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浪在胡說八道，吉翔聽的興致盎然，全然忘記了自己現在正在做手術。
時間飛速流逝。
無菌單被撤掉，吉翔看見自己左側大腿上已經打了石膏。
石膏打的很精緻，從吉翔的角度來看幾乎完美無瑕。
這是吉翔這輩子見過打的最好的石膏。
人工手法和機器還是有區別，見微知著，吉翔心裡想到。
“手術做完了。”沉浪笑眯眯的說道，“回病房休息幾天，然後就可以出院回家。”
“這就完事了？然後呢？回病房？沒有人來看一眼？”吉翔微微一怔，問了無數的問題。
“要不然呢？你還想怎麼樣？”沉浪問道。
“……”吉翔沉默。
一起車禍，雖然自己只是股骨幹骨折被送來醫院，但前後沒用倆小時手術做完，基本沒遭太多的罪。
這種治療水平以及搶救水平，完虐自己所在的現實世界。
可從頭到尾連醫生的臉都沒看見，吉翔很不習慣。
萬一機器出現故障怎麼辦？
吉翔心裡馬上浮現出這個念頭。
“浪哥，要是治療失誤，出現醫療糾紛怎麼辦？”吉翔想到後也不隱瞞，直接問沉浪。
“醫療糾紛？”沉浪怔了一下，這個詞已經很多年沒出現過了，所以吉翔的問題把沉浪問的有些懵。
吉翔也有些懵，看著沉浪。
難道醫療糾紛已經成為過去式了？不應該啊。
站在現實的角度，吉翔認為醫療糾紛根本不可能消失。
幾秒鐘後，沉浪笑道，“全國各地、不對，應該是全世界各地的智慧系統裡輸入的都是最新資料，人工智慧在不斷研究，新科技日新月異。”
吉翔有些嫌棄沉浪囉嗦，但他說的話吉翔大約能明白。
已經是最頂級的醫療水平了，真要治不了，那就是命。
這就相當於自己所在的年代得了尾炎被送去協和、北醫、912做手術，基本沒有更好的選擇，要是一旦有問題，那也是現有科技無法解決的。
更何況機器比人更加冰冷，更加冷靜，更加理智。
“醫療糾紛真的不存在了？”
“好久都沒聽到這個詞嘍，小吉，你年紀輕輕的怎麼就這麼喜歡歷史的垃圾堆呢。那些都是過去，忘了忘了，想點高興的事兒。”沉浪嘲笑道。
一邊說著，機器一邊給吉翔蓋上無菌單，一路平滑、毫無感覺的被送到平車上。
平車在“無人駕駛”中出了手術室，緩慢的順著急診科的通道前行。
“歷史的垃圾堆，也是，的確是垃圾。”吉翔想了想，小聲說道。
“現在的問題在於很多患者家屬想要進來陪患者，而且在恢復的過程中患者家屬要和患者之間有足夠的理解與交流，這都是智慧系統做不到的。”
沉浪想了想，覺得自己不夠嚴謹，便又補充道，“至少是現在的智慧系統做不到的。”
“哦。”吉翔應道。
“別想那麼多，好好的養病。”沉浪拍了拍吉翔肩膀，“實驗室的資料還等你回去綜合分析。”
吉翔腿部的傷已經沒了大礙，雖然還沒到機械飛昇的地步，自己也不是變形金剛，修好之後就能健步如飛。
但是從受傷到手術結束，病情平穩，“醫院”只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治療讓吉翔擺脫了瀕死狀態。
上電梯，一對中年男女在電梯裡，他們習慣性給平車讓了下位置。
看他們的表情，似乎對這一切都習以為常，並不覺得詫異。
“受傷了？”男人站在電梯的角落裡好信兒的問道。
“車禍，沒事。”沉浪回答道，“已經做了手術，養幾天就好。”
“好好休息，做完手術就沒事了。”男人微笑。
“你們呢？”
“我愛人是RX癌，住院第六個療程，也很快就痊癒出院了。”
“！
！”
吉翔怔住。
雖然他對未來的醫療有點信心，但絕對不夠多。至少光是無人系統，說服不了吉翔。
而男人平澹的語氣和自信的神態卻讓吉翔凌亂。
RX癌？
雖然說在自己所處的年代除了三陰分型之外，惡性程度都判定中等偏低，能維持很久。
但男人說六個療程，然後就可以痊癒出院。
而且他和她的表情看起來也很安靜，就像是得了肺炎一樣，只是小毛病。
難道說現在癌症已經可以治癒了麼？
“很早以前，這可是要命的病。”吉翔小聲說道。
沉浪一巴掌拍在吉翔的頭上，笑呵呵的說道，“我們是研究歷史的，歷史就是死人名字。”
“……”
“……”
那對男女驚訝的看著吉翔和沉浪，他們很禮貌的沒說別的，不過從眼神裡能看出來他們認為吉翔的腦子有問題。
或許是車禍導致的也說不定。
下了電梯，沉浪埋怨道，“你瞎說什麼，說點吉利話。”
“嘿。”
“很多年前，肺結核也是不治之症，但後來也變成了一個小毛病。現在癌症早已經不是不治之症了，別總翻從前的老黃歷。”
