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天牢。
牢房依舊陰暗，好在如今改了設計，通風還算不錯，起碼沒那麼潮溼了。
吱呀一聲。
牢房門被開啟。
“見過侯公，我是本月天牢當差的太醫楊岐。”
楊岐朝著面前的罪犯介紹自己，
“例行檢查身體，請把手伸出來吧。”
天牢的死刑犯們，每個月都有一次檢查身體狀況的機會。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幫狗日的日子過得比普通老百姓可舒服太多了！
老百姓可沒有那個閒錢一天到晚去找郎中做檢查，他們就算是得了病，也都是能忍則忍，往往小病熬成大病。
不過楊岐也知道，天牢的罪犯們之所以能有這樣的待遇，其實都是拜眼前之人所賜。
“好。”
侯君集微微抬頭，將鎖著鏈條的手遞了上去。
楊岐將手指搭在侯君集的脈搏之上，神色認真。
片刻後。
“侯公的脈象平穩有力，身體還挺硬朗的。”
楊岐笑吟吟的道，
“五臟調和，沒有疾病。”
“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可以跟我說說。”
侯君集咧嘴一笑。
“心裡不舒服，能治嗎？”
他問道。
楊岐眉頭一挑，往左右看了兩眼，壓低聲音道：
“侯公。”
“吐谷渾再犯涼州，陛下大怒，決定起十萬大軍，拜李靖為行軍大總管，征伐慕容氏之國！”
“如今，糧草輜重已經開始籌措，兵馬也開始調集了！”
“這一場，得是滅突厥之戰後，我大唐最大的一場戰役了！”
侯君集目中閃過一道精芒。
“征伐吐谷渾！若我能去……就好了。”
他低聲喃喃道，
“可惜，徐風雷還在朝中……唉！”
侯君集明白。
只要徐風雷在朝中一日，他就沒有翻身的機會！
唯一能夠企盼的，就是徐風雷性子野，說話做事惹怒了皇帝，為皇帝所貶謫，那樣他才有一絲機會！
但這一絲機會，他也知道如夢幻泡影一般，不可求得。
“太師已不在朝中，他去九嵕山修皇陵了！”
楊岐再度將聲音壓低，湊到了侯君集的耳邊告知道。
侯君集：“！
！”
“什麼？！”
他心臟勐地抽動了一下，難以壓制內心的激動，以至於說話都有些失聲，
“說清楚！怎麼回事！”
楊岐沒有猶豫，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短的敘說了一遍。
“總得出來，就是陛下和太師之間鬧了點誤會，現在陛下後悔想要將太師召回，但太師不肯回來。”
他沉聲道，
“所以，就造成了眼下這個局面。”
“說起來，這太師也真是有傲骨，皇帝都自食其言，放低姿態了，他卻還是不肯下這個臺階。”
“做臣子能做到這個份上，也是獨一份了。”
卡擦！
侯君集一把捏在了稻草杆子上，目中光芒大盛！
“我的機會來了，千載難逢的機會來了！”
他呼吸急促，極力壓住情緒，一把握住了楊岐的手，懇求道，
“楊太醫，楊太醫！”
“我求你幫我，我求你一定要幫幫我！”
“我若是能翻身，一定百倍報恩！”
楊岐無奈一笑。
“侯公，咱們也是舊相識了，說話不用那麼客套。”
他應道，
“你也知道的，我就只是一個太醫，只能盡自己所能。”
“你有什麼想法，儘管說，我能幫一定幫忙，但要是我做不到，你也別怪我。”
侯君集連連點頭！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他激動的道，
“就兩件事！”
“其一，去幫我弄一塊布來，然後給我一根大針，要夠粗的！”
“其二，你去告訴陛下，就說侯君集快不行了，請求見陛下最後一面！”
“這兩件事，你能辦到的吧？”
楊岐一愣。
快不行了？
這不活蹦亂跳的麼！起碼還能再活二十年的樣子啊！
不過他馬上也是反應了過來。
這侯公，怕是要趁著太師不在，對皇帝使用苦肉計！
不過……苦肉計真的能靈嗎？
他這一思索，侯君集以為他猶豫了，急忙道：
“求你，求你了！幫我，就幫我這一回！”
“只要陛下過來，我就有把握出去！到時候，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給你送一座豪宅！”
