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家加速對母根的催化後，那以楚家玉蟲吟功法所壓制下的百姓意識，在這一刻迴歸本性。

很快，他們便紛紛辨別出自己如今的狀態。

死了…

都死了…

舉目四顧，皆是亡魂。

一時間，哭聲、哀嚎聲、痛罵聲此起彼伏，抬眼間，盡是絕望、麻木的神情。

有老農枯坐牆角，胸口平靜，卻在下一刻勐然抬頭，用乾枯的手掌用力的揮動著，似在向路人傳遞什麼資訊。

有一臉麻木的富商木然的走出宅院，面色蒼白，眼神空洞，毫無生氣，若行屍走肉。

也有不信命的人，在意識到自己的狀態後，拼命的向城外衝去，想要遠離這人間煉獄。

左道奇走進城中時，整個人渾身僵硬，他並非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鬼魂，但沒有任何一副畫面，有眼前這‘景色’觸動人心。

鬼魂層層堆疊，一縷縷陰氣在眾多鬼魂間搖曳晃動，逐漸不分彼此。

這一刻，所有的百姓陷入絕望，他們的情緒在這一刻達到某種同步，繼而生出一種無以言表的恐懼與絕望。

這是怎樣的絕望啊。

生不得生，死不得死的恐懼。

語言，在這一刻顯得無比贅累，無論何等的詞彙來形容這一切，都顯得空洞。

“娘，我不想死啊。”

“我不甘心啊！”

……

一個身材健碩的鬼魂，從地底緩緩漂浮出來，哪怕是鬼魂狀態，他身上的氣勢也顯得無比強大，這是一個強者的亡魂，如姜月羅一般。

也是孫褚龍的前任，南蘇城中唯一一個反對嶽衝，甚至準備告發嶽衝的人。

他叫譚倫。

“嶽衝…你…怎麼敢的啊！”

“還有孫家！”

“一群蠹蟲，畜生！”

他一聲爆喝，不屈之心催動他孱弱的魂體向孫府的方向衝去。

這並非個例，太多的人響應他，向孫家衝去。

左道奇默然的望著這一幕，他並沒有阻止的想法，孫府現在，是空的。

在血魂草母根即將成熟的時刻，孫家的人最關鍵的，是保護母根。

左道奇只是看著，隔著道基在看著他們的一切行動。

‘你們不會再死一次，我發誓。’

李英蓮也走進城中，一臉英氣的臉上帶著一種肅殺之意，“先滅孫家，後斬鬼不同！”

有些中性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可置疑的力量。

今日南蘇城之變，除了直接兇手孫家，那隱藏在後面的鬼不同，也是兇手。

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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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孫家動了起來，城外風雲自然變換。

孫連城端坐城樓高臺，虎目含火，垂首間有水跡劃過。

孫乾之死，身為孫家老祖，他又何嘗感知不到。

單看城中那絲絲縷縷的血色氣息，在母根的成熟下瘋狂的催動著，翻滾著，化為一團凝重而恐怖的血雲。

格拉丹隼抬手，用一種渴望而又勢在必得的眼神看著那翻滾的血雲。

方才不殺孫連城，並非單純的對四龍子的忌憚，還有就是為了這天丹，若是孫連城死了，他不敢肯定孫家的人是否會破滅天丹。

如今孫連城在與他大戰一場，此刻氣息跌宕起伏，顯然重傷傷及根本，後續的威脅，會小很多。

單憑格拉丹隼的心機，誰又敢說一聲蠻子都是蠢貨？

不過此刻母根血雲顯化，只需成形便吞噬一城鬼魂，自發形成天丹，孫連城已然無用。

格拉丹隼抬起的手勐然揮下，身後無數黎山部落的士卒勐然催動坐騎，口中發著嘶吼聲。

“先入城者，為我義子！”

黎山部落的人雙目在這一刻勐然變得血紅，格拉丹隼無‘子’，哪怕黎山部落強者至上，但萬一他一心修行不願繼續做族長了，那麼有格拉丹隼支援的義子，哪怕實力弱些，也足以坐穩位置。

南蘇城上，孫連城勐然起身，微微抬起手中勐虎長刀，溫柔撫摸。

“老夫幼時四歲練刀，父言刀為人魂，為求孫家百世，人魂斷了又何妨？”

