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我。”老人大概是站得久了，說話都有些氣喘。“你明天還要上學，早點回去睡覺。”

說完，擺擺手讓他離開。

站在這裡想了很久，他一直在離開還是繼續堅持之間搖擺不定。

離開這個世界很簡單，找個高處跳下去就是了，但是要好好活著卻很難。

可是就這樣離開，他又有些不甘心。

自已才六十歲，如果能養好身體，再活十幾年都沒問題。

問題是沒有人照顧，一旦生病又會像上次一樣，連起床做飯上廁所都做不到。

與其如此狼狽地活著，不如離開。

加上家裡沒有一個人支援自已幹個體經商，就算明知道好世道來了，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卻不能振興程家。

這讓他的痛苦成倍增加。

“你病剛好，要多休息才能恢復，這樣才不辜負程靜從遠處趕過來照顧你。”夏臻見他神色不對，更加確定了心裡的猜測，忍不住勸慰道。

就算對方是陌生人，他也不能眼看著人家尋短見。

雖然不知道老爺子為什麼想不開，最大的可能是跟家人有矛盾。

在這個時代，很多家庭衝突都跟窮病有關。

進入八十年代後，只要肯努力，賺錢已經變得越來越容易。

生活一旦富裕了，人也會變得大度許多，家人之間就會變得越來越寬容。

所以好死不如爛活，只要活著，才有機會等來柳暗花明的一天。

“你還小，不懂老年人的悲哀。”見他真心誠意勸自已，程老爺子嘆了一口氣。“我現在明知道機遇就要來了，卻被身體拖累成這樣，你說我該不該灰心喪氣？”

如果國家政策沒變，他肯定只能死心。

可是眼看著外面的人已經幹得熱火潮天，而他一肚子經商本事，卻沒機會實施，該是何等的痛苦？

如果這一切早來幾年，那該多好？

“程爺爺說的機遇，指的是什麼？”夏臻聽後心裡一動，走到他旁邊問道。

難道他已經看出了未來的發展方向，所以才會這麼痛苦？

如果這樣，倒能理解他的心情了。

“我說國家就要放開私營經濟了，你信不信？”程老爺子的眼睛在黑夜中發著光，死死盯著夏臻不放，嘴裡發出跟年紀不相稱的熱切語氣。

他會這樣確定，是因為這三十年，他幾乎天天在盼望這樣的機遇。

以前有人敢私下做買賣，就會被當成投機倒把，抓起來處理。

這兩年真的不一樣了，雖然依然有一些部門，站在明面上處理那些個體戶。

但是越抓搞個體的人越多，也沒見有人真的受到重罰。

由此可見，上面對這個的態度越來越寬鬆。

加上鵬城新推出的特區政策，說明國家正在搞試點。

只要那邊證明這個政策好用，過不了多久，個體戶就會徹底放開。

原因很簡單，只有這樣做，才能解決大量知青回城後，沒有工作造成的社會問題。

一旦這些無業青年穩定下來，整個社會就會朝著良性方向發展。

“我信。”夏臻沒想到他會說得這麼肯定，頓時佩服得不行。“程爺爺眼光獨到，小子佩服。”

自已有前世經驗，才敢這麼肯定。

沒想到有人這時候就想明白了，這只能說明他的眼光非常有前瞻性。

“哈哈——”程家旺沒想到這麼久以來，家人都不願意相信自已，反而在一個陌生小子這裡獲得肯定，老懷大慰。“小家夥也很有眼光。”

心情一好，正要移動腳步，發洩心中的激動。

忽然腿一麻，頓時軟了下去。

夏臻一見，連忙扶住他。

“腿麻了。”程老爺子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你小子合我的胃口，要不，到我屋裡坐一坐，我們好好聊一聊。”

