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好被子，拉平床單，對著鏡子又仔仔細細梳洗打扮了一番，最後拽直褂子，還把褲腿上的折兒捏正，前後左右看了看，一切都達到自己要求的標準了。她這才走出了那間一切屬於自己，任何人都不能隨隨便便進去亂動的小天地。林嬌很晚起來，然後再慢慢騰騰地梳洗打扮，這是她每次休班早晨起來必修的科目。都8點多了，太陽照得院裡明晃晃的了，灰藍的炊煙垂下來，繚繞在房頂上、院子裡，林嬌娘已經燃著了鍋灶，開始做早飯了。
打小就嬌慣女兒的林嬌娘，對自己這位不辭辛勞每月能拿回幾張大票子的女兒，自然更加百般疼愛，百依百順，絕不無緣無故地去打擾她。除非有她一個人做不了的事情，老伴又不在家，才去屋裡的枕頭邊商量的口氣輕輕叫醒她。林嬌娘端著半盆子想必是洗菜的髒水，從廚房裡走出來，嘩啦潑到院子裡，轉身也便看見了剛剛起來的女兒。
正想搭話，女兒今天從頭到腳幹淨利索的打扮引起了她當媽的注意，又仔細打量了打量，沒鬧清楚，問道：“林嬌，打扮這麼漂亮幹啥去？”
“不幹啥。”她隨口答道。
“是去找保根吧。”
“我找他幹啥。”
“鬧彆扭了？”她往前走了兩步又問。
“你瞎琢磨啥！不是找保根，就是鬧彆扭的，好像我是三生兩歲的小孩，這不放心，那也不放心。我整天呆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到，讓你看在眼裡，捧在手上，就放心啦！”
林嬌三言兩語就把她嗆啞了。她脾氣再倔，再不讓人，對女兒她就不能以硬對硬，耍脾氣發火。前些天，因為多說了幾句，女兒騎車去了龍騰嶺，差點不回來了，釀成大錯，到這心裡後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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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嬌娘愣了愣，什麼也不敢問，什麼也不敢說了。
看著她那無可奈何怯生生的樣子，林嬌也就收斂了原本就不應該產生的悻惱，停了停，改變了說話的語氣，沒話找話地問道：“俺爹呢？”
“出去了。”
“飯好了嗎？”
“還沒呢。一會就好。”
女兒不生氣，當媽的也高興了，還湧上來一股子親熱和殷勤，一條一條滿臉堆笑地回報完，她又有話了。
“哎，林嬌，我聽說你那個從哈爾濱回來的小姑子和她男人鬧翻了，有這回事嗎？”
“八成有吧。”林嬌看她了一眼，不知道她又要幹什麼。
“聽說又和她原來的那個相好的扯落上了？”
“那是人們胡說八道造的謠。”
“聽說那個男人還給你小姑子00塊錢呢。”
“媽，你耳朵咋這麼長啊？我在龍騰嶺沙場幹活還不如你在家裡知道的多呢。他願意給多少錢就給多少錢，那是他的事，與咱無關。再說了，他有錢給就是了，還怕他給的少呢。”林嬌生氣地又說了一通。
大概是討女兒歡心的話，卻遭到了數落。她想閉嘴不說了，又一想到這件事不同尋常，拐彎抹角還與自己有牽扯呢，她不能不說。
“這不出亂子嘛。”
“出啥亂子？”
“你小姑子她男人不幹不說，你三嫂借這個事又要鬧分家呢。”
林嬌略帶詫異地看了看她。她沒聽說，半信半疑地問：
“是真的？”
“當媽的還能騙你啊。”林嬌娘終於找著了討得女兒歡心的話題，臉上露出了高興的訕笑。
林嬌想了想，又覺得沒什麼。
“她願意分就分唄。”
“真要分家，那你這個沒過門的媳婦也應該有份。”女兒不當回事，林嬌娘不得不把話挑明了。
“有一份咋著？沒一份咋著？”