砰！

溫柔的手在這一刻勐然用力，只見這把東南煉器大家火家真人所傾力打造的長刀，在這一刻斷為兩截。

刀斷，上方鐫刻的無數銘文在這一刻飄然灑落，繼而化為一道道奇妙光符附著在腳下城牆之上。

‘城’活了！

原本就鐫刻著陣法的城牆，在這一刻得到了無與倫比的補充，一道道銳利金光攜帶恐怖刀氣，配合被孫坤帶走後為數不多的奴兵，驟然衝鋒！

孫連城，從不怯戰！

另一邊的海妖，在這一刻也動了，四龍子自然不願讓格拉丹隼第一個入城，於是戰場再度擴大，恢弘的吼聲在這一刻，將南蘇城外數百裡的範圍全部覆蓋，淪為血肉戰場。

但奇妙的是。

三方的最高戰力，三大三品境界強者，在這一刻竟然出奇的一致，待在原地一動沒動，沒有絲毫出手的想法。

時間的持續伴隨著戰場的猙獰血腥之氣。

唯有城外一株株小草在舞動，似在歡欣鼓舞，瘋狂的吸收著一尊尊戰死的妖、人、蠻。

城中血雲成形更快，一道道強橫的元氣從中逸散。

“天丹將開，隱藏的諸位，也該出來了。”

在格拉丹隼準備出手的時候，孫連城卻是朝著城外虛空處開口說道。

格拉丹隼收手，迎著四龍子帶著一絲微妙笑意的眼神，皺起眉頭，嘆息一聲。

他本來是打算在這一刻突襲斬殺孫連城入城掌握主動權，但被孫連城看出來了，不但他看出來了，四龍子也看出來了，他的腳步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距離孫連城很近。

一道暴戾的光頭人影從虛無中走出，他上身赤裸帶著一種詭異的兇殘氣息，密密麻麻的紋身似是格拉丹隼的族人。

這不是武者，而是一個體修。

“哈哈哈，孫兄真是狠人，對俺老黃的脾氣，咱們一起先將這討厭的蠻妖趕走！”

魔僧黃二八。

很古怪的名字，很強的實力。

格拉丹隼只是垂目，四龍子那男生女相的臉上也掛著淺笑。

四尊陰神！

在這一刻，城外對峙的陰神，已經來到了四尊。

他們在剋制著，孫連城實力最弱，他一言不發，只是雙目在與其餘幾人對視間，絲毫不帶退縮。

大戰，似乎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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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奇行走在城中，潛行中向著趙啟所說的位置走去。

眼神有些飄忽，似想起了上次見張維正時兩人的對話。

“你是個很特別的人。”張維正如是說道。

“無論天資、心智都是我所見者中的上上選，但你身上，缺了一股氣。”

左道奇微微抬頭，“請張相解惑。”

他從未懷疑過張維正是在誆他。

張維正垂手而立，站在窗前，“你看城外滔滔晉水，覺得如何？”

不等左道奇回答，他忽然吟詩，“吾不知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你缺了一股一往無前的血氣。”

他笑著搖頭，“明明是個年輕人，卻總是跟我這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一般，心有保留。”

左道奇沉默，張維正的詩中，一副張揚之姿。

不知天高地厚，很難想象這是一個老人的詩句，唯有後一句，又表現了他對時間的看法。

他這樣的人，也對‘時間’忌憚嗎？

但他對張維正的評價並不太同意，拼命的血戰，他經歷過很多次。

張維正似看出他的想法，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受寵若驚，“我現在有些後悔，昔日未讓你入鉅鹿書院了，你缺了一種為天下赴湯蹈火的慨然。”

“你願意為天下百姓，拼一次命嗎？”

他似意有所指。

左道奇那日心有所感，但在這南蘇城中，正式讀懂了張維正話語中的意思。

‘拼命嗎？’

‘為了別人拼命…’

左道奇搖頭，他還是不願。

“但孫家與鬼不同之事，讓我不喜，所以，我依舊是為自己拼命！”

他終究與張維正的道，不同！

縱然目的一般，但依舊不同。

“什麼拼命？”

最後一句話被李英蓮聽到，她詫異的看著左道奇。

左道奇笑著搖頭，“沒事，只是覺得今日到了拼命的時候。”

李英蓮聞言，臉上英氣更盛，狠狠點頭，“拼命！說得好！”

“我看你愈發順眼了，等今日斬了孫連城和鬼不同，你我結拜為兄弟怎麼樣？”

左道奇麵皮抽動。

真是…草莽啊！

兩人腳步很快，不過片刻便見到了孫家隱藏的府邸，平平無奇，甚至不如別的地方血氣濃盛。

很平靜的地方。

左道奇卻是面無表情，手似伸入虛空之中，三錢劍落入手中。

“你也用劍？”

