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咱們等下真的是要出城去打韃子？”將手上的兵器放下，一位明軍士兵走到城牆一側向著他的一位同袍問道。
“是嘞，上面都講好了。咱們這一夥子人，等下就得出去。”席地而坐的搭話士兵一面看著螞蟻搬家，一面回答道。
“狗娘養的，那些大官怎麼自己不出去，盡使喚咱們這些人。他們到好，可以窩在順天府裡面看著咱們去送死。”詢問的士兵頗有些不服氣的抱怨起來。
“別說了，劉將軍來了。”另一位士兵提醒道。
“噠噠……”劉文炳騎在馬上，自城鎮裡面走來。在他身旁烏泱的，是一隊甲胃齊全的騎兵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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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眼下已經是近黃昏了，但那些甲胃依舊閃射著熠熠的光芒來。
“所有人都到這裡了嗎？”劉文炳側頭向著趕過來為他牽馬的遊擊將軍問道。對方是一身布面甲打扮，頭盔戴的有一些歪。
“都到了，都到了，劉將軍。”遊擊將軍趕忙回應到。“一共是四千八十五人，都齊了。”
“嗯。”劉文炳點點頭，隨後朝著遊擊將軍的那一個方向下馬。他向著四周望了望，士兵們大多都背靠著城牆席地而坐。
“上去吧。”他向著身旁親衛以及遊擊將軍吩咐道。
“轟隆隆……”在遠處的天空遠遠的傳來了幾聲悶雷，西北方的烏雲正逐漸將晚霞吞沒掉。在劉文炳登上城牆後，一陣又一陣的狂風也跟著來了。
它們將明軍的旗幟吹的招展。
“唐總兵現在在哪裡？”在城樓上找一圈的劉文炳向著身旁一位站崗的士兵詢問道。眼下他還缺少一些騎具，這些東西他只能找唐通看能不能商議商議。
“唐總兵下城吃飯去了，估計還要一會。”士兵微微低頭，向著劉文炳恭敬答道。
“嗯。”劉文炳點點頭，臉龐閃過去一絲失望。但那表情轉瞬即逝，他旋即轉過身來向著身旁的幾個人講道：“我們先進去，等一等唐總兵。”
“是。”其餘幾人迎著劉文炳的話答道。
幾人旋即便走進了屋內。
風愈來愈烈了，天空上的烏雲也逐漸的將晚霞全數吞沒殆盡。太陽走了，隱入到了地平線之下。不過也沒有月光，在天上只有黑漆漆如濃墨一樣的烏雲。
“劉將軍！”唐通終於出現，他身著一身文山甲，頭盔也戴的筆直。
“唐總兵。”劉文炳站起身來回了一禮。但他沒有再選擇寒暄，而是利落的開口詢問馬具的事情。
“唐總兵。”他講道：“這大戰在即，我還空缺三百具的馬鞍以及馬鎧，兵部的人說您這裡還有一些，我想……可不可以？”
“劉將軍這說的是哪裡話？兵事乃國之大事，這種事情您何必親自來尋我呢？喊幾個手下過來知會一聲，您想要多少我就可以給多少。”唐通的回答顯得大方，他熱切的走上前來，坐到了劉文炳的身側。
“欸！你去調集四百馬具過來，與劉將軍使用，還有戰馬也一併送過來。”一面對親衛吩咐，唐通一面又向著劉文炳講起話來：
“劉將軍啊，這次的出兵您可一定要小心。這刀槍無眼的，就算不能得勝，那也一定得領著手下兵馬全須全尾的回來啊！”
“是，這是應當。”聽著唐通的關切之詞，劉文炳雖明白這不過是逢場作戲，但是還是不由得心中一暖。
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這一個外戚居然走到了這麼的一步來。
他怨自己的那一位表哥皇帝嗎？
其實不怨。
北天傾覆在即，除了他們這些自己人，又有誰能如此全心全意的去幫扶他呢？更何況，大臣們有的選擇，勳貴則是真真正正的與國同休。
“譁啦啦……”傾盆的大雨忽地便在外頭下了起來，聽著這些聲音劉文炳感到一些可惜。因為這代表著他精心準備的火器暫時是派不上用場的了。
“劉將軍啊……”唐通想繼續開口說幾句吉祥話來，但是他的話語半天都啞在了喉嚨裡面。
只講得出兩個字來。
“珍重。”
“嗯。”劉文炳點點頭，向著唐通露出一個微笑，隨後便依禮告別往城樓外面走去。
