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雅並沒有看到什麼。
因為粱泰並沒有降低車速。
是要離得夠近了，宋陽才能一眼看到她。等周慧雅也轉頭望去，就只是普通的街景。
她又往後看了看，但終究不如宋陽對她那麼熟悉，沒從已經遠去的人群裡認出沉晴雪來。
“看到什麼了？”周慧雅問了一句。
宋陽沉默了一下，笑著說道：“看到沉晴雪了，在等公交車。”
周慧雅頓時明白他之前的異樣，小聲問道：“……不去見個面嗎？”
宋陽搖了搖頭：“沒有必要，都過去了。”
他握著周慧雅的手：“剛才說到哪了……對，最大的城中湖。我也沒去過，但聽說還是值得一看的。”
深秋的東湖畔，許多樹木其實已有蕭索之意。畢竟落葉紛紛，而此時的東湖著實沒有什麼精心打理的模樣。
只有到了當年曾有諸多大人物在地度假、開會的那一帶，才多了些園林的感覺。
唯如此，也顯出一種蒼茫原始。
一陣湖風吹過，周慧雅抱了抱手。
宋陽看在眼裡，摟著她的手臂說道：“可惜你實在太惹眼了，不然咱們可以去逛逛老街。這裡也沒什麼意思，不如回去吧？”
“好。”周慧雅隨著他的腳步往湖邊路上的車子那邊走著，往他身上又靠了靠，把手伸進了他外套的大口袋裡，“你能趕過來我就很驚喜了。這裡也很好啊，看著很有山水畫的感覺。”
“那等這段時間忙完之後，回去畫出來。”
兩人行走在路上，周慧雅忽然問道：“你父母……有沒有說過年怎麼安排？下一站就是齊南，我該去拜見一下的。”
宋陽沉默片刻之後搖了搖頭：“不想見我。”
在這樣的環境裡，周慧雅忽然提起這個話題，讓空氣一時顯得更冷。
“……那你，說了我嗎？”她還是繼續問了。
宋陽點了點頭。
周慧雅便不再說話。
回到了車裡，粱泰也感覺到氣氛的安靜。
“……再去哪？”
“回酒店吧。”
一路上，也沒再多說什麼話。
周慧雅彷彿是一路上玩累了，靠在他肩頭閉著眼睛休息。
宋陽也只是摟著她的腰，靜靜看著窗外。
源頭自然是因為看到了沉晴雪，而他也沒有隱瞞。
但聰慧如周慧雅，後面可不見得沒有多想。要不然，又怎麼會忽然提起宋陽的父母？
回到酒店，周慧雅在門關上之後，才忽然抱著他輕聲說道：“對不起。”
“有什麼對不起啊？”宋陽語氣裡有笑意。
“你特地趕來，又不瞞我，還提起了讓你掃興的事。”
“也不算掃興，就是這事沒什麼好辦法。”宋陽聞著她的髮香輕聲說道，“慢慢來吧。”
說罷就問：“劉華他們又趕回香島了吧？我這次把他們折騰得夠嗆，不停地來回跑。”
周慧雅抿嘴微笑了一下：“這就是工作啊。宋陽，既然提起了這件事，要不，我們還是聊一聊吧？”
宋陽愣了一下，就點了點頭。
周慧雅於是用酒店房間裡的電熱水壺煮了點開水，泡了兩個茶包，端到了小沙發那邊。
手指相扣，靠在他肩膀上之後就說道：“伯父伯母是不是覺得，你更應該好好彌補沉小姐的？”
一句話讓宋陽無法回答。
周慧雅輕聲說道：“伯父伯母應該都是很善良的人，遇到這樣的事，都會這樣去想。我也不知道你跟沉小姐為什麼就不能繼續在一起了，但是就算伯父伯母不想見你，還是應該多探望一下。一切如果只交給時間，那就真的會很慢。”
宋陽還是沒說話。
“下一站在齊南忙完，帶我拜見一下伯父伯母吧？總要見了面，多說說話，有些事情才能快一點過去。”
宋陽想了想之後就笑著開口：“好。”
“但在那之前，我也得有件事告訴你。”周慧雅咬了咬唇，現出一絲忐忑，“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不是因為對我多心動，又或者已經心動了多久。只不過在恰好的時間，你的心裡有很大的空洞。而你一旦做出了什麼決定，就會把自己的情緒投入進去，很認真地去做。你說起想去看看我媽媽時，我對我們的未來是真的產生了期待。”
“從無到有的過程，本來也只是一個契機，一瞬間的事。”宋陽思索了一下問道，“難道你希望我不投入情緒，不認真？”
周慧雅挽著他的手：“當然希望了，我就是特別喜歡這一點。就像是學什麼東西，想要吃到什麼果子，有用心的過程，慢慢地看著它一點點變好。但有一件事，我一直是不敢對你說的。”
她伸出另一只手撫上了宋陽的臉，有些複雜地說道：“已經到這個年紀的我，也許很難再遇到像你這樣認真的人了。像我一樣，覺得不應該欺瞞，要用心去經營感情。以前的我，最大的不安全感其實來源於錢。”
周慧雅頓了頓之後說道：“你見過我媽媽了，知道我小時候有多難。年輕的時候，男朋友投資失敗之後，我們吵了很多架，後來分手了。然後……是他。這兩年多裡，其實我也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感情是什麼態度。”
宋陽靜靜地聽著。
此刻的她，願意對宋陽說出她的心跡，宋陽樂於聽完。
周慧雅自嘲地笑了笑：“明明已經出名了，賺了很多錢了，但還是會擔心以後老了，不漂亮了，賺不到錢了怎麼辦。我為真愛開始過感情嗎？仔細想想也不是這樣的。要有本事，要對我好，要能始終給我這樣的安全感，就憑我漂亮嗎？”
“他重新回來找我時，我才發現自己竟然明知他花心，卻仍然會有點掙扎。其實，也有點看不起自己，所以那天才喝醉了。你說我不是容易被哄容易心軟，而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我真的很吃驚，因為……”
