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哐哐…”
“發榜了,發榜啦!”
定遠縣的衙門口,隨著幾名吏員將佈告貼好,敲響銅鑼吆喝起來,片刻間,街頭街尾的人就圍了過來,議論紛紛,交頭接耳。
識字者看著佈告上的內容,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大聲朗讀,不識字者則是豎耳傾聽,一時間亂糟糟的如菜市場一般。
“哐!”
“都安靜!”一名文吏見聚集了已不下百人,便讓小吏敲鑼制止圍觀者喧譁,待安靜後才大聲宣讀起來。
“都聽好了,今朝廷欲徵收商稅農稅,凡榜上有名者,需在十月底之前,自己前往皇家銀行主動上繳稅銀,過期不交者,或少交者,則視為抗稅,將罰款所需交納稅額的兩倍。
第二次不交,少交者,罰款五倍,第三次不交少交者,農稅直接沒收土地,商稅直接查封店鋪…”
“譁…”
隨著文吏宣讀完,上百圍觀者全部譁然。
因為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需要交稅的商戶,其中不乏經營麵攤,吃食的小商販。
聽說要自己主動去銀行上交,眾人都感覺非常新奇,聽說不交最後會被直接查封店鋪又都緊張起來。
“大人,小人是賣肉的,要交多少稅?”
“大人,老朽是測字的,不知要不要交稅?”
“大人,怎麼要去銀行交?不是你們來收嗎?萬一到銀行交了,不認賬怎麼辦?”
哐哐哐哐!
“都安靜!”
“要交稅的,上面都有名字,名字後面有需要交納的數額,自己檢視。
至於為什麼要去銀行交,這是朝廷的意思,爾等照辦即可,哪來這麼多廢話?
到時交稅後,銀行會給爾等開出一張憑證,有此憑證便不會出現不認賬的情況,所以爾等無需擔心。
最後本官在宣佈,若是發現榜上的稅額,與自己計算出的稅額不相符的,少交的算爾等運氣。
多交的,可以自己寫一張情況說明,只需將姓名編號寫清楚,然後投入左邊的那口鐵箱內即可,來年交稅時,朝廷會抵消今年多交的部分。
所以發現榜上稅額有錯的,爾等也無需擔心,同樣要先按照榜上的稅額,前往銀行如實上繳,否則同樣會被視為少交或者不交…”
文吏噼裡啪啦的說了一大堆,說的是口乾舌燥,不過眾人倒是都聽懂了。
識字的紛紛在榜上尋找自己的名字,發現名字後面果然有數字,立即便計算起來。
因為無論是農稅,還是營業稅的收稅標準,當初登記時就已經詳細的告知過了,所以基本上只要識字的人都會算。
不過營業稅比較復雜,哪怕一些識文斷字的人都不會算,農稅則要簡單的多,哪怕不識字的人,也都算得出自己每年要交多少銀子。
隨著訊息傳開,趕來的商戶地主是越來越多,前來湊熱鬧的就更多,一時間整個衙門口城門口都擠滿了人。
而兩名吏員則是輪流宣讀佈告上的名單,讓那些不識字者,也可以知道自己應繳納多少稅銀。
一些小商小販,得知自己只要交納一二錢銀子,立即就拿著寶鈔殺往銀行。
一些大地主,大商戶們則是持觀望態度,並沒有貿然前往銀行交稅,畢竟還有二十多天呢。
劉家村。
是定遠縣最偏遠的一個山區村子,離縣城足足八十餘裡,徐福帶著一名小吏,兩人騎著兩匹騾馬,早上出發,硬是到了黃昏才抵達。
“兩位差爺前來,不知有何公幹?”
“去,先給本官倒口水來!”
徐福擺擺手,衝著上前詢問的老頭喝道。
“是是,差爺辛苦,小老兒這就命人去…”
老者趕忙點頭,招呼人去倒水。
徐福和小吏接過水瓢,勐灌了幾口,這才舒服的扎了扎嘴,然後徐福整理了一下官服,這才官威十足的道:“記住,以後要叫官爺,等下把本官念到名字的人全部叫來。”
說完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上面也只有區區十餘人罷了,交稅最多的不過二錢銀子,最少的只有三分田,才交稅三十文。
不多時,被念到名字的十幾名村民就被叫了過來,徐福便跟他們說了一下要交稅的事兒,並且每人要交多少,都說得清清楚楚。
十幾名村民聽說要自己去縣城的銀行交,頓時就懵了,一個個都急出了汗。
“官爺,小人從未去過縣城,也不知道那銀行在哪裡,還是直接交給官爺吧…”
“是啊官爺,往年收稅不都是這樣嗎?怎麼今年這麼麻煩?”
