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眾將士離開,王修容立馬拉著劉裕到了石屋內。
“你與我說說,你究竟想幹嘛?為何不聽我的號令,擅作主張更改咱們定下的對策?”
劉裕微微一笑,也不急著回話,徑直步到一破爛的木桌前倒了一杯水喝下:“一番激情四射,熱血沸騰的高談闊論,可是渴死我了,你要不要來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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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又裝模作樣的嬌羞羞道:“不過可得說好了,徒兒可是有家室的人,絕不會與師傅你交杯著喝,師傅若是非要強逼徒兒,徒兒沒得選擇,只能就範益您了。”
“......”
就範益我?這無恥之徒。
本將軍豈是那種人?
不對,這是重點嗎?
王修容直感一陣窒息,都什麼時候了,還有時間有心情在這打趣她。
“你少給我嬉皮笑臉的,說。”
“說什麼?”
“為何不是我領原黑虎寨中的將士打先鋒護你們突圍,而是反過來由你們護我等突圍?”
劉裕擺了擺手,把玩著手中的破爛杯子笑道:“我帶來的部隊有過在秦軍之中殺進殺出,以少勝多的經驗,所謂是士氣如虹,視秦軍如待宰的豬羊一般,與你之所部相比,畏懼感要少上許多,你認為如何?”
王修容不情不願的“嗯”了一聲,的確如此,她之所部一路敗逃,差點全軍覆沒,可謂是軍心浮躁,士氣低迷。
見王修容也認同,劉裕繼續道:“況且,你們原本是騎兵,如今馬匹未有,他們沒有馬下配合作戰的經驗,將士們根本發揮不出原本的威力和自身的本事,這是一種浪費,而我帶來的步兵就不一樣了,步戰陣型的配合已經刻印在他們的身體裡,隨時可以依據步戰情況自己隨機應變,由我們打先鋒可以減少許多損失。”
“可是......”王修容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反駁。
劉裕此話的確有理,她卻是沒考慮到這點。
但是,就算考慮到了又如何?
要來救之人去衝鋒陷陣,而自己躲於後方苟且偷生,這合適嗎?這不是將她的罪孽轉嫁到了劉裕等人身上了嗎?
見王修容沉默不語,劉裕知道這女人又開始內疚自責了,如今生米已熟飯,自責有個屁用,那只會令自己精神內耗,導致方寸大亂,將會鑄成大禍。
頓時少有的嚴厲道:“聽我的,都是我大晉的兒郎,誰的命不是命?為將者不該有所偏袒,要做的唯有降低損失,保存實力,你從軍這麼多年,難道還要我教你不成?”
王修容眼眶頓紅,許久之後嘆道:“如此,那便由我前去領隊,你留下帶領他們突圍活下去。”
“我帶他們來的,我若不帶著他們前去衝鋒,你說軍中會作何想法?”
王修容再次無言以對,抬了抬眼,看到劉裕眼神如此決絕,此時氣質還壓她一頭,令她不敢直視。
眼眶微紅,嘴巴顫抖了一下,有點祈求道:“那我隨你一同前去。”
“不可以。”劉裕再次拒絕道。
“為何?”
看著王修容無力的反問,劉裕從她眼中看出來了,這女人一心求死啊。
“還為何?你是傻還是蠢?”劉裕盯著王修容直接喝道:“黑虎寨這裡誰都可以死,就是唯獨你不能。”
“那你呢?”
劉裕狠了狠心,回道:“包括我,我也一樣可以......”
王修容立馬上前抬手擋住他的嘴,不讓他說出“死”字。
“別說了,我要和你們一起,就算死也死一起,否則就算逃出去了,我也無臉獨活下去。”
“你沒資格與我們死一起。”劉裕絲毫不給面子,他要罵醒她。
“你的命不只是你的,還屬於晉國,你王修容百戰成神,名滿天下,晉國萬千百姓都將你當作了必勝的信仰,只要你還活著,所有人對勝利都堅信不疑,而你若死了,那對我晉國的士氣將是一個致命的打擊,這一點就是楊安那賤人都知曉,所以就算前線戰事吃緊,那賤人依舊死圍著這裡,你如何可以趁他心意?所以,於公於私,你都必須要活著,好好的活著,你死不得,你也死不起。”
一聲聲質問,猶如五雷轟頂。
“我......”
王修容張了張嘴,劉裕的話猶如一座大山壓下,令她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她的命不只是她的,而是屬於晉國的,她死不得,她也死不起。
“將軍。”石頭屋外響起了一聲通告。
劉裕回道:“進來。”
頓時門外窸窸窣窣進來十餘個人,都是黑虎寨中各部隊的將領。
待眾人齊聚,劉裕突然命令道:“跪下。”
頓時眾將毫不遲疑,單膝跪地。
“說。”劉裕再次道。
眾人立馬齊聲道:“稟王將軍,我等在此死薦將軍必須要突圍活下去,若是不答應,我等今日便引頸就戮於此。”
“你們......”王修容滿眼震驚,看了看眾將領,又看了看劉裕。
她知道了,這是劉裕串謀他們來此逼迫於她,看來他們是志在必行了。
“請將軍答應我們。”
王修容無助的看向劉裕,卻見他也單膝跪下道:“請將軍答應,莫要寒了我等的心,令我眾兄弟縱死也不瞑目。”
“劉裕,你這又是何必呢。”
劉裕沒有回應,抬頭直瞪著她。
他必須要將這女人護住,於公於私,他都必須要護住她。
劉裕的眼神如刀,決絕不已。
王修容不敢看他,緊閉著眼睛,淚水還是掩蓋不住流了出來。
秋女如此,劉裕他們也是如此。
“求將軍答應。”
又是一聲催促。
“拔刀。”劉裕喝道。
“鐺”的一聲,齊整的抽刀出鞘,已經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慢。”
王修容趕緊喝道,再次睜眼掃視了一下眾將。
軍中無戲言。
這般情況儼然是真的死薦。
一咬牙,唯有狠心回道:“好,我答應你們。”
“謝將軍。”
“鐺”的一聲,刀劍入鞘。
“你們也一定要活著回來。”
“諾。”
“不是諾。”王修容吼了起來:“是必須回來,本將軍命令你們,必須回來。”
“得令。”一聲聲鏗鏘有力的回答。
但是,眾人均知,他們之中還能有幾個剩下?
