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老師的指令，小車將譜子放回譜架開始了演奏。
C大調的明朗色彩頓時間在小車指下流淌而出。
她右手下的八分音符音群顆粒分明，平穩有序。
強弱層次雖還談不上絕對分明，但李安能從靜動之間聽到小車的想法。
這個想法中有清晰的分句概念。
分句的概念並不難解釋，它是力度的細微變化和音符時值細膩組合結果。
有的演奏者需要透過大量的練習和開發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而有的演奏者像是天生就受其指引，可以本能的感受到它的存在。
小車屬於後者。
因為關於分句，李安並沒有在小車腦海中植入過多註解。
但這並不意味小車不需要一些提示。
只是在引導方法上，李安想用一種更具激發性的方式來調到隱藏在小車體內的潛能。
一遍彈完，小車收手。
一旁季洋能說什麼，這種視奏能力在她的認知中只屬於影片裡的人物。
她終於親眼見識了車琳的視奏能力。
變態。
嚴格意義上來講，小車剛才這一遍的演奏不算視奏。
雖然小車是第一次拿到這本作品。
視奏通常是指演奏者拿到譜子第一時間，看著譜子直接彈。
而小車已經花費了一定時間做了譜面工作。
“彈得不錯。”李安首先給予肯定。
接著咳了一聲，季洋收到訊號，連忙繼續帶著小北繼續練了起來。
小車見狀起身讓出琴凳，被李安一把按下。
“再演奏一遍前兩小節，只要右手。”
小車照做，一氣呵成。
“什麼句型？”李安問。
小車答：“右手下行音階。”
李安：“換一種描述。”
小車重新看向一連串音符思考片刻:
“sol-mi-re-dol”
“sol-mi-re-dol”
“dol-la-sol-fa”
“dol-la-sol-fa”
李安：．．．
他是這個意思嗎？
不過他能理解，小車有時思考問題的腦迴路確實也是稀有的。
“你，起來。”李安覺得還是用鋼琴交流吧。
小車吐了下舌頭，連忙站了起來。
她剛才注意到老師的神情愣了一下，肯定是她的回答有大問題。
李安坐到鋼琴前，“聽。”
接著抬手落鍵，只見他右手掌關節穩穩撐住手臂，四根手指霹靂般的落下。
小車兩片單薄的吹嘴一瞬變成了Ｏ。
李安收手：“描述。”
“瀑布！”小車不假思索回答道。
老師的演奏給她帶來的畫面感就像是瀑布從天而降。
李安起身，“現在我想讓你把這首音樂的每個右手音奏出一種珍珠掉到玻璃上的感覺。”
就是老師這麼一句話，小車心底興奮了起來。
在鋼琴前，她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老師給她布置任務！
把琴凳還給小車，李安起身來到小北身後。
－
小北正在學習的這首練習曲在四級曲目裡依然是最簡單的。
但是小北還是一如既往的彈得小心，問的仔細，
並沒有因為自己順利透過三級、在藍天杯上得到了老師的肯定就沾沾自喜。
看小北練琴總是讓人感到一種特別的治癒，小北的認真寫在眼神裡，寫在表情裡。
季洋也非常耐心地為小北的每一個問題做解答，做示範。
李安一會帶入季洋的視角，一會又帶入小北的視角。
聽了大約半小時，在小北成功將右手部分順下來之後，他讓二人稍微休息一下。
“老師。”季洋起身讓開她的位置，她知道老師有話要說。
李安點點頭，坐到小北身邊，這時一旁的小車也停了下來。
“你彈你得。”
小車哦了一聲，接著中斷的地方繼續彈了起來。
此時李安要的珍珠般的聲音，已經出現了。
“小北，還記得去年夏天咱們練習落提的時候，你問我怎麼彈出一個清晰的音，我當時的回答你還記得嗎？”
小北：“老師我記得，你說只有獨立運動的手指才能彈出清晰地音。”
李安：“很好，這個暑假，你的任務不止是要完成四級考級的曲目。”
小北啊的一聲，小臉上頓時也興奮了起來。
“這個暑假，我們就來好好研究一下如何彈出一個清晰的音。”
小北用力點頭，“老師，我會努力。”
李安笑：“不過有個前提，先把考級的內容練完。”
小北：“好的老師！”
一頓，“老師，我現在可以開始練了嗎？”
“開始吧。”
說完李安沒有著急離開，而是坐在小北身邊看小北又練了一會。
季洋在背後目睹了這一切，更親耳聽到小北在和老師聊了一會之後變得更加積極。
連她剛才一直和小北強調的下鍵再快點的問題都解決了。
老師太牛了！
從上帝視角看，老師的教學方法真的很厲害。