就在他心如死灰時，得到一個人的肯定，他現在的心情之好，可想而知。

“還是去我那裡吧！”夏臻想到那邊的氣味，頓時頭疼不已，於是主動邀請他去自已那邊做客。

也不知道現在氣味散了沒有？

如果還是老樣子，他可不敢去老爺子家。

“也好。”程家旺經過剛才一番思想鬥爭，感覺自已已經死過一次，現在獲得了新生，“以前徐主編在時，到他那邊坐過一次，轉眼已經十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剛剛還是精力旺盛的中年人，轉眼已經風燭殘年，連自理都做不到了。

“請。”夏臻確定他是徐爺爺的同事，態度更加恭敬了些。

自已的書現在就在出版社發行，多認識一個人，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進屋後給他泡了茶，又拿出幾個蘋果，幾個蜜桔，洗乾淨後放在盤子裡招待他。

這些都是十月成熟的品種，誰見了都不會懷疑。

“不用這麼客氣。”見夏臻這麼熱情地拿出水果招待自已，程家旺意外地望了他一眼。

現在水果非常貴，可不是普通家庭吃得起的。

就算老徐住在這裡，也不可能隨便拿這個招待自已。

“程爺爺不用客氣。”夏臻把果盤推到他面前。“我讀大學有補貼，還寫文章賺了不少稿費，吃點水果肯定沒問題。”

既然想跟他搞好關系，那自已寫小說的事，就得告訴他。

如果他在出版社有人脈，也可以利用起來，總不能事事都去麻煩徐老爺子。

加上他現在在舜江縣，離滬市這麼遠，有些事想處理也不方便。

“是嗎？”程家旺眼前一亮。“那我就不客氣了。”

說完，拿過一個蘋果就啃起來。

別看他退休金不少，可是大多存了起來，作為將來創業的資金。

所以別說水果，就是葷菜他都捨不得買。

這也是他跟子女產生矛盾的根源之一，他們都認為父親辛苦了一輩子，以後好好養老就行，別想著恢復程家榮光的事。

存的錢也拿出來用掉，最好能買套大一點的房子，改善家裡的生活。

反正父親有這筆退休金，足夠一家人舒服地生活了。

吃完一個蘋果，他又拿了一個桔子。

本來他不會這麼失禮，實在這蘋果太香甜了，讓他控制不住自已的雙手。

等桔子再次吃完，他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停了手。

“程爺爺隨便吃。”夏臻見他似乎有些意猶未盡，就再次拿了個蘋果遞過去。“對了，你能繼續說一說關於私營經濟的事嗎？”

雖然自已清楚接下來的政策變化，他卻想聽聽社會上的有識之士，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

“其實很簡單，國家只有放開私營經濟，才能解決就業問題和發展經濟問題。”程老爺子咬了一口蘋果，語氣肯定地回答。

他最擅長的事，就是根據收音機的新聞，解讀並推測國家的大政方針。

而在鵬城設特區，就是最好的證明。

因為國家需要成功的例子，證明這樣做利多弊少，才能真正放開手腳。

一旦那邊的經驗總結出來了，就是正式實施的時候。

“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程爺爺的眼光，我真的服了。”夏臻真誠地朝他豎了豎大拇指。

別人都是小心翼翼，就怕政策會改動。

只有他能看得這麼遠，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你也覺得搞私營經濟有前途？”程老爺子把手裡的蘋果啃完，滿足地咂了一下嘴巴，又認真地問道。

如果他能這樣想，那同樣不簡單。

說的誇張一點，這時候能理解自已的想法，同樣需要足夠的眼光。

“當然。”夏臻語氣肯定地回答。“就像你說的，國家只有這樣做，才有前途，所以這一天早晚會到來。”

現在是十月底，再過一個多月，第一張個體戶營業執照辦下來，等於個體戶的合法地位，得到了政府方面的認可。

“唉——”見夏臻這樣說，程老爺子再次嘆息出聲。“連你一個大學生都能明白的道理，為什麼我的兩個不孝子，就不肯相信呢！”

