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換一襲灰衣，風塵僕僕，眉間還透著一股疲憊。
他於風沙中緩緩走入冀州城，然後便用懷中銀兩買下了一間房屋，又往其中添置了不少家用。
可是不知為何，沈不換一直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種感覺，從他走入冀州城後，便一直縈繞不散。
接下來的日子，他走過冀州城的每一條街巷，看了裡面每一張面孔。
有的歡喜，有的悲慼，還有的則是麻木。
常年不斷的戰事，早已讓這裡的百姓變得堅強，說話行事更是透著一股狄人的味道。
這一日，他登上了萬里長城的一角，向下望去。
只見，源源不斷的狄人仍在向著那方缺口發起衝擊，彷彿不知疼痛，不懼死亡。
這時，蒙萬里不知何時來到了沈不換的身旁，悠悠說道：“男兒生為秦人，便應有大丈夫之志。”
沈不換也不回頭，只是說道：“劍聖前輩離世那日，我偶然見了神來一劍，突然心中也有了一些變化。”
“有何變化？”
“以往我只當九州中人算是人，四方蠻夷不過與禽獸無異。可是如今，在我看來，都是人，並無不同。”
蒙萬里冷笑一聲，“可是你是秦人，與他們不同！”
沈不換微微眯著眼睛，仔細看著城下的大片血色，搖頭說道：“戰國之時，秦人在其他人的眼中也不過是禽獸而已，一統九州之後才有了如今的傲氣。城下的這些狄人，與當年的秦人並無不同。”
“那你便要袖手旁觀，看著這些野獸衝入九州，殘殺你的袍澤？”
“劍聖前輩的神來一劍，讓我真正看到了何為天，何為人。人生而不同，爭鬥便不會停。正如在天上的那些人眼中，凡間戰爭不過是人與人之間的爭鬥，故而不願插手。”
蒙萬里反問道：“你是天上的人？”
沈不換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說道：“不是，但我想將這片土地變作天上人間。”
這句話，就在秦想登基之時，也同樣說過。
一個是江湖中人，一個是江山主人，卻有著看似相同的志向。
只可惜，秦想只認為秦人是人，而沈不換卻認為四海中人同樣是人。
蒙萬里聽到這句話後沉默不語，他再也看不透那個本應該心思純淨，甚至是有些憨傻的男子。
似乎在劍聖王神來離世之後，那個男人便瞬間成熟了許多。
甚至讓人隱隱覺得，他會成為下一個，
劍聖。
沈不換復又看了兩眼城下戰況，忽的有些不忍，轉身走下了城樓。
轉眼間，半月已過。
這些日子他終於在冀州城內置辦了一個像模像樣的家，
這些日子他也去了多次成大風的家，
他教小鹿練劍，給小娘帶去了不少魚肉。
不過小娘卻不願帶著孩子住進城中，她說，她從小就教小鹿一個道理，天上不會掉餡餅，今日撿的便宜，遲早都要還回去。
話粗，理不粗。
直到今日，據說狄人已經攻破了冀州的兩道防線，眼看著就要殺入城內。
沈不換依然鎮定無比，穩穩坐在家中，看著王神來留下的那幾幅畫，眼中滿是追憶。
突然，他心頭一動。
那種不祥預感越來越濃重！
沈不換輕輕閉眼，用心感應著“驚鴻”所在，卻發現小孃家中已經空無一人。
與此同時，冀州城，破！
漫天箭雨紛紛落下，頓時整座冀州城都陷入了一團慌亂之中。
沈不換急忙來到街道之上，腳下生風，穿街走巷，尋找著成小鹿和小娘。
最後，他在一個靠近城門的地方找到了小娘。
那個柔弱女子腳踝上中了一箭，正茫然無助的癱倒在地，嘴裡仍不停的呼喊著小鹿的名字。
她看到匆匆而來的沈不換，頓時臉上滿是淚水，淒厲的哭喊道：“小鹿不見了！”
沈不換跪坐在小娘身邊，先幫她點了兩個止血的穴位，然後皺著眉問道：“怎麼回事？”
“今天小鹿好像又和別的孩子打架了，回家的時候全身都是土。他頭一次跟我發脾氣，問我說他到底有沒有爹。”
聽到這裡，沈不換驀地攥緊拳頭。
