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骸骨的地獄，左道奇未曾見過，但想必與現在的北地相比，已經差不了許多。

他展開靈視，能夠看到飄蕩在這片大地上的冤魂與陰氣，只是讓他奇怪的是，這些冤魂與陰氣，似乎都在朝一個方向而去。

他背後的道基，也在進入北地後，容納了太多的怨氣。

北地的人，等不了太久了。

左道奇目光微微垂落，這裡在災難過後，會成為左道旁門的樂土，很多邪門歪道，都喜歡利用屍體、冤魂、殘魄乃至怨氣修行。

怪不得昌邑說斬妖府的人會在賑災進行到一定程度後，趕赴北地。

他微微嘆了口氣，這一切，等運糧的人到了再說吧。

倒也沒讓人等太久，運糧的人只比原定的時間慢了幾個時辰。

運送如此龐然的糧食，他們能夠只比原定時間慢了幾個時辰，已經足以說明他們是日夜不停的奔襲了。

只是在看到氣勢洶洶，提著帶血的暗紅色長鞭，一臉疲倦的牛輔後，他明白為何這些人會來的這麼快了。

牛輔一臉兇相，身後的高家兄弟看向他的眼神，明顯帶著忌憚，顯然他一路的兇殘，讓同為宗人府的高家兄弟都為之震驚。

“內臣愧對兩位公主，比預定的時間晚了數個時辰，耽誤國家大事，萬死難辭其咎。”

牛輔五體投地，腦袋深深的磕在地面上。

某一刻，左道奇想要看看此人的劇本，他是一個太過合格的權閹模板，上位前唯唯諾諾，依照他的性格，上位後決計不會心慈手軟。

遙想昔日初見姬靈舒時，他還冷淡異常，因為那時姬靈舒不是公主，但在姬靈舒成為西苑公主後，他在姬靈舒面前的姿態，比在昌邑面前還要低。

絲毫不顧及身為四品意動武夫的尊嚴，他就是皇家的爪牙！

此人，是一個極現實、極危險的小人。

左道奇心中默嘆。

姬靈舒面容不變，只是開口說道，“牛指揮使一路辛苦，能夠在約定當日就將糧運過來，已經出乎本宮預料，左百戶，給牛公公記功。”

左道奇這時候自然不會含糊，馬上開口說道，“是。”

他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牛輔那觸地的臉上，嘴角似乎輕輕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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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奇默默看著，牛輔磕頭，隨即起身。

姬靈舒也是如此看著他，直到他徹底遠去，才緩緩開口，“叔父，我不喜歡他。”

左道奇目光深沉，望向遠處，“我也不喜歡他，但他是值得信任的。”

北地民生多艱，本就不適合產糧，百姓一般最多隻會儲存一冬的糧食，然後就等待南方商賈過來賣糧，但今年的糧食價格漲了數倍，於是錢不夠，就開始搶。

但這樣一來，南方的商人自然也就不願再來了。

人性，本就是求活的。

姬靈舒看著遠方，繼而開口說道，“叔父，陪我去走走吧。”

“去哪？”左道奇有些錯愕。

“我想去近距離看看那些災民。”

左道奇沉默，他能感覺到到姬靈舒心中的那團火，“叫上莫將軍和牛指揮使吧。”

難民固然可憐，但其中也一樣蘊含著危險。

糧車還在源源不斷的向這邊匯聚，左道奇與姬靈舒喬裝打扮，與牛輔、莫屠以及東方丹，一起向遠處的難民堆走去。

北地山不多，但是高原，於是道路並不顯得多麼好走。

東方丹以道法遮蔽幾人，使得難民無法發現他們的存在，便是如此，他們混進了難民群中，跟著難民持續南下。

也許是同為女性的原因，姬靈舒下意識的跟著一個小姑娘的家庭，她的家庭共有六口人，一對中年夫婦以及四個孩子，三男一女。

女孩最大，約莫和姬靈舒年紀差不多。

“當家的…”婦女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隨即眼睛慌亂的飛速掠過女兒，眼睛在說話。

中年男子擠出一個極其難看的苦笑，望向最大的孩子，女兒的背影。

很快，在路過一處客棧時，難民都停了下來，因為這裡有人施粥，粥稀如水，看到一顆米粒，除了顏色以外，再也看不出與水的差別。

左道奇看著這如水般的粥，嘆了口氣，卻沒有說話。

這客棧，願意提供粥，就已經超越大部分人了。

左道奇目光看向那客棧，客棧很大，加上院落，整整佔了數十畝地，看上去就知道老闆財大氣粗，也只有這種大客棧，才會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施粥吧。

正當幾人要離開時，姬靈舒忽然停下了腳步，她目光炯炯的看向遠處的一家六口。

這一家，竟然走進了那個客棧中。

這有些讓人意外，畢竟這一家人，怎麼也不像是能進入這豪華客棧的人。

姬靈舒想要跟上去，東方丹清冷的聲音傳來，“公主且慢，這客棧中有玄門高人，內臣的幻術不足以矇蔽他的感知。”

莫屠似乎看出來什麼，手中的朴刀捏的緊了一些，如山的身形確實不曾發生變化。

左道奇愣了一下，眯了眯眼睛，深深的看了莫屠一眼，“莫將軍有什麼發現？”

莫屠微微搖頭，雙手將朴刀抱在胸前，“等等看吧。”

.......

