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玄現在的感覺很奇妙，他的雙眼能清晰的看到面前的一切，巍峨的山川，廣闊的平原，以及聚集在山谷中，無邊無際的，黑壓壓的人海，他能看到每一個身穿粗劣的甲冑的士兵手中刀戈在閃光，聽到每一個目光熱切堅毅的戰士口中的高呼。然而他卻不能動一動自己的手腳，不能轉一轉自己的腦袋，似乎自己的身體不屬於自己，只是在虛擬的幻境裡看著一場3D電影。

鄭玄只記得上一刻，還在洪丹的支使下去解讀坑洞中央那石碑上的文字，他本來說自己不識字，結果洪丹伸手一指，一點藍瑩瑩的光粒飛向他的印堂，鑽進他的腦海，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就像一本詞典被硬生生塞進他的腦袋裡。

“現在識字了，去吧。”她是這麼說的，表情有些冷淡。

對照著腦海中的“字典”，鄭玄走到石碑旁，想去看看上面的文字到底說些什麼，說實話他也很好奇，想知道這個詭異的地方，可怖的看門人，還有這三個該死的坑的一切會不會在碑文上有所解釋。

“洪丹，你能看到這個手印嗎？”鄭玄第一眼便看到了碑上那個清晰的痕跡，似乎是有一個人將自己的手掌印在了堅硬的岩石上，甚至留下了一條條細緻的掌紋。

“手印？什麼手印？”洪丹探頭望去，“沒有。”光滑的石碑上除了隱約的文字刻痕，她沒有看到任何其他痕跡。

鄭玄自己知道，絕對不是錯覺，那印記深達數分，一條條掌紋無比清晰，如同那堅硬的岩石只是軟泥，可以輕易一掌按下。可是需要多強的手勁，可以在石頭上一掌拍下一個這樣深的手印？鄭玄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石碑的表面，在寒霜與熱浪的反覆交替侵蝕下卻沒有絲毫風化，硬如精鋼，掌印周圍卻沒有一絲裂痕，彷彿這塊石頭從來就帶著一個這樣的手印，亙古如此。

鄭玄撫摸著那手印，鬼使神差的，將自己的手掌印在石碑上，與那印記重合。

天旋地轉，風雲突變，鄭玄感覺自己的意識在一瞬之間離開了自己的肉體，穿越了空間和時間，下一刻，眼前不再是盪漾著粼粼波光的坑洞，手底下不再是冰冷的石碑，他好像也不是他。

鄭玄看著黑雲壓城一般無邊無際的軍陣，愣愣出神。人一過萬，望不到邊，可眼前的一隊隊甲士整齊的排列在腳下，何止萬人十萬人，如同一片汪洋黑海，充斥整個巨大的峽谷，甚至兩側山峰之上也站滿了高舉長矛的身影，旌旗揮舞，吶喊如雷。

上輩子見

過最大的陣仗也不過是學校操場上升旗的鄭玄有些發傻，所謂人多勢眾，人一多，氣焰滔天，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如同颶風，讓鄭玄喘不過氣來。

鄭玄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舉起，但自己明明沒有舉手的想法，好像身體的確不屬於自己。隨著手臂高舉，“鄭玄”握緊拳頭一揮，狂熱的吶喊聲瞬間停止，揮舞的旌旗剎那收起，黑壓壓的軍陣裡再也沒有一絲雜音，鴉雀無聲，甚至連焦躁踢踏著蹄子的戰馬也安安靜靜，只有激昂的吼聲在山峰間久久迴盪。

“諸君！”沉穩滄桑的男性嗓音明明不屬於鄭玄，但他感覺到那聲音偏偏是從自己的口中傳出，雄厚的聲音如同浪濤，將迴盪的吼聲擊散，壓過了無數甲兵聚集的沖天氣勢。嚴整的陣列之中，一名名手拄刀戈的士兵抬頭望向“鄭玄”，目光熱切，充滿堅決，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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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有言，‘聖人出，四海靖’，這是說給誰聽的？這是說給我們聽的！他們是我們的聖人嗎？平靖的是我們的四海嗎？”