“我騙他說他爹是大英雄，現在還在戰場上殺狄人，然後他就不說話了，又去了外頭。我原本以為他是在外面玩，可是過了好久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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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應該是去戰場上找自己的爹爹了。
沈不換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一抹微笑，說道：“嫂子放心，大風哥的骨肉，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帶回來。”
說罷，他突然抬起頭，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若不想一直躲避下去，就幫我照顧好她。”
話音一落，沈不換便孤身一人走向了那方充斥著刀光劍影的城門。
而就在他走後，一抹紅衣緩緩出現，她一把抱起小娘，輕聲說道：“有他在，放心吧。”
小娘看著傾國傾城的紅衣女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與此同時，已經破敗不堪的城門之處，將士們正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搭建起一道城門，努力不讓那些狄人進城半步。
蒙萬里則是站在烽火臺上，佈置著各處防線，眼中神情滿是憤怒。
就在數個時辰前，北狄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高手，僅用了幾招就將冀州軍打的七零八落，更是徒手撕裂了城門。
面對這等高手，尋常將士根本無法抵擋，而蒙萬里又偏偏要坐鎮軍中，無法出手。
按照秦想的猜測，原本應由沈不換出手對付此人。
可是沈不換卻偏偏沒有出手的意思。
此時，他眼前驀地一亮，因為他看到一個灰衣書生正緩緩離開城門。
沈不換，終於還是身不由己，入了戰場。
他茫然四顧，眯著眼睛，在重重人影之中尋找著成小鹿，額頭上早已急的滿是汗水。
如果沈不換所料不錯，此時成小鹿應該已經偷偷出了城，在眾多兵士之中尋找著成大風。
可是他根本就沒見過成大風，不知道自己親生父親的模樣。
而且成大風早已去世，根本不在此處。
若是任由成小鹿在這裡尋找父親，時時刻刻都有可能慘死在狄人的手中。
一想到這裡，沈不換焦急萬分。
關鍵時刻，遠處一個小小身影吸引住了他的視線。
那裡有個嬌小身影手持長槍，而在他的面前有一個狄人大漢正猙獰笑著。
正是成小鹿！
“‘驚鴻’！”沈不換屏氣凝神，伸手一指。
頓時遠在冀州城外茅屋之前，那柄倒插在地上許久的“驚鴻”破空而起！
千鈞一髮之際，劍到！
狄人還未來得及劈下手中大刀，只覺得天昏地暗，竟是項上人頭已經不知不覺落下。
成小鹿站在原地，弱小身軀不停的發抖，他攥緊手中的木槍，眼中滿是驚懼與淚水。
就在此時，一隻熟悉無比的大手摸了摸他的頭，頓時成小鹿便覺得無比心安。
小娘說，這個人是他爹的袍澤，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沈不換面帶微笑，從身上撕下幾段布條，先是讓小鹿趴在自己背上，然後又將一大一小兩人緊緊綁住。
“小鹿，抱緊了。”
“嗯！”
沈不換斂去笑意，他向周圍看了看，發現自己已經深陷敵營。
似乎這裡有一場陰謀，只等著沈不換入局，然後便會開始收網。
城牆之上，蒙萬里皺著眉頭，眼睜睜看著沈不換深陷重圍，然後下令冀州軍回城防守，趁著這片刻喘息之機再做佈置。
而在城外，轉眼間便只剩下孤零零的沈不換，還有看上去無窮無盡的狄人。
除此之外，那個一拳擊破城門的狄人高手也終於再度露出了身影。
他的鬚髮金黃，雙眼更是呈幽綠之色，看上去透著一股詭異。
這人就是狄人之中橫空出世的天上境高手，
呼耶無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