村民說著紛紛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銅錢碎銀。
“都閉嘴,本官已經跟你們說過了,需要你們自己去縣城的銀行交,你們現在就是交給本官,也是不做數的。”
“大人,交給您不也一樣嗎?怎麼能不算數呢?”
“是啊!”
“本官懶得再跟你們囉嗦,你們愛交不交,不去縣城交的話,到時罰款沒收田地時,可別怪本官沒提醒。
還有,爾等都不識字,去的時候記得將朝廷發放的地契帶上!”
徐福被他們吵得煩不勝煩,加上天色也晚了,直接丟下一句,帶著小吏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顯然準備趕在天黑之前,到鎮子上去休息。
而劉家村的村民看著揚長而去的兩位官爺,一個個急的是如熱鍋上的螞蟻。
“徐頭,這些村民都沒多少見識,我看剛才咱們真該將他們的銀子收了,再騙他們又去縣城交,雖然不多,但好歹也能吃上幾頓酒嘛。”
一旁的小吏見白跑了一趟,忍不住抱怨起來。
“你小子想要害死老子是不是?”
徐福卻是板著臉罵道。
上次的事兒將他著實嚇壞了,那些文吏被革職,還能返回原籍。
可他在老家的宅子土地都賣掉了,一旦沒了官身,他都不知一家老小今後該怎麼辦。
如今他每月五兩俸祿,都是按時發放,一兩未扣,足以養家湖口。
所以是格外的小心,不該拿的銀子是一分不拿,為了那點小錢丟掉官身,根本就不值得,哪怕一點點風險,他都不會冒。
何況前陣子丈量林地果園時,油水還是挺足的,連朝廷放的都非常寬。
所以無論是知縣大人,還是他們都不怎麼擔心,畢竟林地果園荒山礦山這些不比田和店鋪,都不怎麼好丈量判定。
不過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次各地的吏員沒有在瞞報,而是選擇多報。
比如一片果園,要是地主給孝敬銀子,那就大致估算一下,如實上報。
若是不懂事兒,那就多報他十幾畝,尤其是稅最重的礦山最不好判定。
所以那些地主士紳為了每年不多交冤枉錢,基本上都咬牙給了一大筆孝敬銀子,有的荒山地主士紳更是直接不要了。
次日,天還未亮,劉家村的十幾名村民,便揣著銅錢地契結伴前往縣城。
路上一行人都是非常忐忑,生怕找不到縣城,到了縣城又找不到銀行。
好在以前到鎮子上趕集時,大致知道縣城在哪個方向,中午抵達了鎮子,便沿著大路快步前行。
急趕慢趕抵達縣城時,城門依然早已關閉,天色也暗了下來,眾人只得在野地生了一堆火過夜。
次日,城門一開便進了城,一行人穿過城門後,便左顧右盼傻在了當場。
眾人都是既被縣城的熱鬧繁華震驚,又不知該往哪裡走。
好在這時一名身穿公服的差役走了過來。
“爾等可是來交稅的?”
“回…回差爺,小人確實是來交稅的。”
面對差役的詢問,一行人都是緊張不已,回答的一名壯漢,語氣都有些結巴,生怕說錯話,被抓到縣衙去打板子,或者關起來。
“跟我走…”差役卻是直接一揮手,顯然這幾日,對這種頭一次進城的鄉巴老,早已見怪不怪。
眾人趕忙老老實實的跟上。
“這裡就是皇家銀行,爾等直接進去交錢即可,至於如何交,裡面自會有人告知爾等。”
差役將他們帶到銀行門口,直接丟下一句,便揚長而去,同樣沒有行敲詐勒索之事。
一行人看著那氣派的大門,都是面面相覷,躊躇了半晌,硬是不敢邁步子走進去。
“大狗哥,怎麼辦?”
“二虎,你先進去瞧瞧。”
“俺不敢去,大狗哥,還是你先去吧。”
“你個慫貨…”
十幾人你推我,我推你,都是將頭搖得像撥浪鼓,直到門口的夥計實在看不下去,上前問道:“你們可是來交稅的?”
眾人都是拼命點頭。
“那還在這裡吵啥?還不快進去?”
在夥計的催促下,眾人這才大著膽子跨進了大門,來到院子中,又不敢走了,最後還是被一名管事帶進了大廳。
“排好隊,一個一個的來。”
看著書桌後的女掌櫃,眾人都是趕忙低下頭,在保鏢的招呼下,老老實實的排好了隊,大冷的天,一個個額頭上都緊張的冒起了汗。
“叫啥名字,要交多少稅?農稅,還是商稅?”