“有一份啥話不說。如果根本沒打你的譜，你現在就得去一趟，聽聽動靜，探探虛實。到時候，該說的話就得說，該要的東西就得要，不要白不要。”
林嬌又看了看她，依然不當回事。
“我看去不去都沒啥。分家的時候，給誰啥東西都得掂對掂對，這樣他有，那樣他就應該沒有，誰也吃不了虧，誰也沾不了光，大差不離。”
“啥大差不離！十個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般齊呢，何況你是沒過門的媳婦。不在跟前，可給可不給的東西不給就算了。你在跟前，不想給你的東西，起碼得看看你的臉色，掂量掂量行不行，不會輕易地說不給就不給了。現在，都在一個鍋裡輪勺子，吃大鍋飯，該要的就得要，該撈的就得撈，不要不撈才是冤種呢。”
“那我也不去。”林嬌頭髮一甩，乾脆拒絕了。
林嬌娘糊塗了。
“咋啦？”
“人家一家人分家，我去攪和啥。我一去別人就得說三道四，沒過門手先伸過來劃拉東西了，落這麼個話把。以後，以後你叫我怎麼有臉進那個家門？”
“這……”
“再說，我去了有話也不敢說，有話也不能說啊。”
“怕啥。你早晚都是他羅家的媳婦，他們還敢堵住你的嘴，不讓說？還反了他們啦！”
怎麼說都不明白，林嬌生氣了，嘴噘得老高。
“反正我不去！”
一心為女兒著想的林嬌娘也生氣了。不知道林嬌今天到底怎麼了，這麼不聽勸，這麼犯糊塗，發火不行，不發火也不行，真不懂事！快娶的人了，不知道劃拉東西，過日子！現在不學著點兒，嫁過去個人立火單獨過了，我看你怎麼辦？
一肚子的埋怨都頂到嗓子眼了，沒法說。她不想再給女兒費這個口舌了，然後過好過孬，享福受罪，當爹媽的跟不了一輩子，由她去吧。拔腳想走，猛然間，她想起了一個極為重要而又令她大吃一驚的一件事，女兒的後代，不就是林家的香火嘛！一針一線，一根草棒都與林家密切相關，而且關係到子孫後代，怎麼能撒手不管呢？自己和老伴一輩子起早睡晚，忙忙碌碌，還不都是為了林家家富財豐，後繼有人嘛！這麼重要的事情差點忽略了，真是老糊塗了!
“林嬌，別犯傻。不費力氣的東西不要，後來明白過來想要也撈不著了。這家一分開，一是一，二是二，啥東西都有記號，你想拿誰的一根柴火棒都拿眼翻登你。”林嬌娘收起決定不管女兒的賭氣和自己粗心大意的怨艾，哄勸著不聽話的女兒。
“你咋這麼多事啊！現在，我們倆還沒有結婚，就是我們倆結了婚也沒有我說話的份。上有公婆，下有哥嫂，他們話說完了，東西挑剩下了，才能輪到我。就是吃點虧，我也沒法張嘴向他們要啊。”林嬌噘著小嘴不滿地嘟囔個沒完。
一聽連女兒說話的份都沒有，林嬌娘的火爆脾氣上來了。把腳一跺，那個躍躍欲試豁出老命也要爭個公平、公正的勁頭子，針對的就是羅青海、羅大媽。
“他羅家啥時候興下的這個破規矩，先老後少，先大後小啊！啊？燕子叨食兒還一口一個呢，他就是另一戶鳥！個別！這回真要分家，他不把秤砣擺平了，我去找他羅老頭子算賬！”她怒氣沖天地嚷道。
她最不容忍的就是自己視若掌上明珠的女兒受委屈，被別人輕視。這是她心疼女兒早就養成的秉性。林嬌小時候跟別人打架，不管吃虧沾光，誰是誰非，她總是罵嚼連天一溜風似的跑出來，手點著眉頭惡狠狠地先把別人威嚇教訓一頓，連同其他人都保證往後不再以強凌弱以大欺小了，才肯罷休。回到家裡，又以言傳身教的方式教唆女兒，再逢此事對付對方的策略，聰明的女兒心領神會答應以後照此做了，她才高興。現在，事關女兒的切身利益，她能讓尺讓寸嗎？
“去也白去。”
“咋，仗著他家人多，連我也不放在眼裡？”她把眼一瞪，又火了，“好！我拼上這把老骨頭不要，也替你討回個四兩半斤！我到底看看他長著三頭六臂，還是七個鼻子八個眼！”
“你去吧。”林嬌不知生得哪兒的氣，臉一拉扭一邊去了。