只有一個願意支援，有他這個父親提供金錢和技術，賺錢的事就會非常容易。

給他五年時間，就有把握賺到十萬元以上。

有了這個基礎，後面以每年翻幾翻的速度高速發展，用不了十年，程家就有可能達到以前的水平。

而其它人因為害怕，這時候才開始摸索做生意的方法，程家就遠遠走在他們的前面。

他一向是個有野心的人，不甘於平庸。

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那程爺爺可以自已做啊！”夏臻總算明白了他的痛苦根源，明明看到了機會，卻沒有人願意幫助。“你年紀又不大，再幹二十年都沒問題。”

六十歲創業，雖然有些晚了，卻不代表一定會失敗。

張忠謀從小生活貧困，直到56歲才開始自己的事業，並建立自己的商業帝國。

鼎鼎有名的臺積電，就是他創辦的。

還有大器晚成的山德士上校，在66歲創辦肯德基，而如今這一品牌，已經是全球有名的長壽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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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年來到國內，很快成為國人最歡迎的洋快餐。

內地也有這樣的人，天堂傘的王斌章，就是在六十歲那年，放棄安逸的退休生活，開始創業。

靠一把雨傘，一年賺幾十億，成為行業龍頭。

不過他是在八十年代中期開始創業的，如果程老爺子選擇在這個時候開始，只怕比他還要先取得成功。

“我也很想啊！”程家旺彷彿遇到了知音，激動地握了握拳。“可是我的身體你也看到了，還能活得了那麼久？”

如果不是身體拖累，不用夏臻提醒，他現在都已經開始了。

“你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夏臻心裡一動，關心地問。

如果自已能幫他解決這個問題，就能結下善緣，說不定還能合作一番。

現在自已沒精力在滬市創業，假如程老爺子去幹了，那自已就能參一腳，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賺到一筆錢。

“慢性肝病晚期，加上腸胃吸收功能不行，身體免疫力差。”程家旺也沒瞞他，說了自已的問題。

如果只有一種問題，還可以慢慢調養。

多種病一起發作，基本上沒救了。

據醫生說，如果他能放平心態，有規律地生活，應該還可以活二三年。

否則最多半年，就會撐不下去。

“這麼嚴重啊！”夏臻聽後，也有些傻眼。

原本以為送他一瓶人參大補酒，調養一段時間，就會慢慢好轉。

現在看來，未必有用啊！

“不用替我擔心。”老人以為他關心自已的身體，倒是有些感動。“能活多少歲，老天爺說了算，我已經想開了，活一天算一天吧！”

又問起徐老爺子的情況，聽說最近有所好轉，也為他高興。

“我這裡有一瓶人參大補酒，對你這種情況有很好的療效，你拿回去喝吧！”夏臻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送他一瓶酒。

說完，去了一趟廚房，把一瓶人參酒拿出來給他。

反正這東西沒什麼成本，送出去也不心疼。

禪境花園出產的藥材，特別是經過變異後，到底療效怎麼樣？還無法證明。

那就死馬當成活馬醫，讓他替自已試一次藥吧！

假如程老爺子這樣的問題，也能有改善的效果，那只能說明它的功效超過自已的想象。

“那怎麼好意思？”程老爺子是識貨的，看到這麼粗大的人參，就知道年代已經超過百年，非常震驚。

這東西價值不好估量，自已跟他素不相識，怎麼就送給自已了？

可是他又想把身體養好，努力活下去，實現自已的人生目標。

所以這時候非常糾結。

“藥送給有需要的人，我年紀輕，暫時用不著。”夏臻把人參酒塞到他手裡。

“那我就厚顏收下了。”程老爺子最終還是沒舍得拒絕。“以後你有什麼事，儘管跟我說，只要我能做到的，絕不推辭。”

生意人出生的他，講究的是利益，不喜歡說大話。

如果病真的好了，他相當於自已的再生父母，怎麼報答都是應該的。

“我也沒什麼要求。”夏臻想了想，說了自已的計劃。“程爺爺在生意方面似乎有自已的獨到見解，等你身體恢復了，到時我們可以一起合作，看能不能在滬市做些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