剛一走出屋子，雨水拍地的聲音便瞬間充斥了他的耳膜。劉文炳站住身子，接著提著劍往城下走去。士兵們大多都已經躲到了避雨的地方去了，他們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這位將軍在大雨中緩緩走到無遮擋的空地上。
“諸位。”劉文炳開口講話道。
“再過半個時辰，咱們就要出城迎敵了。韃子的大部隊都已經南進了，外面留下來的都是一些給他們當漢軍的渣子。”劉文炳說話的聲音很大，雨水蓋不住它。
“弟兄們！”他忽地提高聲音喊道。
“韃子南進的目的是為了打垮南邊的勤王軍，而在打垮了勤王軍之後呢？他們又會馬上揮師北上，把京師給團團圍住。我實話通你們講吧，要是那樣子圍下去，京師撐不了多久。待在城裡面的人會跟大凌河一個下場。”
“你們知道大凌河嗎？韃子圍了它八個月，到了八個月後城裡面的糧食已經不夠吃了。所以他們就開始吃人。”劉文炳的聲音忽地陰冷下來，他環視著四周，四面兵士們也大多看著他。
“各位都是京營的，各位有這個決心去吃自己的老孃、老父嗎？”
沒有人回答，在劉文炳的聲音結束之後留下的只剩下雨水聲，以及叫人涼颼颼的寒風。
“集合！”劉文炳這次的聲音了的起來，但四面所有的士兵都急速的從避雨的地方站起身來。一個帶動十個、十個帶動一百個、那些聽到劉文炳說話的，沒有聽到劉文炳說話的，都在這甕城的空地上集結了起來。
“嘖嘖嘖……唉！”站在城樓上方注視著這一幕的唐通一面搖頭，一面嘆息出聲音。當年他也被人圍過城，最後也是食盡差點要去吃人。
“陛下駕到！”遠遠的，一聲尖細的宦官聲音從甕城外響起。一抹明黃色，自城向著甕城靠近。士兵們趕忙跪倒在地上，低著頭等候著那明黃色。
“起身吧。”朱由檢掀開轎簾，從雍容華貴的轎子裡面走了出來。
“陛下……”見到崇禎如此，宦官王承恩趕快打起一把傘向著對方靠了過去。
但是崇禎推開了他。
“朕的子民尚且在雨水之中，朕又何必和小女人家一樣的躲在傘下呢？”朱由檢站住身子，雨水即刻便浸透了他的那一身龍袍。
“眾將士們！”朱由檢高聲喊道。
“朕在這裡同你們立誓，凡是殺敵有功的，都可以報到朕這裡來！朕會一一賞賜！”
“多謝陛下！”四面兵士們的聲音將雨水聲給生生蓋了過去，他們熱切的注視著自己這位陛下。如此之近的距離，這還是他們絕大多數人的第一次。
“朕不多說，你們好自準備！不過有一點朕要告訴你們，朕會親自站上城牆為諸位擂鼓！向前一刀是富貴，但要是有向後的，朕也絕不留情！”
雨水打溼了朱由檢的那一頂翼冠，他站直了身子，聲音厚重且且沒有一絲停頓。他忽地感受到一種異樣的感覺，他覺著自己被身前那四千人的目光給高高舉起。
這樣的感受，是他面對文臣武將時所從未有過的。
“萬勝！”劉文炳喊道。
“萬勝！”
“萬勝！”
“萬勝！”
在戰吼聲中，朱由檢緩緩走上了城牆，唐通正在上面跪迎。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叫唐通起身隨後便站住身子如一道旗幟一樣注視著甕城城內的士兵們。
“冬鼕鼕！”沉悶的戰鼓聲自城牆之上響起，一隊八百人的騎兵隊伍由西城門趕來。他們的布面甲通體呈黃，而在黃色的布面上繡著點點紫花。
這是劉文炳的利劍。
“出城！”伴隨著順天城門隆隆的開門聲音，身著靛青色甲胃的士兵們一隊又一隊的向著城外走去。
朱由檢在城上看的清晰。
四千人的步卒一出城，便馬上被劉文炳排列成一副魚鱗陣來。在陣線的左右兩側，各有四百來人的騎兵在運動。
“明軍！明軍出城啦！”遠處的清軍也注意到了這一幕。幾個斥候火急火燎的馬上向著中軍大帳趕去。
“不要慌張！快去組織人馬！”與那些驚慌失措的斥候不同，尚可喜相當冷靜的從大帳之內走出。
他仍舊穿戴著甲胃。
尚可喜跨上了自己那一匹駿馬，接著領著手下親衛先行去帳外察看明軍情況。
“轟隆隆！”一道閃電點亮了半邊的天空，將尚可喜的臉龐映照的慘白。在他視野的遠處，在順天府的城下，一團漆黑如墨的兵士們正在緩緩靠近。
“呸，居然真的來了。”尚可喜將吐沫啐出一口吐到地上，接著便號令親兵們去讓士兵們列陣。
不得不說，這位從皮島一路打來的將領還是相當有水準的。在幾刻鐘內，漢軍們便已盡數來到帳外列陣。
“左側騎兵向著他們的隊尾機動，我沒有看到韃子的騎兵，可能是隱藏起來了。右隊不要動，讓前鋒先去交戰。”遠遠打量了清軍陣型後，劉文炳敏銳的向著自己手下部將下令道。
