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回:謹毛失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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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自找的。”

朽月君的語氣平靜得出奇。但在這種平靜下,一種難以名狀的威懾感呼之欲出。他只一揚手,六把刀劍各自飛出去,拖出六道醒目的光軌。它們在路徑上都砍過了數根白色的線,但也同怨蝕一樣,並不能真正將線斬斷,線又會輕易粘在一起。

刀劍深深刺入四面八方的牆壁上,看不見的外力讓它們的刃深深沒入石中。從朽月君身後,謝轍清晰地看到他的手臂上浮現出筋骨的輪廓,那樣的手幾乎扭曲到爪的程度,漆黑而鋒利的指甲。大概是因為他使用了強大的妖力,以至於人類的形態發生了改變。

每一支插入石壁的刀劍都開始劇烈地抖動,整個空間內迴盪著可怕的、隆隆的轟鳴聲。地面隨之震顫,謝轍站在平臺邊緣的地方,他腳下的石塊一滑,險些跌下去。寒觴眼疾手快勐拉住他,兩人心有餘季地後退了數步。以刀劍為中心的石壁因震動而逐漸開裂,裂紋逐漸擴散,塵土簌簌下落。

接著,朽月君忽然將手臂向後擺動,那些沒入石中的刀劍在同一時刻被抽了出來。‏​​‎​‏‎‏‏‎‎​‏‏‎‎擴散的裂紋末梢彼此交接、碰撞,被切割成無數塊的下層石塊盡數脫落。它們塌陷下來,每一塊都十分龐大,但都沒有與絲線發生剮蹭,因為它們在更高遠的地方。可就在巨巖要跌落深淵之時,下方突然爆發出熊熊烈火。妖冶的深紅色恣意擺動,沒有人知道它是從多深的地方竄上來的。火舌的尖端由漆黑所勾勒,讓人感到違反常識的強烈不適。

火焰沒能高過平臺,甚至還有很深的距離,但受到蓬勃的熱氣與妖力的影響,那些下墜的巨大石塊都懸浮在幾乎與平臺平齊的地方。於是,這裡便出現了這樣的景象:整個內部的石壁被開拓,環狀平臺的面積整體得以向外擴張。原本漆黑的深淵變成了紅玄火焰的汪洋,取之不盡的妖力將脫落的巨巖變成大小不一、錯落有致的浮島。

但即便如此,這些火光還是無法照亮上方的石壁,那些絲線的來處也無法被看清。上方仍是漆黑一遍,點綴著夢幻飄曳的、藍綠色的星。絲線構成的巨網仍在中央倒吊著那個女人,但她下方沒有浮島,而是無盡的兇戾的烈火。下方的火舌狂歡著,迫切渴望著生命的陷落。

吳垠不再隱忍。他的身體突然發出“嘎吱”的聲響,接連不斷,整個軀幹隨之不斷向前延伸,無數手臂從中生長,向外擴張,宛若一條巨大無比的蜈蚣。他狹長的身體輕易繞過較小的浮島,手臂攀附其上。即便他的生長是蜿蜒的,盡滅牙與風雲斬仍在朽月君的控制下切向它的身體。但他反應很快,巧妙地躲過兩次襲擊之後,勐然撲向朽月君所在之處。被盡滅牙命中的大型浮島瞬間碎裂成數個小島,而被風雲斬擊中的小型浮島則在頃刻間化為粉末。

迎面撲來的吳垠是如此凶神惡煞,與平時的樣貌截然不同。但朽月君沒有絲毫畏懼,也沒有絲毫反應。他赤色的雙童中僅照應出火焰最為黑暗的部分,便有黑蛇在眼裡遊走似的。凜天師眼疾手快,將降魔杵橫在朽月君面前。吳垠與一道金光的屏障相撞,灼傷似的退縮了一大段距離。問螢在驚訝之餘,有些困惑地說:

“為什麼……要幫朽月君?我們與他也不對付才是。”

“不是幫朽月君。”被抱在懷裡的阮緗,身體和聲音一同發抖。“是幫吳垠撿一條命。”

朽月君並不領情,不如說他乾脆把幾人當空氣似的。來之前還對他們百般刁難,此刻卻完全進入了另一種狀態。他傾身向前奔去,只一步便越到遙遠的一處浮島。就算尋常人類輕功再好,也做不到這般輕盈。吳垠很清楚他的目標是皋月君,立刻調轉方向去阻攔他。但凜天師對他百般阻撓,又朝謝轍他們喊道:

“帶阮姑娘走,其他人來幫忙!”

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問螢會意,立刻抱起阮緗。儘管她還想掙扎,小小的身體卻使不出太多力氣,可能是被嚇壞了。其他人紛紛踏上臨近的浮島,試圖加入戰局。然而就在問螢跑到來時的洞口處,卻發現這裡已經被朽月君引起的塌陷完全掩埋。

“這、這可怎麼……”

她不得已放下阮緗,僅憑記憶徒勞地扒拉著那些石塊。新鮮鋒利的斷面是那麼尖銳,將她白皙的手劃出數道血口,但她一點也顧不上疼。

再說朽月君,他已十分接近‏​​‎​‏‎‏‏‎‎​‏‏‎‎皋月君,卻在還有一段距離時撞上了與之前一樣的屏障。在碰撞的瞬間,結界與他的身軀迸發出眩目的金紅色。朽月君的腳下不再有浮島,但他就這樣懸停在空中,將鋒利的目光轉向身後手持降魔杵的凜天師。

“你阻止不了我。我勸你少管閒事!”

