人數最少,但英雄豪氣不少。

十三座山峰,十餘萬士卒,戰則戰,死則死,渾然無有懼哉!

英雄峰之巔,兩名塵仙境的劍修又一次見面了。

一人白衣縞素,打扮淒冷,面容悲壯,手持青紫雙劍,紫電青霜。

一人通體炫彩,星辰覆體,璀璨無極,單握一柄長刃,名劍月生。

魏頡,王臨霄。

他們第一次相遇相殺,是在洛風山。

那回伏殺玉面人龍之戰,王臨霄即使有著陸地塵仙的境界,即使身處伏鳳壓勝大陣中,仍是忌憚東方梧桐的死前反撲,以及魏頡的超高劍術,恐“賠了夫人又折兵”,於是獨自逃跑。

但這一次,與上次有所不同。

現如今的王臨霄,已是折腰山之“王”,十三座巨峰的至高共主。

他在老大諸葛長懷臨死前發過誓,有他王臨霄在,折腰山就不會倒,英雄府就不會沒。

正是此誓言,讓王臨霄今日無論如何,都必須血戰至最後一刻!

“喂,容你多活了幾日,遺書可已寫好了麼?遺產什麼的就別寫了,反正你的玉鼎峰已經快要守不住了,寫了也沒意義。”魏頡冷笑道。

身軀被星辰之光裹挾起來的王臨霄,眯起柳目,嗤之以鼻,道:“什麼玉鼎峰,諸葛長懷已死,現在整座折腰山都已是我的了!”

魏頡哈哈一笑,“啊對,反正你的折腰山,馬上就是我們中原大禹朝的土地了,我好心勸你一句,識相點就快些抹脖子自盡,死法還能稍微體面一點兒。”

王臨霄破口開罵:“時無英雄,偏使豎子成名,魏家小兒,速速過來劍下領死!”

魏頡鳳目大張,倒豎雙眉,喝道:“本來我並不想劍,打算用拳頭活活打死你,為我大伯父出氣,但考慮你終歸是個劍修,就用劍送你上路好了,看劍!”

頃刻間,二人仗劍,以彗星隕落般的速度對沖而去。

此番陣仗,差不多等同一座南國王朝,和一個北方的魔道宗門發生了碰撞。

殺力催生之迅疾,劍修劍意之磅礴,極其的不可思議,震撼無倫!

英雄峰上空,穹頂之下,流淌著一條絢爛至極的“星河”,彷彿將宇宙的無極大道,通通拉入了人間一般。

那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的王臨霄,操縱神器月生,幻化天幕時運所產的景象,如此神通手筆,註定要消耗大量壽元,但他毫不介意。

諸葛老大先是損失三十年陽壽,只為鎖定“青光人兒”的所在位置,而後更是散盡真力劍意,守護折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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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正面對敵青龍化身的,是王臨霄,是宗派新一任的領袖,是南院大地僅存的一線希望。

只要能擊敗眼前的敵人,即這個龍神軍的主帥魏頡,那麼戰事就還有可能勝利,迴天有望,南征大業尚會成功!

所以王臨霄明知這等利用天時的舉動,定會令自己短壽早亡,他也不會感到任何惋惜。

因其胸中萬丈豪情,使得這位折腰山新共主無所畏懼,一心就只有出劍、出劍,還是出劍!

青衫大將軍被那條星辰銀河籠罩在了裡面,不見青龍,青光似乎也被湮滅。

王臨霄仍是在竭力使出劍招,珍惜每一刻的時光,儘可能對敵人造成著消耗。

他和魏頡之間的差距,有點兒像當年,魏頡和絕頂山靈棲洞洞主王陽煦的差距。

那日夜晚,若沒有青帝元神部分歸位,魏頡早已身死於劍王之手。

今時兩者的地位完全顛倒,王臨霄成了“魏頡”,而魏頡,則成了高高在上的強者“王陽煦”!

隨著戰鬥推進,那片星光海也愈來愈廣大,似要將整個天幕都遮掩起來。

王臨霄神色激越,他邊出著劍,邊震聲叫道:“劍術的巔峰,是星辰大海,姓魏的毛頭小子,你就給我永遠的溺死在這片海洋之中吧!”

