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
跑去府衙下拜帖的王六一臉古怪地回到了客棧。
“怎麼，讓你送個拜帖還能出狀況？”
李諾瞥了王六子一眼，有些好奇。
“大人，您的拜帖已遞給知府了，只是……”
王六子吞吞吐吐，有些難以啟齒。
李諾問道：“難道知府為難你了？不應該啊，混在官場的都是人精，怎麼可能在明面上直接得罪我這個欽差？”
“知府倒是親自接見了小的，看了大人的拜帖後，他自言自語說了一句……”
“說了什麼？”
“他說……這小混蛋竟然還當欽差咧，難道老天都瞎眼了？”
王六子也是豁出去了，將當時知府說話的語氣和動作模彷得惟肖惟妙。
這讓李諾非常困惑。
能用這般隨意口氣貶低他，很明顯要麼是有深仇大恨的敵人，要麼就是老熟人。
李諾立刻問道：“廣陵府的知府是何人？”
王六子：“陳雨彥陳大人。”
李諾微顯詫異。
怎會是他？
之前在襄陽偶遇秦北天時曾聽他提起過，陳雨彥調任去江南道嘉興府當知府了，怎來嶺南了呢？
王六子見李諾疑惑，便解釋道：“廣陵原知府告老還鄉了，這位陳知府是一個月前新上任的……”
原來如此。
不過這個老陳也太慘了吧。知府可是三年一個任期，一般情況下都是連任六年。
雖然在廣陵郡當知府也算是升了半級，因為廣陵乃是嶺南道的治所。可是嶺南這種窮鄉僻壤的地兒哪能和煙雨江南相比？
他這分明就是明升暗貶。
“陳雨彥啊，老熟人了，如果是他的話……”
李諾略作思索，心中突然有了個絕妙主意。
他很快將視線落在了馬漢身上。
他手下這四小嘍囉也算是各有千秋。
王朝王六兒瘦不拉幾，綽號“瘦猴”；
張龍又高又瘦，人稱“竹竿兒”；
趙虎腿短，榮獲“矮腳虎”稱號一枚；
唯有這個馬漢體型正常，和他相彷，相貌也周正，但膽子最小。
馬漢被李諾看得心裡發毛：“大人，您有何吩咐？”
李諾又圍著馬漢走了三圈，越看心中越是滿意。
不過馬漢此時心中發涼，渾身僵硬，他哭喪著臉道：“大、大人……是小的哪裡做錯了嗎？”
李諾拍了拍馬漢的肩膀，大笑：“哈哈，你很好！本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有人去完成……”
馬漢渾身一個激靈：“為大人做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李諾點點頭：“好！你有這個心，那這個任務就交代給你了。王朝，張龍，趙虎，你們仨要好好配合馬漢。”
“屬下遵命！”
三人齊齊抱拳。
馬漢渾身僵硬，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說道：“大人，不知要小的做什麼？”
李諾笑道：“放鬆些，不是讓你闖龍潭虎穴。”
“那是……”
“當欽差！”
“啊？”
……
翌日。
廣陵城外。
一身緋色官袍，補繡雲雁的陳雨彥帶著廣陵郡大大小小官吏站在城門前已恭候多時。
不消一會。
一行打著欽差儀仗的隊伍於東方朝霞下緩緩行來。
陳雨彥心情微微有些複雜。
他鄉遇故知，只要不是債主，那當然是一件好事。
可此時此境，他真不願見到昔日友人。
他原本透過關係調離渝州後，便去了嘉興府任知府，然而沒過幾個月，他就接到了朝廷調令，要他去嶺南道廣陵郡赴任。
可他也無能為力。
誰叫他的恩師乞骸骨了呢！
嗯，他恩師就是前鴻臚寺卿鍾北山，為了不讓別人當御史臺拿他當進階石，直接以退為進，告老還鄉，倒是保住了自己的晚節。
可他的退隱，卻是害慘了陳雨彥。
御史臺沒能扳倒鍾北山，甚至還吃了癟，自然就要拿他的得意門生陳雨彥出氣……
陳雨彥也沒想到，這才上任一個月呢，就要和李子安見面了。
想當初，李子安不過一個小小獄卒，可這才不到半年時間呢，人家就平步青雲，都成了欽差，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了。
“恭迎欽差大人……”
陳雨彥拱手道。
心中雖然很不是滋味，但大庭廣眾之下，這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一做的。
然而欽差馬車裡並沒出聲，這讓陳雨彥差點下不了臺。
怎麼？
當了欽差就狂到連他都不放在眼裡了？
倒是王六子很有眼色，他立刻上前拱手道：“陳大人，我家欽差大人一路趕來舟車勞頓，甚至還感染了風寒，實在不方便說話，要不咱們還是先進城吧？”