在一開始，老師就和她說這個假期要針對小北的手指獨立下功夫。
昨兩天的教學中，季洋也是按照老師的思路去指導小北注意手指。
換句話說，小北現在的練習就是在練習手指的獨立性。
可老師卻告訴小北要先練完考級的內容才教小北怎麼練習手指的獨立性。
可以預見，小北考完級的時候，手指已經具備了相當獨立性，那時老師再給小北隨便練點東西，然後讓小北感覺自己一下就練好了手指獨立性。
到了那時，小北肯定會對自己更有信心了！
一想到小北對自己有信心這件事，季洋現在就開始忍不住為小北開心。
不只是透過老師的描述，就她這兩天帶小北練琴的過程中，她都能明顯感覺到小北在鋼琴前不是一個有自信的孩子。
是一個對鋼琴非常認真的孩子。
老師真好。
季洋有些感動。
老師真的不止是在教鋼琴。
老師還在用教學鼓勵大家，保護大家。
季洋又想起她藝考前老師為了讓她克服怯場的心理，為她精心策劃了三場特別的露天表演。
哎。
季洋決定一會下課就她的微信名改一下。
“季洋。”
小季回過神，“老師。”
李安示意季洋陪小北繼續練。
他自己去客廳坐下喝了兩口茶。
對於小北，李安沒有特別的期望。
他只希望小北能開心的學下去。
他給小北制定的教學方案，其實是公式化的。
沒辦法，小北的天賦已經決定了小北只能用這種公式化的教學去學習才能達到一定水平。
用標準的技巧演奏出標準的音樂。
李安是一名鋼琴老師，但也是一名鋼琴演奏者。
所以他不能因為小北藍天杯決賽上的精彩發揮就將小北重新劃在天賦琴童的範疇，那首夢幻曲是天時地利人和。
小北不可能永遠只演奏夢幻曲那種簡單的小品。
小北需要學習掌握新的演奏技巧，接觸更有難度的作品。
所謂按部就班的公式化教學，可以保證小北永遠不掉隊。
李安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他也希望自己運用一些小手段來提升小北的自信心。
練琴的枯燥，重複的單調，學琴道路上有太多困阻。
小北不可能永遠都是這一刻的小北。
小北也在一點點長大。
成長所帶來的不確定性讓李安無法預知明年的小北是否還能安靜的坐在這裡，撲閃著明亮的大眼睛問他：“老師，我該怎麼控制手臂的力量？”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儘可能讓小北在對鋼琴還抱著天真好奇的今天，逐漸養成一種“我能”的心理，而不是一直都停留在“我可以嗎”？
又半個小時過去，書房裡的鋼琴聲被三個女孩的歡笑取代。
“都出來吧。”
李安喚出三人，把茶几上他和陳璇的乳酪包分給了小北和小車。
兩個小女生開心接過。
小北：“謝謝老師！”
小車：“謝謝老師。”
“老師你吃這個。”季洋知道這兩個是老師和陳姐姐的。
小車立馬把自己手裡的讓給季洋：“師姐你吃這個。”
小北立馬又把自己手裡的讓給車琳：“琳琳你吃這個。”
李安樂：“在這給我擊鼓傳花呢？”
“都給我坐下，沙發上坐一排，都給我吃，吃完再走。”
於是一大帶兩小，坐下吃了起來。
“好好吃。”小北也喜歡吃甜食，讚歎道。
季洋也被美翻了，邊吃邊介紹道：“小虎媽媽做的，好厲害。”
小車本來吃的津津有味，咀嚼的動作忽然慢了下來。
這時李安拿來三瓶爽歪歪，聽到季洋的話忙把話題轉移到季洋身上，“季洋你什麼時候開始考駕照。”
說著把爽歪歪分給三人，這本來是他用來哄木子的。
“已經開始背題了。”季洋一口嚥下，接著解釋道，“老師您放心，我時間都安排好了，什麼都不耽誤。”
李安點點頭，這就好，別因為集訓班的事再耽誤季洋考駕照就不好了。
陪三個孩子吃完，李安讓季洋把車琳和季洋送到了樓下。
季洋回來之後他又和季洋聊了一會。
季洋說這兩天收穫非常大，並表示她終於體會到當老師的不容易。
“您真的太辛苦了。”
李安：“當老師的麼，不都這樣。”
季洋反駁：“才不是，好多老師只知道掙錢。”
李安笑：“老師也是個職業啊，老師也要養家湖口穿衣吃飯啊。”
“可。”季洋一時語塞，嘿嘿一笑，“反正您就是全天下最好的老師。”
“行了行了，”李安被說的不好意思了，“趕緊練琴去吧。”
中午的時間，是小季的。
“遵命！”
獨自來到書房，小季坐到大米字前，平復了下心情，接著翻開了老師給她的299。
這是她今年一整年的任務。
是她2022到2023的超級目標！
－
客廳裡聽了一會書房裡的動靜，李安起身離開了家。
今天週三，距離週末還有三天。