......
夜色降臨。
劉裕整頓兵馬,只待三更之時。
黑虎寨的平地上。
眾人齊聚,軍衣齊整,腰別大刀。
雖人多,卻不口雜,反而寂靜無聲。
風兒輕輕吹過,宛如一聲聲悲壯之音。
他們在等待著時機,又何嘗不是在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夜慢慢的深了。
烏雲遮擋了月亮。
“前姑爺,我已與小姐換了軍衣了。”
劉裕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女人,這是王修容的貼身護衛,劉裕認識她,當初在王府也見過,那時他去要錢,落魄的很,還被這妹子羞辱過呢。
當初的刻薄小妹,如今卻好似小鳥依人一般的稚嫩。
“春女是嗎?”
“嗯。”
劉裕點了點頭:“你倆換衣服是我的主意,我會為你負責的,今晚跟著我,我若不死便護你周全。”
侍女一愣,也跟著點頭應了一聲:“嗯。”
“怕嗎?”
現在輪到他問別人怕不怕了。
春女搖了搖頭:“不怕,小姐待我親如姐妹,跟著小姐上戰場的那天開始,我也早已有和秋姐姐一般為小姐戰死的準備。”
劉裕頓感佩服,這時代的忠義還是很值得讚賞的。
“嗯。”劉裕再次應了一聲,有準備便好,若真的出點什麼事,他也可以少點愧疚。
夜又恢復了寧靜。
春女靠近劉裕俏生生的反問道:“那你呢?”
“我?”
“你怕嗎?”
劉裕想了想,還是如實答道:“嗯,我怕。”
這倒是又令春女一愣,她還以為他不怕的呢,剛剛可是大言不慚的說護她周全的。
頓時嘀咕道:“那還不如反過來,你跟著我,我護你......”
話未說完,劉裕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搖了搖頭大笑道:“但是,怕又如何?人終將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死得其所便好。”
“怕死不是罪,但男兒自當知曉有所為,有所不為,為何而死即可。”
“今夜我等是為了晉國千萬人的生活而戰,為了家裡的妻兒老小的安危而戰,為了我漢人不被奴役而戰,為我中華傳承而戰,縱死,也是死得榮幸也。”
頓時眾將士又是一陣熱血沸騰。
春女也滿眼的崇拜。
姑爺說話就是好聽。
“好了。”
說罷,劉裕起身收拾了一下衣服,抬頭看了一眼夜空。
還真是個夜黑風高殺人夜。
“到時間出發了。”
一聲令下,眾將士立即起身。
王修容趕忙步了過來:“等我。”
劉裕一回頭,四眼對視,卻是難以啟齒言那告別之語。
只怕一說,就真的是就此別過。
這一眼,不知是不是就是一生了。
“活著。”王修容鼻子一酸,帶著哭音道。
“嗯。”劉裕反而笑了起來:“會的,你也一樣,都活著,建康見。”
“嗯,建康見。”
王修容抬了抬眼,看著劉裕在那不知是假裝的,還是真的豪情之笑,鼻子頓時又是一酸。
他們還能再見嗎?
此去乃是九死一生。
她終於知道他當初為何敢去王府為她殉葬了。
原來她一直誤會他了。
若早一點認識,她便不會退婚了。
“這麼看著我幹嘛?”劉裕突然大笑道:“徒兒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別想勾引我。”
“......”
原本嚴厲的氣氛突然之間蕩然無存,眾將士紛紛起鬨了起來。
王修容這次沒嬌羞。
但劉裕卻反而鬧起了個大紅臉。
“兔崽子們,都別亂叫了,走,出發,殺雞宰羊去咯。”
“喝。”將士們興奮道。
一轉身,劉裕就要瀟灑離去。
王修容卻一拉他的手,眾目睽睽之下竟然親了上去。
一點嘴唇。
“活著。”
“嗯。”劉裕珉了一下,嗯,甜的,點了點頭,再次轉身,儘可能的讓自己瀟灑的,忍住不回頭的離去。
“我若死了,回了建康記得告知臧愛闕,叫她尋個好男人嫁了。”
“要說你自己去說,我不說。”
“你要我親自和婆娘說叫她去找別的漢子,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啊。”
“哈哈哈....”
眾人大笑不已,陰霾一掃而空。
......
“豪氣沖天破,
畢露鋒芒鎮鬼神。
傲氣從中過,
萬里邪氣莫沾邊。
若為人傑縱身死,
無常未敢勾吾魂。
一身正氣傳天下,
美名當留千古芳。
男兒有志,
處處青山。
生死不過剎那,
何苦能亂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