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叮囑大家，一旦發現他，千萬別馬上衝上去，免得他做出過激的事。

等大家匯合後，一起把他拉離湖邊，再想辦法把他勸回來。

“這事鬧得這麼大，要不要向班主任彙報一下？”旁邊的黃和平感覺這次又被夏臻搶了風頭，上前語氣生硬地問道。

剛進宿舍時，他一直防著馬萬喜，覺得他會是自已大學期間，最大的競爭對手。

沒想到他嘴巴是刻薄了一點，卻沒有和自已起衝突。

反倒是一向人畜無害的夏臻，屢屢讓自已吃癟。

“當然，否則出了事，誰也承擔不起後果。”夏臻懶得在這種小事跟他計較。“你是班長，去跟班主任溝通的事，就得麻煩你了。”

說完，拉上同學，一起往黃新公園奔去。

……

延敬飛此時坐在一個沒人的角落，面無表情地望著前面的浣紗湖。

前天袁傲帶著袁麗華找到學校時，他的心就已經死了。

既然他花了這麼大的精力，找到學校，說明絕不會放過自已。

他現在已經無路可退，只能一死了之，了結這段恩怨。

忽然抬起頭，咧嘴對著藍天笑了笑。

四年前他下鄉來到那個叫袁家屯的村子當知青。

那時的他多麼天真，認為這裡山清水秀，是個好地方。

而這個袁傲，更是被他當成生命中的貴人，全心全意信賴他，崇拜他。

他不但是村小的校長，還是村裡唯一上過中學的人，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在村裡威望非常高。

但凡村裡有人要寫信，或者辦紅白喜事需要寫對聯輓聯什麼的，都會去找他幫忙。

延敬飛到了袁家屯沒幾天，有一次下地幹活，被同村的幾個青年攔住找麻煩，正好被放學回家的袁傲看到，狠狠教訓了他們一頓。

他非常感激，袁傲讓他別放在心上，還邀請他到自已家裡，把自已珍藏的書拿出來，借給他看。

送他離開時，一再提醒，如果村裡還有人找他麻煩，一定要跟他說，由他來教訓那些鬧事的傢伙。

接觸時間長了，他也不再把袁傲當成外人，去他家的次數越來越多。

後來跟他的女兒熟悉了，他甚至公開誇他是個不錯的年輕人，要把女兒嫁給他，招他為女婿。

他有些害羞，就沒有馬上應下來，心裡卻對他感激得不行。

直到某天再次邀請他去做客，說家裡人都不在，他一個人在家寂寞，讓他陪著喝酒。

他興沖沖地和他對酌，不想很快就醉了。

在袁家屯，袁家的勢力最大，大隊長又是他的堂哥，如果他真的要對付自已，真的會很難生存下去。

接下來一年時間裡，他努力忘掉。

但是要完全不跟他打交道，又談何容易？

正好國家恢復高考，他開始復習功課，希望用這個辦法，回到城裡，避開這個惡魔。

原以為他會禁止自已高考，免得有機會離開鄉下，回到城裡。

沒想到的是，袁傲不但不阻止他學習，反而幫他整理了一些學習資料，讓他進步更快。

他去領准考證，以及參加高考。

這時候的他已經漸漸變得麻木，唯有努力學習考上大學的信念支撐著他。

轉眼高考來臨，他打起全部精神，積極備戰，終於順利完成考試。

幸運的是，他的成績意外地好，分數甚至過了名牌大學的錄取線。

更加讓他開心的是，在填報志願的這天，袁傲住在公社的岳父突然身患重病，他不得不過去照顧。

他於是沒有填省內的大學，而是偷偷報了滬市的旦大，希望從此離他遠一點。

實際上他也想過報考京城大學，最後卻放棄了。

原因很簡單，他拿不出路費和生活費。

這時候出趟遠門可不容易，身上沒有幾十塊錢，車旅費都不夠。

另一方面，如果一個人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學習和生活，也會讓他沒有安全感。

滬市跟家鄉是同一種語系，在那邊不會有身在異鄉的感覺。

只是沒想到才到學校半個月，就被他輕鬆找到了。

不管是跟他繼續在一起，還是這件事被他公開，在延敬飛看來，都會讓自已生不如死。

與其這樣，不如直接離開這個世界。

他一個人坐在那裡，混混沌沌地想著往事，甚至忘了時間。

忽然有個孩童大聲哭喊著叫媽媽，才驚醒了他。

他下意識地轉頭望過去，前面的水泥路上，一個三四歲的男孩子，因為被石子絆了一跤，於是委屈地哭叫起來。

媽媽很快衝過來，把他摟在懷裡，同時握住他的小手，對著手心呼呼吹了幾下。

原本還在喊疼的孩子，此時已經咯咯笑起來。

如果我還沒長大，就沒有這麼多煩惱，那該有多好？

延敬飛忽然羨慕地想道。

……

“他在那邊——”馬萬喜忽然指著前面，興奮地對夏臻叫道。

兩人分成一組，沿著浣紗湖找了半個多小時，終於看到坐在一棵樹下發呆的延敬飛。

“運氣不錯，他果然還沒跳河。”夏臻伸手跟他擊掌，慶祝成功找到人。

剛才那樣說只是猜測，現在看到他活活生的就在前面，兩人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緒。

“是啊！”馬萬喜以前並不喜歡延敬飛，覺得他太帥太裝，搶走了自已風頭，現在卻沒有了這樣的感覺。“我們從他身後悄悄走過去，這樣能避免刺激他。”