“也罷，那就進城吧，遲些本官給咱們這位欽差大人找個郎中好好把一把脈。”
陳雨彥皮笑肉不笑，冷眼瞥了馬車一眼。
舟車勞頓，感染風寒？
我呸！
就你小子那比蠻牛還壯的武夫體格，風寒見了你都要怕到退避三舍吧？
一群人又浩浩蕩蕩地回城。
進了府衙。
這位欽差大人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在眾人的迎送下，進了府衙後堂。
“這就是陛下派來的欽差？”
“噓，輕點聲……這位欽差大人和陛下可是生死之交！”
“大夥兒可都要注意些，欽差巡視嶺南，咱們可不能露了馬腳，一定要餵飽他。”
“本官倒是不在意這個欽差，嶺南鐵桶一塊，他翻不起什麼浪花來，時間一到，自然就拍拍屁股走人。倒是新來的這位陳知府，他可是至少要在嶺南呆上三年呢。”
“林大人盡請寬心，總督大人那邊已經想好對策了，且讓這位陳知府再活半個月吧。”
……
後堂。
陳雨彥看著眼前的假李諾，頓時沒好氣質問道：“李子安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馬漢急忙將一封書信遞上去：“陳大人，這是我家大人的親筆書信，還請您過目。”
陳雨彥拆開書信一看，心中這才明悟。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敢情李子安這小子早就知道嶺南已經爛透了啊。
而此時的李諾，早已出了梅關。
望著眼前連綿不絕的大山脈，他微微有些出神。
這便是阻擋中原十萬鐵騎的大巫山！
巫山朝西有商道，過去後便是西楚境地。往南深入則是巫族地界，向北而行則是大青山妖族的地盤。
此時巫山以南上空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迷霧，這便是可以輕易腐蝕修行者丹田的劇毒氣瘴。
現已是九月中旬，估計最多不超過十日，這些瘴氣就會散去，屆時，巫族必然會有一番大動作！
而西楚明面上還是大胤的藩國，對大胤謙卑恭順，甚至都將姜秋月這位才貌雙全的公主獻出去了呢。故而這條橫連西楚和梅關之間的商道，也顯得頗為繁榮。
商道上，一支百人的大商隊正在緩緩前行。
“任公子，走過這條茶馬古道就算是進入西楚境內了。那裡可不比咱們大胤，規矩甚多。你要多聽多看少言，明白？”
一個帶刀的虯髯客對李諾叮囑道。
若不是看在銀子的份上，他才不會帶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前往西楚，簡直就是遭罪啊。
“大當家的，規矩我懂，我就是一個透明人，絕不惹事，你就放心吧。”
李諾笑呵呵道。
虯髯客點點頭，便去了隊伍前頭檢視。
休憩了一番後，商隊繼續埋頭趕路，務必要在日落之前趕到龍門客棧，那也是通往西楚必經之路上的唯一客棧了。
過了客棧，就得一口氣走上三天三夜才能透過最兇險的骨徑。
李諾跟著大部隊繼續前行。
在得知廣陵知府就是陳雨彥後，他便有了這個決定，讓馬漢假扮成他，在廣陵郡高調現身，而他則偷偷前往西楚。
而瀘月三兄妹則是直接返回巫山打探訊息。
他還不信了！
既然任天行不在嶺南，那麼只剩下這兩個地方了。
總之還是那句話，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日落。
終於趕到了龍門客棧，商隊眾人紛紛都松了口氣。
今晚，大夥兒都是大口吃肉、大碗暢飲，畢竟過了今夜，就要捱苦三天了。
“掌櫃的，給我開一間上等客房！”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客棧外響起。
聲至，人到。
一道紅紅火火的聲音閃了進來，將一塊銀子拍在了櫃檯上。
眾人一看，很快就低下了腦袋。
這個母老虎，萬萬得罪不起呢。
她是這一帶十分有名的獵妖人！
何為獵妖人？
大青山的妖可不會一直乖乖待在大青山裡修煉，它們會經常來巫山這便竄門，打打牙祭。
被它們吃掉的江湖兒女可不少了。
八年前，眼前這個紅衣女子的丈夫就是被一隻虎妖吃掉的，自那以後，女人就拿起了她丈夫留下的刀，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獵妖之路！
當李諾看到這個女人的面容時，嘴角不得不泛起一絲古怪之意。
這真是巧合嗎？
女人雖是寡婦！
但是……
當初師兄任天行和他說過，正在追求一個女子。
