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利用十五釐米的迴圈偏差來逃離這座海底大廈，還有一件事情周遊需要提前解決。

那就是找到能夠不透過那副滿足面具彷品進入心靈空間的辦法。

畢竟，如果每一次溝通心靈空間都需要透過彷品面具來激發內心深處的負面情緒，自己哪怕真的成功逃離海底大廈，自己的可活動範圍，也不會脫離面具多遠。

如果這樣的話，對自己而言，就只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轉移到另一個牢籠罷了。

畢竟，滿足面具不會挪窩，而迴圈的十五釐米偏移量又只對自己有效。

三分鐘的時間又到了，周遊放任自己再一次溺死，而後在一片虛無與寂靜之中重新睜開眼。

自己為什麼無法透過正常途徑溝通到心靈宮殿？

周遊猜測大機率是因為心靈宮殿目前完全是一片廢墟的原因。

常規條件下，一個正常人會先透過負面情緒的積攢召喚出屬於自己的第一個情緒能力，而後繼續積攢情緒能力，直到能力實體化，變成化身的一部分，這之後再透過指數級別的情緒疊加，嘗試將化身完整召喚出來，到這一步，才算真正意義上成為一個“超人”，也就是走出了第一步，來到了心靈修煉的“化身期”。

而心靈修煉的第二步，則是“表象期”，指的是，心修們圍繞自己的情緒化身，開始嘗試構建一些外在的能力環境，比如謝治的瘋狂剪刀，到第二步開始擁有了遠端攻擊技能，剪刀能夠伸長，能夠離體，對敵人和周圍的環境進行中短距離的破壞。

心靈修煉到第二步的時候，心靈空間裡才會逐漸建造出一座小型的“宮殿”來，因為到這一步時，心修本人和情緒化身才算逐漸接納互相成為自己的一部分，不再彼此攻擊，由此在潛意識裡才能給對方建造起一座安全的居住地。

而等到心靈修煉達到第三步，到達“法相期”時，這種情緒化身和心修本人的融合更為徹底，心修不但能在需要的時候將化身實體化，召喚在自己身邊，更加能夠和被召喚出來的情緒化身融合，形成一種變身效果，這種變身帶來的影響是1+1＞2的，一方面，透過第三步獨有的情緒變身，超人們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十倍百倍地增強自己，並獲得獨特的外觀表現，另一方面，因為情緒變身並不佔據原本屬於化身召喚的位置，也就導致了，在心靈修煉的第三步，心修們理論上能夠，既變身一次，又同時召喚出一個化身在自己身邊以供驅使的。

這便帶來了第三步後半段所有的心修都要經歷的一個新的成長過程——嘗試再挖掘出一個自身體內的負面情緒，將其聚集，把一二三步重新再走一遍。

這邊是心修們在法相期修煉出的第二化身。

而等到第二化身修煉完成，在心靈空間裡，心靈宮殿才會再一次開始擴張，從只能容納一個情緒化身居住，擴張到可以容納兩個，並最終擴張到兩個不同的情緒化身在宮殿裡安身立命且互不打擾的地步。

周遊此前的心靈宮殿等級，至少是這個等級的。

也就是說，在謝治成為迴圈者，確定自己的每一次迴圈是從天光大廈重新迴圈開始，謝治至少已經是一個第三步的心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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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後才有了謝治的三萬次迴圈經驗，以及他在第三萬零五次的時候進行的穿越嘗試。

理論上說，周遊在新世界重活一世，既然還是從天光大廈甦醒，哪怕天光大廈已經沉入海底，自己也應該是從一個第三步的心修等級開始重活，但實際上此時的周遊已經不是謝治了——因為謝治已經死了，謝治死得徹徹底底，肉身消融在龍城天帝的虛無牢獄裡，連迴圈權柄都被天庭分食了——此刻的周遊，就是周遊自身。

周遊為什麼能在新世界存活下來？

按照周遊自己對於這套迴圈邏輯和謝治殘留的記憶資料庫中對巨大月亮世界的認知來看，這實際上是因為兩個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謝治在徹底身死道消之前，把那些，不被天庭重視的，或者說龍城天帝難以消化的記憶部分，打包整合，透過穿越者與反穿越者之間的手性結構，透過某種類似量子糾纏的理論，跨越時空地傳遞到了周遊的身上，讓周遊代替自己活下去，至少是代替一部分的自己活下去。