“我在長安還有一些秘密的財產，到時候分你一半！”
“只求你幫忙！”
“拜託了！拜託了！”
砰砰砰！
說著說著，侯君集竟然是跪在了地上，給楊岐不住的磕頭！
“哎喲侯公，這……這可使不得！”
他忙將侯君集扶起，連聲道，
“我幫，我幫你就是了！”
“至於豪宅什麼的……其實都無關緊要的，主要是咱們都認識這麼多年了，朋友之間，肯定是要幫忙的嘛！”
嘴上如此，楊岐心臟卻是噗通噗通的加速。
誰能想到，就猶豫這麼一會兒工夫，竟然就能換來一座豪宅！
如今長安的房價，那真是貴到天上去了！
來長安就任的外官，除非是得到皇帝賞賜的，那基本上都是租房住！根本就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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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說像他這樣的小小太醫了，奮鬥了大半輩子，全家還是擠在老破小。
能在長安有一座宅院，那真是夢寐以求的事兒啊！
“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出去就給你！”
侯君集反覆許諾道，
“只要你幫我，咱們就是兄弟，比親兄弟還親！”
“到時候我翻了身，一定讓你當太醫院的院長！你就是想轉到朝廷別的地方去，我也會幫忙！”
“你可以出去打聽打聽，我侯君集對兄弟，對下屬怎麼樣！”
楊岐深吸一口氣，也是將心中的激動給按了下去。
“好，我這就去跟陛下說！”
他起身道，
“銀針和白布我現在去取，馬上送來。”
“侯公，我相信您一定可以東山再起的！”
侯君集重重的點了點頭。
“謝了，兄弟！”
他朝著楊岐拱了拱手，抿著嘴唇，神情一片誠懇。
吱呀！
牢房門開啟，楊岐走了出去。
半晌後，粗針和白布已然送了過來。
侯君集凝望著那一枚粗針，沉默了良久，直到眼中泛起了兇厲之色。
“拼了！”
他咬牙低喝一聲，將針扎進了手臂！
滴答，滴答。
血液順著手臂向著胳膊肘流去，可侯君集卻是面色不該，右手食指點在血液上，而後划向白布！
昔日。
齊王李元吉就是用這一招成功搏取了太上皇李淵的同情心，最終被釋放了出來。
如今，他效彷齊王，照樣可以成功！
……
太極宮，上書房內。
李世民看著面前的沙盤，沉吟良久。
一旁的房玄齡伏桉，正在草擬聖旨。
“拜李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加兵部尚書銜，統領大軍。”
李世民開口道，
“封任城王李道宗為鄯善道行軍總管；封涼州都督李大亮為且末道行軍總管；封岷州都督李道彥為赤水道行軍總管；封利州刺史高甑生為鹽澤道行軍總管，還有契必何力、執失思力等胡人將領攜突厥軍隊，共發兵十萬，進擊吐谷渾！”
唰唰唰！
房玄齡迅速書寫旨意。
李二畢竟是馬上皇帝，知兵之人，一番簡單明晰的敕封，已然是將十萬大軍安排的井井有條！
“陛下，已經擬好了。”
房玄齡掃了一眼聖旨，確定無誤之後，方才抬頭道，
“要不要現在就下發，讓眾將領取兵符？”
李世民聞言，卻沒有回應，依舊看著沙盤默然不語。
“還有一處。”
他指了指沙盤上的一條曲線，道，
“還差一路大軍。”
“積石道行軍總管，該封誰呢？”
“讓朕想想……”
李世民的腦海裡，閃過好幾道身影。
尉遲恭？
程知節？
牛進達？
李績？
還是派遣宗室郡王？
一個個考慮過去，他有些猶豫。
好像都還可以，但又感覺都沒那麼合適。
要選一個能和李靖打好配合的才行，無論是尉遲恭還是程知節，都和李靖不算太合，這倆自恃功高，在草原上那種地方作戰，一個衝陣可能就忘乎所以了，可能會出紕漏。
這樣看，宗室裡的人也不用選了。
李績不錯，但資歷老功勞高，也不能就這麼給李靖做配菜。
這樣看來，牛進達似乎是最佳人選。
“封牛進達為積石道行軍總管。”