李英蓮一臉平靜，的確該平靜，孫家唯有孫連城一位真人，此刻在城樓之上，她的修為，在如今空虛的南蘇城中，與左道奇合作，就一個字。

嘎嘎亂殺！

牆角的一朵紅梅引起左道奇的注意，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少見這樣盛開的鮮花。

一個渾身充斥著濃郁氣血的魁梧奴兵出現在兩人身前，面無表情，卻是驀然出手。

無一絲對話。

此刻出現在這裡的，都是孫家的敵人。

既是敵人，那便不死不休。

左道奇並未讓李英蓮出手，今日的他，殺意很盛。

沒有用劍法，沒有用神通，甚至連道法都沒有動用。

只是如凡人士卒一般，他衝了上去。

以刀對刀，不退一毫。

三息後，左道奇向前。

又出奴兵，依舊以身相搏。

他終究不是張維正，也不是穿越前的憤青少年，在這吃人的大晉，終歸是融入不進去，為百姓搏命也好，為自己搏命也罷。

終究需要殺出一個狀態。

紅梅再度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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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血雲翻騰的速度越來越快，上面鼓動的氣機也愈發動人心魄，城外妖蠻抬眼間，盡是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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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滾燙的油鍋，在這一刻驀然生出一種詭異的吸引力。

吸引著城中所有的亡魂。

這座城，就像一尊丹爐，周天浮現寸寸銘文，如此異相，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魔道之物，最是蠱惑人心。

誠如孫連城這樣的真人，雙目也微微泛紅。

其餘三人畢竟都是大天位三品，尚且能夠抵擋。

“這就是血魂天丹？能夠逆流道源之河的寶物？”

魔僧臉上帶著幾分貪婪。

顯然，血魂天丹突破大天位的作用對他無用，重要的，還是那對陽神的突破成功率。

行至三品，方知修行之難，每一步，皆是天翻地覆，難之又難。

魔僧終於動了。

他這一動，打破了一切的平衡。

格拉丹隼率先出手，他對自己的自信，來源於自身那無與倫比的實力與黎山魔神的保佑。

繼而便是四龍子，三人在同一時間，向城中衝去。

而孫連城，只是雙目流淌著血淚，站在城樓上，身上那驚人的氣息，讓三人腳步勐然頓住。

他們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孫連城的壽元，在這一刻以一種無與倫比的速度燃燒著。

孫連城雙目默然，平澹的眼神中透露著一種勢在必得的意志。

這是他一路修行生涯的寫照，他就像修行者的一個異類，動不動便是壽元燃燒以命相搏。

勐虎，從來不會畏懼敵人，哪怕是死亡。

他只是舐犢，願意為孫家延續輝煌，並非貪生怕死。

格拉丹隼迎向孫連城的眼神，竟覺得有一縷刺痛。

這是一個將死之人。

強如格拉丹隼，在這一刻，也不由的遲疑了。

“我倒要看看，你這樣燃燒，能燒多久！”

孫連城又看向另外兩人，得到兩聲冷哼。

他轉頭向城中奔去。

卻在這時，空中翻騰的血雲驟然一靜，似持續不斷的機器在不斷轟鳴中被打破。

“不！”

孫連城悲憤無比，速度驀然加快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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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奇站在地宮中，用一種平靜而又複雜的眼神。

“孫家主，你有些狼狽了。”

孫坤衣襟溼潤，沾染了黃泥土，雙目紅腫，背對左道奇跪伏在地。

聞得左道奇的話，他微微抬頭，沙啞著聲音說道。

“左大人，你終究還是摻入了進來。”

這一刻的孫坤身上，竟然帶著幾分可憐，左道奇看向孫坤身後那面被母根菌絲包裹的牆壁。

“大姐頭，我來殺他，你去毀了那所謂母根。”

李英蓮微微一愣，“你捨得？”

左道奇不言，手持三錢劍已經向孫坤走去。

轟！

微風轟然掀起，下一刻，左道奇的身形已經浮現在孫坤眼前。

俗言道，哀兵必勝。

孫坤的戰鬥力超過左道奇的想象，在他全力催動下，支撐了…十息。

左道奇的手捏著孫坤的脖子。

“殺了我！”

孫坤雙目血紅。

“生命在你孫家的掌控下顯得如此脆弱，但…”

左道奇身後驀然浮現一抹黑影，伴隨著他冰冷至無情的聲音。

“時辰未到。”

閻王不許你死，你不可死。

於是，慘叫響起。

另一邊，李英蓮走到牆壁前拔出青虹劍之際，卻見十方紅梅詭異浮現，徐徐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