另一方面，也恰恰是因為周遊並非本地人，周遊來自地球，來自另外的位面，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在謝治真正意義上身死之前，周遊佔據的是謝治原先的生態位，但那個生態位上原先是有人的，於是周遊就只能和謝治之間產生一種不可分割的“靈體糾纏”。

而謝治身死之後，屬於謝治的這一生態位便空缺了出來，周遊便能以自己本身佔據這一位置。

倘若以數學的角度來解釋，在舊世界的謝治，是95%的謝治，加上5%的周遊。

謝治提供了過去、現在、未來，提供了迴圈權柄，提供了軀體和靈體，提供了負面情緒化身，等等等等，而周遊實際上只提供了一個“意識”的部分，其他部分都在數據傳輸的過程中卡著，最後傳輸中止。

而如今在新世界甦醒的周遊，其實是95%的周遊，再加上5%的謝治。

謝治的迴圈權柄被搶了，肉身被融了，靈體被打散了，情緒化身也被吞噬了，甚至意識也已經沉淪進虛無的死亡了，他唯一剩下的部分，只剩下三萬次迴圈的記憶，這些記憶如今像資料庫一樣塞進周遊的腦子，等待周遊的呼叫。

而周遊提供的95%，則是自己的軀體，自己的過往，以及自己來自地球的這一身份，和這一身份背後帶來的“穿越者的可能性”。

穿越者死了，反穿的手性適配者終於能夠變成了真正的穿越者。

總之，對於周遊來說，自己不再是“被迫繼承謝治留下的一切”，而是從甦醒的那個節點重新開啟一段自己的穿越人生。

但也因此，對於周遊來說，自己的起點不再是“擁有心靈宮殿的第三步心修”，而是繼承了自己在地球的那個身份，“一個大學剛剛畢業剛剛找到工作的應屆畢業生”。

這便是周遊無法正常溝通心靈宮殿的原因。

連心修的第一步都沒跨得出去，又何談溝通第二步才能建成的心靈房間、第三步才能擴建的心靈宮殿呢？就連舊世界大決戰之時遭受人類天平影響所拔苗助長形成的沸騰之血都屬於是意料之外的“穿越贈禮”了。

三分鐘又到了，周遊再一次放任生命的重啟。

……

周遊意識到，在接下來的若干個三分鐘裡，他必須得學會，在無法召喚情緒化身的情況下，重新溝通心靈宮殿。

周遊召喚不出自己的情緒化身，沸騰之血凝聚而成的漆黑水球，僅僅是靠近，周遊就感到頭疼欲裂，並且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因為自己的“逾越”而迎接死亡。

按照周遊的猜測，自己至少要達到第四步才能夠嘗試重新與沸騰之血展開接觸，而倘若要徹底掌握沸騰之血的力量，恐怕連第五步都難做到。

但與此同時，自己又無法越過沸騰之血，在這幽深的海底，在數不盡的生死存亡之間重新創造出一個新的情緒化身出來，因為目前的自己還沒有到達第三步，沸騰之血雖然無法召喚，但沸騰之血的存在封住了周遊第一個情緒化身的位置，就像在舊世界時，謝治用瘋狂剪刀封死周遊自主覺醒的第一個化身位置一樣。

周遊如今剩下的化身位置只有第二個空位，但要想嘗試從無到有地創造出第二個化身，周遊必須先到達第三步“法相期”的後期。

於是整個問題就來到了那個經典的網路悖論上。

我應該如何逃離海底？

凝聚化身啊！

但是我的化身被鎖了，凝聚不出化身？

那你先從海底逃出去，找個地方修煉到第三步啊！

但是沒有化身我逃不出海底啊！

那你就凝聚化身啊！

週而復始，難以解決。

周遊嘆了口氣，把這一難解的悖論從自己的腦子裡驅逐出去。

其實問題沒有那麼複雜，換個角度思考一下，自己並不需要真正地凝聚化身，自己只需要找到溝通心靈空間的辦法就行。

2805號房間臥室裡的滿足面具就是一種解決辦法，透過短時間內慾望的擴大，就可以在沒有情緒化身的情況下重新看見廢墟一樣的心靈宮殿。

滿足面具讓周遊的慾望擴大，在戴上面具的那個瞬間，周遊的心中會立刻被貪慾和物慾所填滿；花瓶碎片在手臂上劃破皮膚，又讓自己能夠在短時間內保持清醒，不被那貪婪的慾望所吞噬，這就讓“連線心靈空間”有了可操作的餘地。

“換句話說，其實自己並不是透過滿足面具連線心靈空間的，滿足面具只是一個誘因，真正的原因，是被放大的貪慾連線了心靈空間。”