林嬌娘一看女兒的樣子糊塗了，怯生生地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說錯啥了？
“林嬌，你，你咋啦？”
“媽，人家分家我不能去，你也不能去。”她轉過臉來，看了看她耐心地說。
“為啥？”
“我公婆是一家之主，當然人家當家拿主意，說咋分就咋分，誰也干涉不著。再者說了，我沒過門，你這個親家還不能算是真的呢。人家自己分家的譜還沒打好，不聽你的，兩句話把你搡出來，你是不是長長臉了！”
“我……”
“她妯娌幾個的爹媽都來給自己的閨女要東西，爭錢財，吵吵嚷嚷的，我看這個家分不完就得打起來。”
林嬌娘半晌才緩過神來。
“那咱呆在家裡光著？”
“咱裝不知道才好呢。”
林嬌娘把眼一瞪，立即否定了。
“那不行！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知道了就不能裝不知道！知道了就得有知道的說法！你成了他羅家的媳婦，就是他羅家的人了，他分家，咱不參加意見，起碼得去人站在跟前，有偏有向就得說說！”
“他羅家的事叫保根去說好啦。”林嬌決定不再爭論了，有一搭無一搭地說。
“就他那個窩囊種，三腳踹不出個屁來，說十句不頂一句。你去了，說一句能頂十句！”她懂當今女人的地位之高是任何時候都無法比擬的，說話尤其有分量。“林嬌，你現在就去看一看，怎麼分，啥時候分，給媽傳個話，我心裡也好有個數。”
“現在去？”
“現在去！”她往前湊近了一步，壓低聲音悄悄地說：“去晚了，人家把家產分光了，你看著再不公平，再不合適，也白搭了！啥事趕早不趕晚！”
林嬌低頭想了想，懶洋洋地說：“好吧，我去，我去還不行嘛。”
她轉身屋裡推腳踏車去了。林嬌娘依然站在那兒沒動，分明是關鍵的地方還要再囑咐囑咐。
“林嬌，去了別把話說到兩岔股裡去了。有人問你，就說在家閒著沒事來找保根玩。他們要說分家的事，他們說你聽著，他們不說你等著，該說的話說，不該說的話千萬別說！別亂插言！叫他們誰也看不出你是為了分家的事去的，記住了！啊？”她一邊躡手躡腳地在旁邊小步跟走著，一邊神神秘秘地小聲說道。
“嗯。”
“快去快回，媽等著你。”
“知道了。”
林嬌強耐著性子接受完母親放心不下又極其慎重的再三叮嚀，出來大門，終於騎車走了。也沒再回頭看一下她那翹首目送的母親。
路上，她不緊不快地騎著，心中根本沒考慮什麼分家的事。因為，她對分不分家並不感興趣，有沒有她的那一份財產也並沒放在心上。她討厭甚至憎恨那種直勾勾盯在家產上的賊亮目光和面紅耳赤分毫不讓的爭奪場景。她曾經聽說過，也目睹過，一想起來還升起一股子血衝腦門的悻惱。她認為沒有比這再庸俗再無聊的了。拋開不快的情感，速度加快了，一會龍騰嶺到了。她沒進家門，徑直去了酒家。想必是去文清那兒隨便打聽一下情況，回去對當媽的有個交代，就算了了她的心願。
下來公路也下來車子，林嬌看見了酒家門口正要發動摩托車的李二柱，李二柱也看見了林嬌。
“二柱哥，文清姐在嗎？”她搭話道。
“噢，是林嬌啊！”李二柱停止了發動，面帶笑容地熱情招呼道，“她不在，和大嫂、二嫂去文秋家了。”
“噢。”
“哎，林嬌，找你文清姐有事啊？”
“噢，沒事。”
“你沒事我就走了。”他發動起摩托車，忙忙活活地像是有什麼事，“有空常來玩。”
“你去忙吧，二柱哥。”
她推車調回頭來，騎上走了。來到羅家大門口前停下了，扭臉往裡瞧了瞧想進去，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不進去了。推車剛要走，身後有人搭話。
“是林嬌吧。”
林嬌扭身一看，是三嫂苗巧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