就是眼前這個女人——獵妖人，紅娘子！
當然，任天行在梅關鎮守了十年，只要再過五年，他就能以任職期滿的理由要求調回去。
他說過，到時候就娶這個女人過門。
李諾當初與任天行書信往來時，可也是送上了祝福呢。
真沒想到啊，在這竟然遇上了還未過門的嫂子！
可是紅娘子的模樣，似乎沒有任何的傷心？
難道她拋棄任天行了？
不然任天行不見了，她不去尋找，怎還有閒情雅緻繼續去獵殺妖族？
“紅娘子，真是不巧啊，今日人有點多，上等客房已經都住滿了。要不您委屈一下，住丙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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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聲。
女人將雙刀往桌子上一拍，柳眉倒立，怒道：“平時也就算了，今日老孃這裡可有貴客，你讓老孃住丙字號？”
門外，一個蒙紗女子倚欄佇立。
她身著一襲緊身青灰道袍，勾勒出妙曼玲瓏的身段，脖子、手腕處膚如凝脂。
哪怕有面紗遮擋，眾人也知道，這絕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李諾再一次訝異。
這身段、氣息……分明就是老熟人啊！
西楚公主姜秋月！
而且還是本尊，並非那個狐媚子易容的。
只是這位堂堂西楚的大公主，不好好在西楚出謀劃策，怎又出來了？
掌櫃無奈道：“紅娘子，老朽也沒辦法，要不您和那位公子商量一下，勻一間給你？”
老掌櫃指了指李諾。
沒辦法，其他幾個要了天字號客房的都是商行的老客，抬頭不見低頭見，總不能出賣人家吧？
這裡，只有李諾一個陌生小白臉，不欺負他欺負誰？
紅娘子看向李諾，眼睛頓時一亮。
好俊俏的小哥兒。
畢竟在場之人要麼是粗野的武夫，要麼就是大腹便便的商行老闆。
李諾雖也是武夫，但儒生的底子還在啊，自然是如鶴立雞群一般。不然，葉箐雨能嫁給他？
紅娘子走上前，拱手道：“這位公子，你的一切費用我全包了，還請您換一間房，如何？”
言語看似客氣，但仔細一品，強勢的很呢！
李諾笑呵呵道：“可以啊。”
紅娘子原本還想多費口舌，多出點血，哪知對方那麼乾脆，讓她有些驚愕了。
“多謝公子，敢問公子如何稱呼？”
紅娘子打量著李諾問道。
李諾抱歉道：“在下任我行。”
紅娘子：“任公子的名字……還真是有趣。”
李諾挑挑眉：“哦，是嗎？”
紅娘子再一次道謝後，就過去和掌櫃的交涉了。
李諾也不在意，繼續吃著花生米，喝著小酒兒。
———
是夜。
月黑風高，正是殺人夜！
躺在床榻上的李諾悄然睜開眼睛。
脖子上，橫著一把匕首，寒意逼人。
“我問，你答。”
女人低聲道。
李諾一臉無辜道：“女俠饒命啊，我都把天字號房間讓給你了，你怎還恩將仇報？”
紅娘子冰冷道：“哼，別以為老孃不知道！什麼狗屁任我行，你這名字絕對是假的。”
李諾努嘴指了指包袱：“姓名是父母取的，這也有錯嗎？不信你看我的路引。”
紅娘子開啟包袱，果然找到一份路引，開啟一看，上面還蓋著梅關的印戳呢，確實如假包換！
李諾既然要來巡視嶺南，自然是做了完全的準備，這備用身份就做了七八個。
“李尋歡”這個是針對江湖的。
而“任我行”這個名字，則是用來試探和任天行有關的人的。
紅娘子雖還有疑慮，但也是收了匕首，質問道：“你一個世家公子，來西楚做什麼？”
李諾愁眉苦臉哀嘆道：“唉，女俠有所不知，我和一個西楚女子私定終身，可她最終還是受不了世俗的壓力離我而去，我來西楚就是要讓她知道，我是真的愛她。”
紅娘子哼聲道：“你倒是痴情，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李諾落寞道：“我後來才知道她的名字也是假的，不過她姓姜倒是真的。”
等等。
姓姜？
那問問那位貴人不就知道了？
看著李諾神情並非作假，又或者是名字的關係，紅娘子也是心生好感。
這也只是小忙，就幫一幫吧。
“你小子運氣不錯，和我一起來的貴人也姓姜，沒準會知道一些。你等著，我去幫你問問。”
紅娘子風風火火地離去。
李諾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姜秋月啊姜秋月，看你能躲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