“海”中,青衫劍仙心智澄明,睜眼即放金光,目如雙日。

周遭有茫茫多的星辰,每一顆慧明無比的流星,只要朝著魏頡襲來,皆會化作一柄飛劍,凌厲而殺,招招奪命,可誅滅止境高手。

明明正遭到圍殺,魏頡卻不知怎的,想起了兒時的那個夢境,那是一個美妙且綺麗的夢。

夢裡,他身臨戰場,擁兵十萬;身處銀河,繁星璀璨。時至今日,“夢”終於化為了現實!

星海內,魏頡神性畢露,顯化一尊靈威仰法相,握住兩柄氣態長劍,扛御流星飛劍的同時,一劍接一劍劈斬出去,準備生生擊碎這座“牢籠”。

王臨霄周身星光盛極,他以通靈目力,觀測到了星海里的那尊青帝之相,面色凝重的開口道:“好一個北上青光,好一條動盪國祚之青龍,姓魏的,此招‘星漢燦爛’,是我今生最強一劍,爾處在星辰大海之中,該當加倍消受才是,死吧!”

折腰山共主王臨霄高高舉臂,擎起月生劍,傳出音浪,猝然大喝一聲:“天有頭乎?吾斬之!”

傾力劈出劍罡,罡氣裡蘊含了王老二畢生所養的劍意,殺氣磅礴雄渾,有毀天滅地之威能。

“海”中無數顆明星,在這一剎那,煥發出了肉眼難以承受的輝煌光彩。

殺力已然到了無與倫比的極恐地步!

一劍點星,神明震撼。

這一式,已不遜色於逍遙真君巔峰時期半分。

直奔那條星河,殺向那位青帝!

就在此時,一柄不下百丈的紫色氣劍,迅猛掠至了這裡。

那柄極長的紫劍,倏然間與“點星”一劍撞擊在了一起,兩者威勢互相抵消,雙雙散去了殺勁和罡氣。

“何人毀我劍招?!”

王臨霄目眥盡裂,厲聲暴喝道。

一襲挾帶華美流螢的紫綢,御劍飄至此處。

雙手握緊一柄明黃色長劍,斬出一道劍氣,氣浪滔天。

王臨霄橫持月生劍,堪堪扛住此道劍氣後,背部遭到另一劍的強猛襲擊,護體之用的星辰彩光,瞬間蕩然無存。

而今,當之無愧是天燭劍道第一人的王臨霄,狂嘔鮮血,渾身劇抖,顯然受傷匪輕。

恍惚間,紫綢女子又出了一劍。

先後背中劍,隨即前胸再受強攻之傷。

王臨霄的肉軀體魄支撐不住,沒了懸空的餘力,從上空疾速墜落。

下落過程中,迴光返照的王老二鬆開右手,放棄掉了愛劍月華,自言自語道:“少年易老劍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未覺池塘春草嫩,階前梧葉已秋深。這一輩子勤勉練劍,日日夜夜苦熬劍心,自少年到中年,半天閒暇都不曾偷得,今日這一戰,使出渾身解數,用完畢生所能,終難迴天……諸葛老大,我王臨霄,盡力了!”

屍體墮到地面,摔成了一攤肉泥。

王臨霄死後,折腰山上方天空,時運大亂。

再無那條璀璨星河,空中,轉而竟下起了鵝毛大雪,白毛飄忽而落,茫茫然群峰朦朧。

天降霜華,少年將軍雪染眉發。

魏頡披麻,滿身雪白。

這一副姿態,在凌煙箐看來,猶比照雪劍仙還要來得風流卓然、眉目如畫。

除卻君身三重雪,天下何人配白衣?

大黎國師蘇羽白容顏傾國,素來喜穿白衣,白衣最配白衣。

腳踩虎犼劍的凌煙箐,忽然憶起當初在虎牢山點兵臺,一樣的漫天風雪裡,她被迫飲下了冰魔神殷淼給的那壺毒酒,若不與男人及時就地交-合,便必死無疑。

她為了活命,為了爭取到父親凌雲木趕到,厚著臉皮,極度無恥的發出請求,希望初次見面的那個年輕公子“要了她”。

那位與之意外邂逅的公子,就是魏頡。

時過境遷,光陰逝去的速度,勝過天下最快的飛劍。

時間流逝所帶來的,大多是悲哀,不然怎會有“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詞句誕生?