她把宋陽的手臂抱得緊了一些：“因為我發現，如果因為那種安全感，我可以說服自己接受不完美。”
宋陽沒有意外，因為她後來就是這樣選擇的。
說好聽點是成熟了，接受不完美。說不好聽點，就是為了最重要的東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比如說她講因為有錢產生的安全感，甚至是僅僅在一起時營造出來的幸福感。
“你那麼突然邀請我去旅行的時候，我有想過，你是不是因為已經看透我了，畢竟那天晚上你跟阿韻說過那些話。”周慧雅沒再隱瞞這些，“可是後來，我確認了你的投入，你的用心，我真的已經越來越捨不得。”
說到這裡，她的眼睛竟然紅了紅，還有些哽咽。
宋陽啼笑皆非：“怎麼說得好像馬上要分手了一樣？這不是好好的嗎？”
周慧雅搖著頭，鬆手去端起杯子，兩手抱著像是要暖手掌。
她沒有看著宋陽，而是說道：“我看你練字，看你陪我到處玩，認識你的朋友……我看得出來，他們也都很熟悉沉小姐。以前，你應該也是這樣。你說你變了，但我覺得你還是以前那個人。那時候，我真羨慕沉小姐。”
“……早知道不告訴你我看見她了。”
周慧雅搖著頭：“我的事情，你其實都知道。但只有一件事，我還一直不敢對你說。我越是覺得你對我在很用心地經營，越是心虛。就算今天沒有恰好看到沉小姐，真要去拜見伯父伯母之前，我也會對你說的。”
“到底是什麼事？”宋陽心裡隱隱有了猜測。
周慧雅這才輕輕喝了一口熱茶，似乎在下決心。
放下茶杯之後，她才有些難以啟齒一般，輕聲說道：“像你這樣認真的人，想要的就是幸福美滿的家庭。可是，我給不了你。”
宋陽呆了呆，看著她。
還真是這個？
果然，周慧雅咬了咬唇之後，還是坦誠地開了口：“我沒辦法懷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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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做過功課的。
實際上，不論是在魯省還是香島，或者說不管什麼地方、不管什麼時代，繁衍對於男人、對於家庭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
何況，宋陽現在已經積累起了這麼大的財富？
周慧雅現在才說起這件事，確實需要下很大的決心。
第一，這事涉及到她的前任，宋陽心裡會作何感想？
第二，也因為她一開始恐怕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此時才越來越覺得這可能會是一段有結果的感情。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再“被發現”這個狀況呢？
因為再看到沉晴雪，而宋陽聽她那麼隨口一問又沒隱瞞，周慧雅終究是在這個關口對宋陽“坦白”了這件事。
怪不得說得像是要分手一樣。
只怕這個事情自她上個月到了燕京之後，就在她心裡想得越來越多。
此刻，周慧雅低著頭，只是不斷地喝茶。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一次“最終試煉”了。
若是宋陽真在意這件事，那麼也算沒陷得太深，只當是有一段難忘的故事。
若是他不介意，那誠如周慧雅所說：她可能再也遇不到像宋陽這樣好的人了。
從財富，到才華能力，到年紀，到周慧雅印象中對待感情的態度。
宋陽看她掩飾不安的姿態，意味深長地問道：“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就是遞了好大一個把柄讓我拿捏你？要是我就哄哄你呢？”
周慧雅沒看他，卻搖了搖頭：“你不是那樣的人。”
說罷放下了茶杯，坐在那看著自己的手說道：“宋陽，不管是什麼樣的結果，我都想過了的。過去是我的選擇，後果當然也該由我來承擔。也許，因為我覺得我們之間至少還能是朋友，甚至因為有過一段感情，將來更有請求你幫助的理由，我才敢這麼坦白吧。”
她抬起了頭看著宋陽，目光清澈而冷靜：“你看得很準，也許我就是一個很功利的女人，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現在區別僅僅是，因為你，我多了一些期望而已。”
老大的難題拋到了宋陽這裡。
他沉默了一下之後問道：“需要現在告訴你答桉？不讓我消化一下這件事？”
周慧雅看著他，過了一會之後笑了笑，輕聲說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個屁，我是在想辦法。”宋陽罕見地在她面前說得粗暴了些，“不是有高科技的手段嗎？”
周慧雅頓時抿著嘴，眼睛裡亮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