他想了想，這頓飯就在家給幾個孩子做頓飯吧。
明後天他沒有時間，正好利用今天休息，他去買點菜。
-
下午集訓班發生了兩件不算趣事的趣事。
第一件是林果果來的時候季洋去開門，一開門差點嚇哭。
今天來送林果果的不是林果果的奶奶，是魏老師！
“師爺好。”季洋哆嗦中的乖巧。
這個師爺是有故事的，李安和魏老師商量讓果果來參加集訓班的時候把難題交給了魏老師。
還是季洋的稱呼問題，到時候季洋開學了，到底怎麼稱呼魏老師。
老魏想來想去，也只能叫師爺了。
老魏猶豫的點是季洋叫他師爺，明面上就比其他同學低了一個輩分。
00後的孩子能接受嗎？
於是李安就拿著這個新的難題回頭問了季洋，結果季洋如釋重負的對他說：老師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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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的，季洋就徹底坐實了她李家班第一大師姐的身份。
可這不代表她就不害怕魏老師了啊！
呸，師爺！
“師爺，您快進來。”
老魏樂呵呵的點了點頭，但沒著急進門，而是低頭看向林果果，“果果，怎麼不叫人呢。”
林果果也乖巧：“姐姐好。”
老魏瞪眼：“要叫大師姐。”
季洋忙擺手：“師爺不用不用。”
林果果：“大師姐好。”
這老魏才滿意，師門規矩就是師門規矩，不能亂喊，也不能不喊。
李安聽動靜連忙從廚房趕過來，“老師你怎麼來了。”
“怎麼？”老魏咧嘴，“你這開宗立派了，我都不能來了？”
李安撇嘴：“您又罵我。”
這時林果果已經衝向李安，張開雙手，“老師，姥爺罵人，不講文明，你快教育他。”
林果果不愧是小祖宗，一句話，李安也要哭了。
這第二件事就是悲催的林果果。
這得從馬可說起。
小馬最後沒撈到和王小虎一起上課，也沒撈到和劉豐瑞一起上課。
沒關係，小馬也不是那矯情孩子。
可林果果她，她太太刻薄了。
昨天小馬正在彈一首新練習曲，彈著彈著一旁的林果果忽然說：“你錯音了，不能錯音。”
季洋當時也沒太在意，只說讓果果自己彈自己的就好。
她知道馬可鋼練這首練習曲。
可林果果不知道，像是和馬可槓上了。
馬可一彈錯，林果果就發聲糾正。
搞得季洋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可是魏老師的孫女啊。
就讓林果果折騰了整整一節課。
晚上她給老師彙報，老師說明天會留在家裡。
老師說明天他來處理，這季洋才放下心。
結果現在魏老師來了，李安反而不踏實了。
果不其然。
下午林果果又開始不停糾正馬可，終於把老魏激怒。
下課之後把林果果一頓兇。
李安差點都沒攔住。
林果果哭的那叫一個梨花帶雨。
李安用木子的爽歪歪都沒有重新喚回林果果的笑臉。
送林果果和馬可下樓的時候，他蹲下問林果果：”果果，你為什麼總是糾正馬可哥哥彈錯音。”
林果果委屈道：“錯音不對。”
李安又問：“你彈琴到現在有沒有彈錯過音。”
林果果說著又要哭了：“我一錯音姥爺就兇我。”
一旁老魏轉過身，輕輕嘆了一口。
李安：“果果，姥爺指責你彈錯音你開心嗎？”
林果果搖搖頭。
李安：“那馬可哥哥彈錯音你指責他，他會開心嗎？”
林果果又搖了搖頭。
李安：“果果，你是不是應該給馬可哥哥道歉。”
林果果點點頭，然後轉向馬可帶著哭腔小聲道：“馬可哥哥對不起，我不該指責你。”
馬可忙說：“沒事沒事，我確實彈得不對。”
馬可一時間不知道該咋辦，一摸兜，掏出了兩個牛肉粒。
“果果你別哭了，明天我給你帶三個。”
說著就把兩顆牛肉粒塞到了果果手裡。
林果果嗚哇一聲，“我不能吃。”
下一秒，徹底憋不住了。
季洋忙把果果摟進懷裡，“不哭啦不哭啦。”
馬可也跟著：“不哭啦不哭啦，果果，我明天把我的牛肉粒都給你帶來。”
結果林果果哭得更厲害了。
一旁李安拍了拍魏老師的肩膀。
“果果沒問題的，她心裡明白。”
老魏聽著孫女哭，自己心裡更難受。
是他從前對果果太嚴厲了，那時果果還那麼小。
可他也是為了果果好啊。
哎。
“好了好了，老師，後面就交給我吧。”
老魏拍了拍肩膀上的手，然後又用力地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