“不是！”士兵們吼道，震天吶喊聲充滿了仇恨。

“這句話不過是那些王上們用來維護自己王座的護身符，是那些所謂聖人用來粉飾自己泥塑偶像的金箔！他們要平靖的是我們征戰一生得來的自由土地，是我們用盡全部心血去經營，用我們自己手中的兵刃、我們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捍衛的家園，只有在這片揮灑著我等血淚的土地之上，我們才不會被奴役，我們的親人才不會顛沛流離，兒女才不會一生下來就被打上奴隸的烙印！而如今，有一個狗屁聖人冒出來說我們的抗爭是違逆神祗，不合天理，要我們將用無數同袍的鮮血換來的土地拱手奉還，讓我們的親人重新淪為豬狗一樣的奴隸，你們大聲的告訴我，你們答應嗎？”掃視著激憤的眾軍士，“鄭玄”手中現出一杆大縤，在臺上重重一頓，大聲質問。

“不答應！”

“我聽不見！大點聲！”

“我們不答應！”

“你們不答應，可是人家已經逼到了家門口！聖人啊，五千年動盪，一朝聖人出，威懾四海，蕩平天下！那個狗屁聖人可是有鎮壓當世的威能，揮手間屠城滅國，我都有些怕了，告訴我，你們怕不怕！”手中大縤一揮，尖銳的槍頭戟指眾人，“鄭玄”喝道。

“不怕！”

“或許那聖人揮手之間地覆天翻，你們都會如撲火飛蛾一樣輕易死去，你們不怕死嗎？！”

“大哥說的什麼話？死有何懼！就算我們死了

，土地被奪走了，只要有你在，就一定能再拉起一隻浩浩蕩蕩的大軍，橫掃天下，把我們的家園奪回來！”一個壯碩中年男人從陣中站出來，慷慨的大喊，聲震雲霄，“只要能給子孫後代掙來一個自由世界，縱使一死又有何妨？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是！”無邊無際的甲士聲嘶力竭的吶喊，聲音匯聚在一起，衝散了頭頂的厚重層雲。

“聖人雖強，敵得過我等萬眾一心嗎？就算他是神，我們兄弟百萬之眾也要像狂濤巨浪一樣將他淹沒，像蟻潮包圍巨龍一樣將他啃的骨頭都不剩！為大哥殺出一條血路來！”那壯碩的中年男人高舉雙手，轉向身後的人山人海。

“殺！殺！殺！”百萬將士悍然怒吼，震耳欲聾，手中戰矛齊齊頓在土地上，激起漫天煙塵。

“好！三軍求戰，士氣不衰，就是橫壓一世的聖人也不能讓我們畏懼，果然沒有一個是孬種！眾將士聽令，隨我出戰！”大縤沖天，“鄭玄”當先衝起，殺向山谷之外，黑壓壓的軍陣緊緊跟隨，聲聲戰鼓轟鳴，戰吼聲震四野。

那名魁梧男子緊跟在“鄭玄”身後，高舉戰旗，眼神堅定，明知赴死，此去無還，眼中卻沒有一絲慌亂。

“這麼多年了，還是拿著當初第一戰奪來的一杆大縤當兵器，也沒件厲害寶器，真配不上你掀翻王座無數的‘古今第一魔頭’的名號啊。”

“大哥，我們便是死了，也不能當孤魂野鬼，如果我們都戰死了，你就將我等百萬人的生魂煉就一件趁手寶器吧。”壯碩男子的聲音真誠懇切。

“鄭玄”回頭看了那男人一眼，沒有說話。

“待來日捲土重來之時，就用這寶器斬盡人間君王，屠滅天下神聖，讓兄弟們還能再次和你並肩作戰，仍然是當世英雄，可好？”

“鄭玄”低沉的“嗯”了一聲，男子慷慨一笑，笑聲豪爽。

無數的戰士湧向山谷出口，匯成一條黑色的洪流，聲勢浩蕩，似乎兵鋒所向，一切敢於擋在面前的都會像隆隆戰車下的草芥一樣灰飛煙滅。

一個清癯高瘦的老者負手而立，站在谷口，彷彿一陣大風就能將他吹倒，卻威壓強絕，令人窒息，擋在大軍兵峰之前，如同一座亙古長存的神山，從來不曾動搖。

老者回過頭來，望著滔天巨浪般碾壓過來的刀山劍林，淡然一笑，眼神不屑，提起一隻負在背後的手掌，輕輕抖了抖袍袖。

時間在這一刻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