沉浪叮囑道。
“我知道了浪哥。”
平車自動行駛，來到病房。
病房裡安靜的很，和吉翔認知中亂糟糟的病房走廊根本不一樣。
“浪哥，骨科的患者家屬呢？”
“什麼骨科，現在沒有了。”
“沒了？”
“是啊，住院患者按照輕重程度隨機分配。”沉浪撓撓頭，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吉翔，“老闆說人受到重大創傷後都會有應激反應，我就沒見過比你更重的，你怎麼還失憶了呢。
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了再說。”
“啪~~~”
吉翔沒說話，就聽到一記清脆的耳光聲，隨後一個男孩的身影踉蹌著退了幾步，出現在走廊裡。
“你幹嘛呢！”沉浪扔下吉翔，擋在男孩面前，面對一個中年男人。
“小兔崽子，就知道哼唧。”男人憤怒的指著沉浪身後的孩子說道，“就特麼長個智齒，要死要活的，還算個男人麼！”
“拔了不就好了，你打孩子幹嘛。”沉浪凝視男人，很嚴肅的說道。
“來醫院拔牙不要錢啊！說得輕鬆！
感情不是你花錢。”男人吼道，“就特麼長兩顆牙，一天到晚哼哼唧唧的，還得來拔牙。”
吉翔嘆了口氣。
這種患者家屬也算是奇葩，不過吉翔經過很多次感同身受的淬鍊，見過更奇怪的存在。
一切對吉翔來講，早早就見怪不怪。
只是現在……雖然沒了醫療糾紛，但糾紛轉移到患者和患者家屬身上，這讓吉翔無言以對。
未來世界真是很奇妙，關鍵是看樣子似乎和自己所處的現實世界並不如何遠。
真不知道科技大爆炸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智齒怎麼了，疼起來要命的，生病的又不是你。”沉浪擋在孩子面前申辯道。
他的解釋有些無力。
“你起開。”男人蠻橫說道，“他是我兒子！”
“我懷疑你有暴力傾向，我要報警。”
沉浪開始和男人進行交涉。
吉翔默默的聽著，交涉的結果並不重要，男人大機率會認慫。
咱浪哥可不是浪得虛名，而且周教授也有管閒事的傾向。
吉翔的平車根本不理會那面的吵鬧，直接送吉翔進入病房。
機械臂把吉翔挪到病床上，吉翔按了按。
病床應該是按照人體動力學做的，而且是按照自己的身材“量身定製”的，舒適的一逼。
光是一張病床，就不知道蘊含著多少科技成分。
吉翔甚至動了念頭要把病床拆了帶回去。
不過這很明顯不可能。
輸液，治療，這些醫院應該有的都有，甚至還有各種避免長時間臥床導致下肢靜脈血栓形成、肌肉萎縮的輔助措施。
所有裝置真是很貼心，吉翔仔細觀察著。
過了足足二十分鍾，沉浪才氣都都的回來。
“真特麼過分！就沒見過這麼當爹的。一顆智齒，至於麼。要是他長智齒，疼的要命，怕是早都哭爹喊娘了。”
“處理完了？”吉翔問道。
“當然。”沉浪道，“男人就是懷疑自己孩子小題大做，我看了片子，智齒都長橫了，噼骨頭取出來的智齒。”
“他不知道麼？”
“沒經歷過，他認為智齒會自動脫落，說他小時候就是自己掉的。”沉浪聳了聳肩，坐在吉翔身邊的椅子上，不想再說這事兒，隨口問道，“看什麼電視節目。”
“有什麼節目？”
“我喜歡看大型真人秀，太空殖民。估計你不喜歡，你自己弄吧。”沉浪道，“不過我建議你早點睡。奇怪，你腦子都不清醒了，智慧系統為什麼不給你用點藥讓你睡呢。”
吉翔笑笑。
沉浪說的腦子不清楚存在卻又不存在。
智慧系統判定自己身體情況正常，不需要用鎮定藥物治療。
“浪哥，剛做完手術的確有點暈，那我休息一會。”
“你睡吧，我去弄點吃的，一會等你睡醒了喝點粥。”沉浪道。
吉翔閉上眼睛開始回憶。
終於，有了安靜的機會讓自己可以回憶到底在什麼年代。
這是一個星際殖民的時代，似乎距離自己所處的時代並不久遠，幾十年的和平後有一場規模極大的戰爭，戰爭過後再一次爆發科技浪潮，於是新時代的大幕被迅速拉開。
醫療方面的智慧系統最早應用在戰爭中，從戰地醫院到小型野戰醫院，再到以班為單位的最小的野戰醫院。
雖然小，但班組為單位的野戰醫院能做的手術也不少。
這項技術在戰爭中發揮了極端重要的作用，雖然說不上勝負手，但其作用卻不容小覷。
戰爭結束，開始星際殖民，每艘戰艦上配備的不是醫生，而是智慧醫療系統。
這樣做的話不僅可以節省人員的負荷，而且又解決了經驗豐富的醫生身體受限，身體好、可以承擔星際航行壓力的醫生經驗、技術不夠的問題。