此時的一家六口，眼中都帶著驚歎，彷彿劉姥姥進大觀園時的神情，洋相百出，夫妻二人小心的踩在地板上，明明地板並不比他們的鞋子乾淨多少，卻偏偏不敢下腳。

兩個身材魁碩的男子開口問道，“站住，你們是什麼人？”

一家六口整整齊齊的停了下來，中年男子怯怯的說道，“聽說這裡可以用…”他說著，看了大女兒一眼，“換吃的？”

兩個男子如同打量貨物一般，上下打量了大女兒一眼，隨即說道，“可以，你要換嗎？能換十五斤。”

中年男子聽到這裡，心中一顫，右手傳來被人拉拽的感覺，是他的妻子在悄悄的拽他的衣袖。

三個兒子，一個只有四五歲，一個尚在懷中，最大的那個，也不過剛剛十歲出頭，但看上去比三子，也大不了多少。

“換！”

中年男子咬牙說道，用力止住自己顫抖的身子。

從寧古逃難出來，他都堅持了下來，為何在這裡，總覺得眼睛那麼酸呢？

他想不明白。

“在這裡等著。”

大約只有幾分鐘的時間，那兩個魁碩男子便從裡面跑了出來，“算你們走運，大當家很滿意，願意請你們吃頓肉。”

妻子的臉上露出喜色，繼而又有些憂傷與不忍的看了大女兒一眼，這是最後一眼。

丈夫卻依舊不太滿足，畢竟十五斤糧食，五個人吃，吃不了多久的。

他逐漸將目光移向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子，次子和三子一個勤勞，一個聰慧，他想將次子留在身邊為老兩口養老，送三子去讀書，日後躍過龍門，做個大官，這是他的未來。

次子和三子，分別代表這他的現在與未來。

妻子抱著幼子，與他大聲的爭吵著。

最後，妻子妥協了，頹然一嘆。

......

左道奇跟著姬靈舒，望著客棧的方向，他也不知道姬靈舒在看什麼，雖然他也覺得客棧有古怪，但畢竟這是自進入北地後，唯一一個釋粥的地方。

很快，他就發現，進入這裡的難民，很多。

都是帶著妙齡少女、或者幼子幼女的夫婦，或者丈夫，或者只有妻子。

他們在臨進去前，眼中麻木。

那是一種完全沒有色彩的眼神，麻木、絕望、乃至痛恨！

在這種情況下，那最先進去的夫婦，也走了出來，

妻子眼神麻木，丈夫的眼中也是麻木，只是帶著一絲光，因為他還有兩個孩子。

“二子，三子，咱們回去，爹帶你好好吃一頓。”

“等災過去了，你們好好賺銀，贖回姐姐和弟弟，聽明白了嗎？”

這些言語，傳入兩個幼子耳中，他們不為所動，回頭望向那客棧。

左道奇等人望著那一家六口進去，最後卻只出來四個人，夫妻兩人懷中抱著一個包裹，拽著時不時回頭往客棧往的兩個兒子，左道奇嗅覺靈敏，聞出來那是肉與米混合在一起散發的味道。

這是…人牙子！

！

不止他明白，眾人都明白了，東方丹是太監，他很冷漠，看不出表情，姬靈舒捏著拳頭。

她心中在猶豫，這客棧的人，到底是有些好心，畢竟願意給難民施粥，到底……殺不殺！

莫屠卻在下一刻忽然站起，“殿下，末將請斬此地之人！”

他喃喃自語的解釋道，“那夫妻懷中的包裹，是人肉的味道，在河谷，我經歷過的！”

姬靈舒陡然瞪大了眼睛，繼而目光在瞬間變得冰寒，“莫屠！本宮命你，帶三千虎衛，踏平此地！”

“為防奸人狡猾，扮成難民逃離，讓人將此地團團包圍，方圓三十裡，不得走出一人！本宮要在日落前，看到此地，血流成河！”

“左道奇！你即刻回去，告訴牛輔，父皇三令五申廢棄奴隸制，北地竟然還有人賣身為奴，讓他給我查，看看這北地，還有多少這般的人販子！”

左道奇面容沉肅，上前抱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