“回,回貴人的話,俺叫劉大狗,交農稅,一錢銀子。”村民劉大狗捧著一百個銅錢,顫顫巍巍的說道。
“編號多少?”
“俺不知道…”劉大狗一臉茫然。
“先把銅錢收起來,地契帶了嗎?帶了的話拿出來,讓我看看。”
女掌櫃秀眉一蹙,然後放下筆說道。
劉大狗趕忙將銅錢又裝回布袋裡,然後從懷中小心的摸出一張地契。
女掌櫃接過地契,看了一眼,便書寫起來,同時不忘囑咐道:“記住你的編號是甲字六七八五四三二,先去那邊將銅錢換成寶鈔,然後再來交錢。”
“是是是,可是俺記不住…”劉大狗撓了撓頭。
“記不住就算了,快去換錢。”
女掌櫃揮揮手。
相比起這些總共也沒多少地的普通百姓,積極交稅,如實交稅,那些地主士紳們則沒有這般痛快了。
整整過了十日,大多都還在觀望,也有一些自以為是的選擇少交。
尤其是揚州府,蘇州府,常州府的一些大地主們。
“父親,離朝廷規定的期限只有三日了,咱們還要繼續觀望嗎?”
“再看看吧。”
面對長子的詢問,一名華服老者還是擺了擺手,一想到那高額的農稅,他就心疼的要死。
他黃家在常州,雖算不上頂級大戶,但也有桑田兩萬畝,水田一萬畝,加起來竟然要交一萬二千兩的農稅。
與之相比,府城縣城的那些店鋪酒樓需要交納的三百多兩商稅,倒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父親,朝廷竟然敢讓銀行收稅,敢讓農戶商戶自己上繳,必定有辦法知道那些抗稅不交,哪些少交,這樣拖著,也並非長久之計呀,一旦過期,可是要罰款兩倍啊!”
長子去過南京幾次,見識要廣一些,知道朝廷竟然發了佈告,不交稅肯定是不行的。
“為父又何嘗不知?可咱們家要交一萬多兩呀,簡直豈有此理!”
“父親,咱們黃家還算好的,周家可是要交整整三萬多兩,還是讓孩兒去銀行一趟,早交早安心吧!”
“老爺,周家派人去銀行交銀子啦。”
一名管事這時急匆匆的衝了進來。
“什麼?”
“不是說好都不交的嗎?他周家怎能言而無信?”老者大驚,隨即破口罵道。
罵完過後,父子倆也都慌了神,立即就拉著銀子,在家丁的護衛下殺往城中皇家銀行。
可當來到銀行所在的街道上時,頓時就傻眼了,因為放眼望去,全是架著馬車來交稅的地主士紳。
偌大的街道,簡直堵的是水洩不通。
而此時銀行內的所有人,都忙的腳不沾地,尤其是女掌櫃。
雖然銀行從早上一直營業到子時,但隨著訊息傳開,趕來交稅的地主士紳越來越多,加上拉的又都是銀子,需要稱重折色,銀行根本就忙不過來。
最終到了第三天,也只有一小半人交了稅,其他人仍然在排隊。
晚上子時已過,當銀行宣佈不再收取稅銀後,還沒有交稅的地主士紳頓時一片譁然,立即就吵鬧了起來。
“諸位子時已過,本掌櫃不會再收取任何稅銀,你們再吵亦是無用。”
“那怎麼辦?吾等農稅都還未上交,萬一朝廷追究下來如何是好,誰來承擔?”
“哼!先前那麼長的時間你們不來交稅,偏要等到最後三日才交,又怪得了誰?本掌櫃這三日從早忙到晚,你們還想怎樣?關門!”
女掌櫃這三天來確實累的不清,每天除了休息三個時辰,幾乎一刻未停息,此時已不想再跟他們囉嗦,直接冷哼一聲,下令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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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誰敢關。”
士紳地主們都是帶了家丁前來的,也知道如今的朝廷說一不二,見銀行真的要關門,立即就想讓家丁上前阻攔。
結果早有準備的衙役和駐軍立即就衝了上來,雙方一時爭吵不休。
最後連常州知府都殺了過來親自向女掌櫃說情,讓銀行再營業兩天,等大家將農稅都交完在結算上報。
“錢知府,不是本掌櫃不通融,而是總行有明確規定,十月三十日,子時一過,所有皇家銀行必須停止收取稅銀。”
“李掌櫃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縱使常州知府好話說盡,口水說幹,銀行掌櫃依然將頭搖得像波浪鼓,堅決要關門,最後氣得常州知府,也只得拂袖離去。
而隨著更多的駐軍抵達,未交稅的士紳地主們,也只得紛紛拉著銀子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