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

這些年來極少落雪的西子湖上，忽然下了一場鵝毛大雪。

湖中央泛著一艘名震天下的烏篷船。

西子湖仍是那個西子湖，烏篷船也仍是那艘烏篷船，只是船裡的人已經不再。

王神來去的那一日，舉世萬劍皆悲。

這位享譽劍聖之名多年的劍道魁首，最終如三教聖人和秦帝始皇那般，沒能逃出一個死字。

但是，又與那些聖人不同，至少劍聖在離去之前，為一個人留了一線生機。

此時距離王神來去世已有三日，沈不換卻一直靜靜躺在原處，一動不動。

彷彿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沈不換的腦海中反覆迴盪著王神來說過的每一句話，畫過的每一柄劍，然後發現，原來那個男人早已將珍貴無比的劍道傳給了自己。

只是他，一直都不知道。

如今在他身下的湖水之中，還靜靜躺著被他那一句“劍來”而引來的千萬柄劍器。可是沈不換的心中依然悲慟，故而這些劍也就成了無主之物，只能靜靜躺在湖水之中。

他順著已經破爛掉的船頂向上看去，是一片湛藍色的天空。

那一刻，沈不換突然很想上去看看，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老天爺，然後再問他一句。

是不是一定要世人經歷了萬般痛苦，方能讓其懂得死亡乃是解脫，

故而不懼？

如果如此，為何又要讓死者心願未了，生者無限慼慼？

沈不換在這裡躺了太久，一來因為無心去動，二來則是在等一個人。

王神來的女兒，也是害死劍聖的兇手之一，

薛芊芊。

可是她一直都沒有來。

沈不換知道，她在害怕，她在內疚。

他忘不掉蹲坐在地上痛哭失聲的薛芊芊，那是他見過最脆弱的紅衣薛，只是看上一眼，就讓人心疼的如同刀絞。

可是到了最後，沈不換也沒能救得了王神來，反而還要被他的神來一劍所救。

這艘船上發生的一切，回憶起來，就像是一場鬧劇。

就在沈不換仍是心灰若死的時候，在西子湖外卻是滿城風雨。

天下武評前十人，第一人獨孤下落不明，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第二人王神來死於這年，從此劍道再無魁首。

第三人藏匹夫傳藝沙芷雲，一身氣運漸漸衰弱，如今只是個年邁武夫。

第四人東皇太一，從北方呼嘯而來。

第五人薛忘川，在劍聖死後修為不進反退，似乎有所心魔。

……

曾經老一輩的絕世高手如今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一個東皇太一，可惜卻是個禍亂九州的魔門餘孽。

讓人不禁一嘆，

江湖已老。

秦想負手而立，登高望遠，看著四面八方的大好九州，不禁心想，自己所作所為究竟是對是錯。

從某種角度來說，山海武評前五人都與秦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她曾說過，若是一樣兵器不能為大秦開闢疆土，那麼不如讓其永遠藏在鞘中。

她說到做到。

舊的江湖終於褪去，新的江湖終於粉墨登場。

先是南邊莫名其妙來了場瘟疫，有道教的李子道人千里贈丹，救人無數。

後是西邊豐都鬼城有所動靜，似是要有百鬼夜行，由佛教一禪和尚捨身鎮壓。

蹊蹺的是，儒教中人尚未有所動靜，人們只知道這個叫做孔伯魚的人從小就不喜讀書，只講究一句行萬里路。

故而此人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也沒人知道他的道行深淺。

除了三教中人紛紛出世之外，嶄新的江湖之中也出了不少新人。

首當其衝的便是沈不換，傳聞此人過劍冢而不死，得王神來真傳，胸腹之中生道鼎，“悲慟”一劍引得萬劍同悲，當屬天上境。

其次乃是沙芷雲和楊劍初，其中一人得藏匹夫真傳，一人重入劍冢得獨孤佩劍“罹患”，雙雙入了天上境。

再往下還有連城、薛芊芊等人。

放眼這座新江湖之中，竟有近半人乃是為朝廷效力。

秦想的確一手好算計！

而除此之外，還有更為重要的一點。

那就是氣運。

沈不換在得了神來一劍之後，修為直入天上境，目前已是長生天的絕世高手。

到了天上境，六識變得極為敏感，自然就能感應得到天地之間暗藏的氣機。

他這些日子躺在冰涼船板上，也不是一直無所事事，反而是將這種天上境的感覺好好適應了一番。

原來在天地之間到處都充斥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這種東西密集之處花草叢生，生意盎然。然而稀疏之處，則是荒涼一片。這些東西就叫做氣機，也可以叫做“生”氣，而氣機最為濃密之處，則是頭頂的那片大好青天。

而若是武夫運氣出招，便會引得氣機聞風而動。似是王神來的劍有千千結，便是操縱氣機的無雙絕技。

最後的那招神來一劍，更是將所過之處的氣機通通化為己用，故而才會出現了撕裂青天的那一幕。

當氣機被人所用，或是集聚在人周圍，便成了氣運。

附有大氣運者，一生可得善始善終。

若是沒有白玉京的追殺，或許沈不換的一生會過得極其滋潤。

可惜物極必反，他平白受了二斗氣運，便引來了“天妒”，一生都只能活在不朽天高手的陰影之下。

擺脫這陰影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讓自己也晉入“不朽之境”。

沈不換看了看手腕上的“墨天祿”，心頭疑惑越來越濃。

他能用肉眼隱約看到，“墨天祿”正用一股黑氣牢牢遮掩著其中夾雜著青金白三色的一股神秘氣息。

其中青色應該來自道教李老君，金色來自佛教兩禪和尚，白色則是來自儒教孔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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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沈不換面臨生命危機之時，黑色便會開啟一道小口，放出其中的一縷氣運，讓沈不換在絕處尋找生機所在。

除了這些，還有一個令人頗為擔憂的情況終於出現。

沈不換每一次受到“墨天祿”的反哺，手腕上的“墨天祿”就會變得更加漆黑，而且緊緊吸附在沈不換的手腕之上。

如今，它已經與沈不換的血肉相連，如同老樹盤根，與沈不換自身氣運緊緊相連，再也無法取下。

王神來臨終前曾說，這個東西既然來自龐左道，那就肯定不止是遮掩氣運這麼簡單。

帶著腦中的種種疑惑，沈不換突然站起身來。

他輕輕揮手，“驚鴻”突然從西子湖中一躍而出，回到鞘中。

沈不換最後看了這艘烏篷船一眼，然後將劍聖留下的“金縷”、“如意”、“天成”、“越女”以及最後一幅“芊芊”打理好，放在背上的竹筐之中。

“走了。”

他足尖輕點，就此離開了烏篷船。

在沈不換離去後，一抹紅衣突然上了船，神情悲涼。

她伸手摸了摸船上的每一處，似是懷念，似是追憶。

最後，紅衣也轉身離去，向著沈不換離去的方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