此時他更佩服夏臻了。

不但算準他會在黃興公園，還知道他會選擇天黑下來，等周圍沒人了再尋短見。

當然張躍進也不錯。

如果不是他發現遺書，只怕要等他失蹤一兩天後，大家才會發現不對勁，再出來尋找他。

到了那時候，一切都晚了。

兩人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見他像木凋一樣，根本沒有動作。

兩人對望一眼，一左一右坐在他旁邊。

“你們怎麼來了？”延敬飛還不知道自已的遺書已經被發現，此時驚訝地問道。

“今天是假期，我們也來公園遊玩啊！”夏臻儘量掩飾自已的情緒，用平時的語氣解釋道。“遠遠看到你也在這裡，就過來找你了——”

出來外面玩，看到熟悉的人，然後一起坐一坐，這樣的舉動很平常，誰也不會懷疑他們有別的目的。

“這麼巧啊！”延敬飛此時已經看穿生死，在死前還能跟舍友聊一會，並不介意。又感慨道：“來滬市上了半個月的學，我也只來過這邊的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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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滬市前，他想過要去有名的外灘看看萬國建築群，到豫園那邊欣賞書畫展，再到南京路上的好八連見識一下。

沒想到只來得及到最近的公園逛了一兩次，就不得不離開這個世界了。

“我們也一樣。”馬萬喜答道。“不過沒關係，我們要在這裡讀四年大學，就算滬市再大，也會被我們逛遍的。”

他這樣說，自然是想用這個喚起他對生的渴望。

一個人如果誠心想死，除非二十四小時把他綁起來，否則是攔不住的。

只有他改變想法，才能治本。

“但願你們能實現目標。”延敬飛眼中波瀾不驚，只是澹澹地回了一句。

如果是以前的自已，或許會考慮和他們一起去逛。

現在沒機會了。

“對了，那件事你真的不打算跟學校解釋一下嗎？”見他不為所動，夏臻非常頭疼，最後決定下勐藥，“要知道如果你被學校開除，丟臉的不止你自已，還有你的家人啊！”

在這個把榮譽看得比天還大的時代，如果他離開學校，很可能家也回不去了。

以前大人教育孩子，經常罵打斷你的腿。

如果孩子做出這樣丟臉的事，脾氣暴躁一點的家長，真的會下死手打人。

眼睜睜看著兒子從人人羨慕的大學生，變成負心陳世美被學校開除，誰受得了這樣的落差？

“給家人丟臉？”延敬飛忽然笑了，只是笑起來的樣子，比哭更難看。“就算有的事明知道會讓家人蒙羞，可是一定有辦法阻止嗎？”

袁傲是不會放過自已的。

只有自已死了，他不管怎麼做都沒了意義，這件事才會真正結束。

而家人就算知道自已死了，最多難過一些日子，總有一天會恢復過來。

“當然有辦法。”夏臻見他願意談這個，繼續往這方面引導。“在我看來，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有價格，比如你很想要一個好工作，卻落到別人的頭上，如果你願意拿出一萬塊錢，跟他去交換，你說他願意不願意？”

在他看來，只要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算大事。

就算延敬飛拋棄了自家的姑娘，給她們帶來了巨大的損失，和丟了面子。

但是只要給足了補償，她們又有什麼理由盯著不放呢！

比起一條人命，就算因此花掉一兩萬甚至更多，他還是覺得非常值得。

“你不知道，袁傲他不會放過我的——”見夏臻直到現在，還在幫自已想辦法，延敬飛突然崩潰了，他捂臉痛哭起來。“如果我活著，只會給家人帶來更大的傷害。”

他現在非常後悔，為什麼報大學的時候，不選擇去京城，或者更遠的大西北和東北？

就算那邊的環境再苦再累，至少袁傲沒那麼容易找到自已。

“他？”夏臻望了一眼延敬飛，忽然一下子明白了。

見夏臻像是明白了什麼？馬萬喜吃驚地望過來，一付探詢的表情。

夏臻沒有理睬他，而是一把拉住延敬飛：“你跟我回去，那個男人我來幫你對付——”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總有解決的辦法。

“不行。”延敬飛掙扎起來，“我已經這樣了，別連累你們。”

夏臻和馬萬喜都是好人，他們沒必要為了自已，去跟袁傲談判，太危險了。

他是個無恥的人，萬一連累兩人怎麼辦？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夏臻用力把他的臉扳過來，讓他對著自已。“我有一百種辦法讓他坐一輩子的牢，再也沒法來找你的麻煩。”

他是真的憤怒了。

延敬飛沒有報警抓他，還考到外地的大學，就是想闢開他，過新的生活。

沒想到他一直到學校來鬧事，逼得他要自殺的地步，太可惡了。

“你……真的有辦法？”延敬飛望著夏臻一雙冒火的眼睛，以前堅定的神情，不確定地問。

如果真能解決那個噩夢一般的傢伙，自已一個大學生，有美好的前途，為什麼要自殺？

“當然。”夏臻重重點點頭。“這件事很容易解決，只要你們替我保守秘密，肯定沒問題。”

設個局好了。

對付這種人，不管用什麼手段，他都用心無愧。

只是不能讓人知道，如果有人說出去，那自已多少會有些麻煩。

“夏臻，你到底在說什麼？”馬萬喜到現在還一頭霧水，見夏臻已經有了辦法，感覺自已的智商再次被他碾壓了。

不會吧！不會吧！

我們兩人的差距真的有這麼大嗎？

“回頭再跟你說。”無視他焦急地眼神，夏臻拉著延敬飛往回走。“我們先回到學校，否則班主任就要趕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