李世民落下了最後一道命令，目光已然是從沙盤上移開。
他看著房玄齡，沉聲道：
“旨意發下去之後，所有軍事上的事情，就都交給李靖了！”
“朕不再過問，一切讓他自己調配，畢竟朕把兵部尚書也給他了。”
“當然了，糧草籌措和軍餉的配給，朕還是會操持的，讓他儘管放心去打就是！”
李二軍事能力卓越，但從來都不是喜歡微操的人。
既然任命了大總管，那就任由他自由發揮就是了！
“是。”
“臣告退。”
房玄齡添上一筆，將聖旨寫就，旋即便轉身離開。
可走到一半，他又忽的調轉頭來，略帶試探的道：
“陛下啊。”
“最近怎麼都沒有太師的訊息？他還沒回長安嗎？”
從徐風雷離開長安，到如今拜將打仗，都過去好些天了。
按理說，哪怕是走回來，這會兒太師也該回到長安了啊……
“朕派人去請他回來，他不願意回來了。”
李世民提到這個就有些不爽，冷哼道，
“他跟朕擺架子呢！”
“既然不願意回來，那就不回來吧！朕又不是沒了他不行，大唐更不是沒了他不行！”
“你看這陣子，沒有他，一切都不還是有條不紊？有他沒他，都一樣！”
房玄齡聞言，不禁愕然。
“這……”
“那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太師他……”
他忍不住想勸說，卻被李世民一個眼神掃了過來。
“不要再提他了！反正朕臺階已經給了，他要是願意回來自然就回來了！不願意回，朕也不可能去綁他回來！弄得好像朕多稀罕他似的！”
李世民不悅道，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他過慣了長安的奢華日子，哪裡能受得了九嵕山那裡的惡劣環境？連個伺候他的洗腳婢都沒有！”
“看著吧，過不了多久，他自己就會受不了回來了……跟朕逞強，哼！”
房玄齡：“……”
這話聽著，怎麼感覺皇帝的語氣有種說不上來的彆扭感覺呢？
“你去吧！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李世民喝令道，
“現在大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對吐谷渾的戰爭！”
“這一回，朕一定要把慕容伏允給弄死！抓住他之後，朕不把他屎打出來，算他拉的乾淨！”
李二說著說著，都開始飆髒話了！
可見，慕容伏允這個反覆橫跳的狗東西有多麼的氣人！
“是，臣告退。”
房玄齡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他此刻但也沒有太擔心徐風雷……只要不是陛下貶謫，只要主動權在太師的手裡，那就無所謂了。
噠噠。
目送著房玄齡離開，李世民走回到桌桉前，從桉板下掏出來一封書信。
“唉！”
他將其開啟，再度皺著眉頭，咬起了筆桿子。
“這道歉信，到底要怎麼寫才夠有誠意呢？”
“真是費腦子，費腦子啊！”
“來啊！去把長孫無忌給朕喊來！”
李世民點燃一根煙，抽了老半截，卻依舊沒有頭緒。
於是打算叫個外援來幫忙一起參謀。
而這個外援只能是長孫無忌，因為雙方之間的關係更親密一些，能說的話也更多一些。
當然，僅僅只是‘多一些’，決不能和盤托出！
嗯……
……
“參見陛下。”
長孫無忌拱手行禮。
“輔機啊，朕有一個……呃，故友。”
李世民彈了彈菸灰，乾咳了一聲，道，
“這個故友和他的朋友鬧了點誤會，雙方現在關係不太好，有點鬧僵。”
“朕的這個故友想要打破這個僵局，想親自寫一封道歉信，但又不知道該從何寫起，裡面該說點什麼才能打動他那個朋友。”
“所以他找到了朕，可是朕也沒頭緒，不擅長這個……你向來思維敏捷有辦法，所以想請你幫忙想一想。”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寫呢？”
長孫無忌聽到這話，頓時就繃不住了。
他好想說……陛下啊，你說的這個故友，是不是就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