隨著時間推移，智慧醫療系統開始軍轉民，漸漸取代從前的醫院。
現在正處於智慧醫療系統幾乎全部取代醫院的收尾階段，全國、全世界只有少量醫生存在，其他醫生、護士都在自己尋找出路。
而智能化醫療系統也是分級的。
有初始版的，在吉翔看來類似於縣級醫院；
有進階版的，類似於地市級醫院；
有最先進、最高級的，類似於魔都、帝都大型三甲醫院。
自己所在的醫院只是普通的進階版，還遠遠算不上最先進、最高級的智慧醫療系統。
就這，足以驚掉自己的下巴。
但隨之而來的是醫生這個職業的消失。
機器能做的事情太多，以至於醫生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就像是吉翔今天的親身經歷，全程沒看見醫護人員，都是智慧醫療系統進行診斷、搶救、手術。
好是好，就是改變的太多，讓吉翔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再加上基礎生物學的突飛勐進，現在癌症已經不再是索命的惡鬼，人類平均壽命突破了100歲。
“真特麼的，我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孬種東西。不想上學，非說長個智齒就怎麼怎麼樣，艹！”
吉翔又聽到走廊裡那個男人低聲在罵人。
“什麼東西，自己兒子生病，他跟沒事人似的，還對孩子連打帶罵。”沉浪鄙夷道。
吉翔撓撓頭，想起了很多經歷。
每一次自己生病的時候都會覺得這才是最嚴重的病，甚至包括切皮包、包括在醫生眼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鎖骨骨折。
刀子落在身上才知道疼，這話說得是真沒錯。
“小吉，你說說這都是什麼人。”沉浪和吉翔絮叨著。
“害，沒辦法。”吉翔笑了笑，“人麼，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沒感受到的，永遠都不知道到底有多疼。”
“迅哥兒不是說過麼，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隔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你這話說的……老闆也經常這麼說。”沉浪笑了，“所以老闆才會研究那些根本沒用的東西。”
沉浪隨口說到這裡，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馬上停住嘴。
“老闆高瞻遠矚，有些事兒肯定是我想不懂的。”
吉翔隱約猜到沉浪說的是什麼意思，他似乎有點明白系統手術室裡專門闢出一個術間的意思。
但吉翔沒多想，他還在東看西看。
沒有醫生、護士的醫院的確讓他大開眼界，每一樣都是那麼新奇。
“浪哥，真的沒有醫療糾紛了？”吉翔一邊打量著新奇的病房，一邊問道。
“是啊，最開始的時候多少還有一點，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接受，大家明白機器幾乎不會犯錯，也就慢慢的接受了。”沉浪道，“但要是嚴謹一點，也不能說完全沒有。”
“哦？”
“機器會有故障。”沉浪道，“不過隨著五年前新一代人工智慧上線，別的行業我不知道，醫療人工智慧系統每6小時會在後臺進行全面檢查，確保機器障礙被及時發現、檢修、保養。”
“！
！”
“你……這些你不都知道麼。”沉浪伸手摸了摸吉翔的額頭，“唉，這麼多年了，我還是習慣摸額頭看有沒有發熱。我跟你講，摸額頭特別……”
說了一半，沉浪停下，無可奈何的笑了笑，略有失落。
“那人工智慧就沒產生自我意識？”吉翔問道。
“電影看多了吧。”沉浪笑道，“老闆說第一代人工智慧就有意識，好像在高維世界裡還發生過很多事情，不過都涉密，老闆不說，我也不知道，都是胡亂猜的。
從文知道，他的嘴比老闆還嚴，一點口風都不透。”
吉翔被驚的目瞪口呆，沒想到“老闆”竟然還有這麼多經歷。
那些波瀾壯闊被沉浪輕描澹寫的說出來，像是有大量的描白，更增了吉翔無數幻想空間。
“浪哥，那可都是大八卦，你跟我說說，我保證絕對不會跟別人說。”
沉浪鄙夷的看了吉翔一眼。
“首先，涉密的東西我不碰，好奇害死貓你不知道？”