因此，想要不透過滿足面具連線心靈空間，自己需要做到的是，透過自我驅動的方式，在不接觸面具的情況下，放大自己的負面情緒。

貪慾也好，物慾也好，又或者是憤怒，悲喜，乃至於其他任意一種情緒，只要能有任何一種情緒在某一個瞬間被放大到極致，那一個瞬間周遊就能與心靈空間重新連線。

“負面情緒……”

周遊嘗試用自身的努力調動內心深處的負面情緒。

他開始回憶自己穿越之後，在舊世界裡收到的種種不公正待遇，回憶那些被各方勢力當做螻蟻一樣對待的經歷。

在周遊的設想中，負面情緒就像海綿裡的水，只要從過往的經歷裡擠一擠，總歸是有的。

更何況自己在舊世界裡被調解法庭、人類天平、原初教會三方勢力同時當猴耍，又被謝治從頭到尾算計了個遍，這樣的經歷，只要自己稍微回憶一下，那些憤怒、屈辱、失落相疊加的負面情緒自然會水到渠成。

但，令他意外的是，回憶那些“屈辱的經歷”並不能讓他產生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沒有憤怒，沒有屈辱，沒有失落，甚至只能感受到零星半點的難過，而那些難過情緒在幾乎無法察覺的時間裡又消失不見了。

這讓周遊愣在當場。

“不是，我情緒呢？”

……

情緒被沸騰之血吞沒了。

那些憤怒的、屈辱的、無力的、苦悶的，所有在感受不公時人類會感知到的情緒，在周遊回憶過去情緒上湧的時候，只一瞬間，就全部被心靈宮殿廢墟上的那顆漆黑水球吞噬吸收了。

周遊再一次戴上面具看到黑球時，黑球晃動了一下，而後又沉寂下去，似乎在對周遊表達感謝。

周遊無奈地敲擊起自己的腦殼。

“原來是這樣，我應該想到的。”

沸騰之血的誕生便是因為那些不公正待遇，按照人類天平創造“概念神”的理論，人必須先遭遇不公，在不公的環境中凝練反抗情緒，反抗情緒積累到極致的情況下，才有可能走上審判路線的“快速通道”，從第一步極其迅速地走完五步，走到概念的極致。

而沸騰之血便是這一反抗概念的極致，這顆黑色的水球，也正是所有反抗精神的外在化顯。

又或者說，黑色水球是名為“沸騰之血”的情緒化身的種子。

而因為蒙受不公所激發出來的負面情緒，則是澆灌這顆種子的養分和肥料。

沸騰之血是極其飢餓的，每當新的反抗情緒從周遊體內誕生，它便會近乎無縫銜接地將所有誕生出來的反抗情緒吸收，以填充自己空虛的實體。

而沸騰之血空虛的實體部分又是極為深厚的，如果以舊世界大決戰的千丈洪水巨人作比，如今的黑色水球直徑一尺出頭，與那千丈巨人之間，差距是一萬的立方。

那便是，一千億倍。

因此，理論上來說，在這一千億倍的反抗情緒沒有被填滿之前，周遊是無法從“被不公正對待”這件事情上收穫到任何負面情緒的。

無論周遊希望收穫到的負面情緒是憤怒、恐懼、頹唐、無力，乃至於迷惘和絕望感。

“好消息，自己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用體會迷惘絕望和憤怒絕望了，絕望海的侵蝕不會找到我。”

“壞消息，這是因為沸騰之血離我更近，我一半以上的情緒都被沸騰之血吸收了。”

周遊感到有些木然。

怪不得自己在這片海底大廈裡到現在為止甦醒了接近一百次，但卻一點煩躁的情緒都沒有。

原來，哪怕是煩躁情緒，也都被沸騰之血吸收了。

對自己來說，這到底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呢？

在這片正常人無時無刻不被籠罩在各種絕望情緒侵蝕的巨大月亮世界，也許是一件好事吧。

但對於現在迫切需要調動負面情緒來重新連線心靈空間的自己來說，恐怕就是一件壞事了。

憤怒不行，煩躁不行，頹唐不行，甚至迷惘和絕望也不行，自己又應該如何調動負面情緒，又應該調動哪裡的負面情緒呢？

恐怕，只能回到滿足面具為自己帶來的“貪慾”上了。

貪婪是為數不多的不會被沸騰之血吸收的負面情緒？

那自己應該如何理解這個“貪婪”呢？可以將“貪婪”理解為“野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