“若一定要降罪於皋月君,還是等那位大人發話。畢竟她的目的尚未達成,也並沒有真正的人類誕生。你代俎越庖,先斬後奏,恐怕不成體統,不合規矩。”

“規矩?”朽月君的聲音抬高到尖銳的地步。“我乃奈落斷罪之利刃,地獄審判之業火——我就是規矩!”

謝轍與寒觴在拼命制止吳垠的行動。他們從未想過,皋月君這位手下竟能給他們帶來如此麻煩的阻礙。但也可能是他們手無寸鐵,僅憑赤手空拳自然難以招架。而在一片混亂中,佘子殊竟然就只是靜靜地站在這兒,一言不發,無動於衷。

“我當然會贖罪。”

皋月君開口了。她不知是在對佘子殊說話,還是在回答朽月君先前的質問。

“贖罪?少來這套!”朽月君指揮所有的兵器將尖端對準她所在的結界,即便那只是凜天師用降魔杵臨時構築的。“你可別想得太輕鬆了!自願放棄生命,那是成全你死,算個屁的贖罪!你胡作非為到如此地步,別怪那位大人不講情面——隨我到奈落至底去!”

“還不是離開的時候。”

“絕對不能讓你們干涉皋月大人的計劃——”

吳垠是如此猙獰,像是同伴逝去之痛仍如鯁在喉。謝轍追問道:

“皋月君究竟有何計劃?!她這架勢,莫不是要將自己獻祭了去?阮緗姑娘也不希望你們為此失去性命!不妨說清楚些,看看此局可有另解?”

吳垠並未動搖,但他的情緒彷彿稍有緩和。無論如何,至少他聽了進去。

“沒有的——都沒有用。凜天師不是一直想知道萬蠱池的秘密嗎?太遲了,它在很早前就已經脫離了我們的控制。即使在能抑制的時刻,為了提取疫病,我們任由它發酵下去。它在不知不覺間悄然侵蝕深層的大地,憑藉本身紊亂的靈場,滲透了青璃澤複雜的靈脈體系之中。它自身已經演化成了獨一無二的靈脈——移動的、劇毒的、不可控的靈脈。”

“它會不定期地消失,又在沒人察覺的地方出現。”皋月君輕聲說,“起初只是在一部分區域活動,但這片區域在不斷擴張。利用鬼仙姑的影子所構築影障這件事,在外人眼中恐怕只是為了掩蓋我們的行事。這實則是無奈之舉。”

“影障的結構是球形的,”凜天師道,“所以上方也被封閉起來,不見天日。但同樣,障壁也並不受到大地的限制,是這樣嗎?在這之下,它仍能起到作用。”

“是了……我們演算出它所能夠活動的最大範圍,用影切斷了它和外界的聯絡,以免它的毒性影響到靈脈的整體,造成靈脈的錯亂、斷流,甚至枯竭。但長期的觀察也讓我們推敲出它的活動規律,並不能說是完全不定的。現在,只需要一次引流……”

“然後淨化它。”吳垠僵硬地說,“我們不會讓歿影閣製造的麻煩影響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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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皋月‏​​‎​‏‎‏‏‎‎​‏‏‎‎君會死。”謝轍得出最直接的結論。他皺著眉說:“而且,你們竟也選擇為她陪葬。你們本能離開這裡,去人間的任何地方……”

“我們無處可去。”

這回答和語調都堪稱悲壯了,竟讓幾人啞口無言。為什麼執著於此?這個問題,恐怕誰也沒有權力替他們回答。面對這短暫的沉默,吳垠冷笑一聲,接著說道:

“那個被盜之惡使藏起來的丫頭,就在萬蠱池之下。待皋月大人將其徹底淨化,你們便能看到她了。雖然她早已是死屍一具,誰也救不回來。”

直到這個時候,佘子殊才能做出一點反應。她低下頭,茫然地看著下方的烈火之淵。只要再等上一陣,它們口中可怕的那個池子就會出現在這裡。火會阻礙它的出現嗎?它又會將火熄滅嗎?她不清楚,她只想看到那個人——即使她是屍體,即使她的造主會死去。

“看看你造出的怪物!她只會看著你死!”朽月君的笑帶著幾分淒厲,“我也真是沒有想到,一路監視過來的傢伙竟然只是個彷製品、殘次品。真可笑,她竟然連人類都不如,更可笑的是她竟以假亂真騙過了我的眼睛。純粹是浪費時間——這難道不可笑嗎?”

他質問,也或許是反問。而皋月君這樣回答:

“但願,能就這樣笑到最後罷……”

不論她是不是有嘲弄什麼的意思,這種臨死的抗爭已足夠激起朽月君的憤怒。六把刀劍拼盡全力抵在結界之上,不斷有刺眼的白色、金色火花滋出來,像奔流,像血。

但他很快控制住表情,輕輕揚了兩下手腕。那些兵器聽話地退回,重新高懸在四周,帶著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威懾感。

“我差點要弄錯了……那位大人讓我攜帶神兵來此地的任務,不是跟你們胡鬧的。”

“我們早就想問,”謝轍向前一步,走到腳下浮島的最邊緣。“你收集六道神兵,最終又來到這種地方,究竟有何目的?甚至是……以那位大人的名義。”

他斜過眼,猩紅暴戾的童中帶著些許輕蔑,像是要燒死一隻蟲子。

“我要打穿六道的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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