“是！”
緊接著，在左側的那一隊騎兵便如蒼鷹擊空一樣急速的向著所謂漢軍左側機動而去。在沉沉的夜色裡面，他們輕而易舉的繞過了尚可喜部的陣型來到了對方的後側。
“殺呀！”而在他們機動之時，前鋒的兵馬們已經接敵了。
劉文炳將隊伍的老兵都放在了左右兩側，新兵則是位於中軍。這樣子做的好處是，左右兩軍殺進敵軍陣線後，可以直接包抄對面的中軍。
而壞處則是，一旦中軍被擊潰，主帥的生命將被直接威脅。
“弟兄們！上啊！”一位明軍的百戶高吼著上前，他一腳踹開一位舉盾的清兵隨後馬上舉起利刃結束對方的生命。
周圍的清軍馬上向其揮刀，但這位百戶身上的布面甲則是綽綽有餘的擋住了這些攻擊。百戶高聲吼叫著，領著自己手下士卒生生的在清軍前沿撕扯出一道裂口來。
但裂口還未擴大，清軍的人手馬上便補了上來，兩方的前鋒完完全全的陷入到了絞肉之中。
冷風呼嘯著吹過這些士兵們的面龐，他們一排接著一排一面感受著四面戰友呼出來的熱氣，一面向著前方試圖頂住明軍的攻擊。
“將軍！明軍的騎兵已經到咱們身後了！”尚可喜順著兵士的彙報向後看去，只見一隊明軍騎兵隊伍已然來到了大軍身後。
“他媽的！我們的……”尚可喜剛想痛斥為什麼己方的騎兵如此失職。但是他馬上便意識到，軍中的所有馬匹都已經被多爾袞給徵用了。
該死，他在心裡面怒罵道。
“要後隊改陣，還有耿仲明、孔有德他們難不成還沒有來支援咱們嗎？”將情緒冷靜下來，尚可喜繼續下令到。
只要堅定守住，明軍一時半會拿他沒有什麼辦法。更何況等到孔有德與耿仲明支援過來，到時候眼前的這一夥子明軍就要被反包圍住了。
“我們派出去的探子都被明軍騎兵給截住了，眼下，眼下咱們沒有馬匹了。”
“哼……”雨水打在尚可喜的臉上，他沉著臉只是長長的嘆出一口氣來。“把我親衛的馬匹給徵用過去，無論如何也要聯絡上孔有德他們！”
“還有命令後隊緩慢向後，把所有的炸藥都集結起來，預備點燃。中軍向後移動，放棄前鋒。”看著明軍愈來愈近的距離，尚可喜繼續下令到。
大軍果然開始變化，清軍的中軍士卒們相當乾脆的直接開始轉身，將前鋒給丟棄在了明軍軍陣之中。
而這一幕，自然也被坐鎮的劉文炳給看的一清二楚。
他意識到打垮尚可喜部的機會來了。
劉文炳即刻動身，領著右側的四百騎兵向著清軍正在移動的中軍急速靠近。而先前在清軍後軍那一線騷擾的遊蕩騎兵們，也馬上繞過清軍後軍向著劉文炳靠攏過來。
“冬鼕鼕！”遠處戰鼓聲沉悶的響起，這自然是明軍的，也自然是朱由檢答應這些將士們的。
“殺呀！”劉文炳手下的騎兵隊伍好似一把利劍，頃刻之間他們便衝進了清軍還在移動的中軍之中。
像是一塊易碎的豆腐一樣，清軍的中軍即刻便碎裂成哀嚎聲與喊殺聲。
“亮起大旗！”隨著劉文炳的命令，一展明軍旗幟在清軍的中軍被揮舞起來。前沿的清軍本就已經支持不住，在看見大旗為明軍旗幟之後，馬上便徹底為明軍吞沒。
明軍的步卒們則是馬上向前，將清軍意欲後撤的中軍給死死咬住。
身前的敵人、四面的騎兵、徹底紊亂的陣型，這些變數最終將清軍的中軍徹底推向了崩潰。
尚可喜看著四面陸續開始潰逃的士兵們，在喊殺聲旁，雷鳴陣陣的響起。
一股子苦澀的失敗感在他的口中被回味。
但馬上，他便又被另外一個訊息給擊打的徹底沒有抵抗的慾望了。
耿仲明與孔有德這兩個人，早已經拋棄他領著隊伍南撤了。
“唉……”看著眼前中軍的亂象，尚可喜熟絡的握住韁繩。
“撤！”他喊道。
伴隨著清軍後軍旗幟的倒下，清軍陸陸續續的都開始了潰逃，他們跟著自己主帥逃跑的方向追去。
明軍想追，但是被劉文炳給喊住了。
“清理戰場，預備回城。”他下令道。
而這一幕同樣被在城牆上觀戰的朱由檢給看見了，他馬上喊住了一位士兵，要對方即刻出城。他明白劉文炳的不追擊的目的是什麼，但是他不能允許。
他需要一場勝利，順天府需要一場勝利，一場徹頭徹尾的大勝。
既然孔與耿二人早已經退兵，朱由檢絕不允許劉文炳如此保守的讓尚可喜足以儲存下他的後軍以及一部分中軍。
他要的是，尚可喜的人頭。
“要劉文炳聽旨！”朱由檢的雙手緊緊按住溼潤的女兒牆。“不許收兵，我要他擒殺尚可喜這一貳臣！”
“轟隆隆！”一聲炸雷在天際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