凌煙箐心裡知道,縱然自己沒練那門一輩子不能和男人同房的“注鼎神通”,她與魏頡也絕無半點兒可能了。

自己已是俠義道領軍人物,武林第一門派活埋谷的谷主。

而他,也是有了妻子家室,來年就要當爹的人了。

“注鼎”,註定。

凌煙箐和魏頡註定此生只能當朋友,再難躍近一步。

那是雷池,她跨不過去,到死,都過不去。

凌煙箐抿了抿嘴唇,出言道:“魏公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魏頡微笑回應:“當然可以,凌谷主今番率領群豪攻打折腰山,出劍斬殺王臨霄,實在助我太多,此等天大的恩情,我魏頡自當竭誠以報!”

劍神軍總頭領,被世間劍修眾星捧月般敬仰著的活埋谷四代谷主,緩緩道:“魏公子,你????????????????現已是伐北大將軍、三軍統帥,是戰場上舍你其誰的第一,江山事和江湖事,本不該一併而論,這‘武林第一人’的頭銜,能否讓給我?”

魏頡被貶謫下凡後所歷經的第一個“前世”,是大舜王朝的帝王姚虞,真正無敵於沙場和江湖。

舜帝曾視天下如敝履,皇位說不要就不要了,對待“天下第一”這種虛名,更加是無甚所謂。

前世如此,今生也沒什麼兩樣。

魏頡同樣對當不當這個“第一”,沒絲毫的在意,既然別人要,那就送給別人好了。

青衫大將軍淡然一笑,點頭道:“自然沒有問題。凌谷主,要我去跟天下的英雄宣佈,你就是武林第一了嗎?”

紫綢谷主搖了搖頭,淺笑道:“我們去華山上打一架,你讓讓我,只要我打贏了你,世人就會真認可我是第一。”

魏頡欣然同意,答允了下來。

華山論劍。

豪傑畢至。

在眾人仰視的崇拜目光中,凌煙箐輕輕送出了一劍,魏頡驀然大叫一聲,裝出極痛的模樣,從半空摔落下去。

因其演技過於精湛,凌谷主還以為是自己沒控制好力道,當真失手傷了魏公子,忙不迭乘風掠去,到地上察看魏頡的傷勢。

只有凌煙箐一人,湊近後看到了魏頡嘴角露出的笑意,假裝受了重傷的青衫劍客,緊緊閉著眼睛,低聲笑道:“恭喜凌谷主榮登武林第一人的寶座,我魏頡服啦……”

就這樣,活埋谷谷主凌煙箐,憑靠此戰勝利,成為了中原江湖上無人不識、無人不曉的“第一”。

武林人士盡知一事,即凌家劍道,舉世無雙,武林盟主凌煙箐,劍術可通神!

誰言女子不如男?

誰說紫綢不比青衫?

這天黃昏遲暮,群雄散去,魏頡孤身一人立在華山巔峰絕壁處,獨望遠處天際。

他看著西方徐徐落下的夕陽,腦海裡想著那個一人一劍一張白虎皮,就可令千軍萬馬避讓,諸天神明膽寒的黑瘦老人。

老人用公鴨嗓子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在年輕人的頭腦中回放,歷久彌新。

嬴秋對於魏頡而言,亦師、亦友、亦仇、亦恩,亦知己。

“劍聖”這一頭銜,已冠在了武林新盟主凌煙箐的頭上。

劍魔則長久的葬在了長公主山痛思崖之下。

這一刻,魏頡似乎終於懂得了嬴老爺子當年的心境。

就好比一個人坐在山巔之上,目上無人,目下眾生,本該逍遙自在,奈何滿目悽涼,滿身孤獨。

所謂“英雄”,可能會有壯哉的經歷、豪俠的往事,但更有可能,他們會擁有一個寂寥悲愴,而難與人語的人生。

嬴秋是這樣,更多的英雄也都是這樣。

魏頡沉重的嘆息一下,微微搖頭,索性坐了下來,盤腿坐定,兀自感慨:“嬴前輩,有你在的江湖,無趣,但你死掉以後的這座江湖,變得更加無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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