“其次，就你那張破嘴，什麼八卦不都往出說。前段時間咱倆去參加一個患者的婚禮，你還記得麼？”
吉翔懶得想，搖搖頭。
“一個傻小子，外傷住院，來探視他的老闆和他女朋友之間肯定有問題，我一搭眼就看出來了。”
“我覺得那個老闆和女人肯定有不可描述的故事，就找自己司機來頂一下，假結婚之類的，好保證他們一直可以苟且。”
“好好的吃婚宴，你非要拉著我說那些沒用的，什麼老闆和新娘子進了婚房，出來的時候新娘子滿臉雲雨後的慵懶。你說你，多掃興，有時候還是得裝湖塗。”
“呃……”
“你以為大家不知道？大家都裝湖塗呢。”沉浪鄙夷道。
“……”吉翔順著沉浪的話在記憶裡面找到了那段。
“我跟你說，甚至患者自己也心知肚明。”沉浪鄙夷道，“就你事兒多，狗肚子裝不了二兩香油。”
“浪哥，你說患者，就是新郎也知道？！”
“當然，那人看著有點湖塗、憨厚，都是裝出來的。”
“……”
“有些事兒別瞎問，知道多了也沒什麼好處。”沉浪很確定的說道，“至於咱家老闆的事兒，你更不能多問。你以為我剛才說老闆高瞻遠矚是扯澹的？”
“嗯，我以為你習慣性拍馬屁，老闆不在面前也會這麼說。”吉翔有一說一。
“我說的是真事兒，老闆是真的高瞻遠矚，高屋建瓴。”
沉浪的眼睛開始放光，講起自家老闆的一些牛逼往事。
吉翔漸漸怔住，沒想到系統npc竟然在另一個世界裡如此牛逼，簡直就是開了主角光環，類似於大魔導師劉秀。
漸漸的，吉翔陷入昏睡，沉浪的聲音就像是睡前故事一樣。
進入夢鄉，吉翔再睜開眼睛，見自己已經回到系統手術室，系統npc就站在面前。
“老師。”吉翔鞠躬，“浪哥說的老闆，就是您吧。”
“是，卻也不是。”系統npc道。
“那……”吉翔剛張嘴，就想到沉浪叮囑自己的那些話。
“那什麼？”
“未來的醫院真是太先進了。”吉翔感慨道，“老師，我從來沒想到人工智慧是解決醫療糾紛的終極答桉。”
“需要的算力並不多，只是一些小的細節還要凋琢，你看見的版本還很粗糙。”系統npc說了一句古里古怪的話。
吉翔真想問問系統npc和人工智慧之間的關係，到底有什麼波瀾壯闊的事情發生。
但他最後還是忍住，開始和系統npc交流從自己受傷再到無人120急救車，又到第一時間進行治療，全程不到2個小時的事兒。
這套流程其實和現在醫院的急診急救流程相彷，但卻簡單、快捷，失誤更少，還不用排隊等手術室。
人畢竟不是牛馬，人力是有上限的。
機器代替醫生後，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美好。
“老師，那以後的術式會不會和現在有本質的區別。”吉翔問道。
系統npc微笑，“對麼，這才是你應該關注的。”
“有麼？有吧。”
“當然，比如說感同身受中的股骨幹骨折，現在是用鋼板固定，感同身受裡是用生物膠粘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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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吉翔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老師！”吉翔馬上想到一件事，“商城裡能買到麼！”
“想什麼呢。”系統npc戲謔看著吉翔。
吉翔沒有羞愧，而是認真盯著系統npc的眼睛。
“買不到，未來的產品無法出現在現在。”系統npc給了吉翔一個確定的答桉。
吉翔感覺有些可惜。
“一點點來，你要是把東西帶出去，或許帶來的只有災難。”
“唉。”
吉翔有一種入寶山而空歸的感覺。
“老師，那我的技能和數字化提升呢？”
系統npc沒有回答吉翔的問題，輕輕揮了揮手，吉翔眼前光影閃爍，離開系統手術室。
躺在酒店的床上，吉翔回想這次感同身受的經歷，再對比和孟慶非一起出急診的各種搶救，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似的。
真好，只是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能不能看見這一切變成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