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和小乘，原本是佛家之語。

“乘”字，指運載工具，比喻佛法濟渡眾生，像舟也就是車的意思——小乘佛教，就表示我的車很小，只能放得下自己（度己）；而大乘佛教則表示我的車很大，願意上的人都一起來（度人）。

千丈樓創立之初，憑藉劍墟秘境，走的就是大乘劍道的路子。

當然，此“劍道”非修行之道，而是處世之道。

大開山門，天下劍修願入我門修行，我皆歡迎，這是大乘。

此前，憑藉此道，千丈樓籠絡無數英才，蒸蒸日上，哪怕是雜役出身，只要有修行之姿，就可乘風直上，成就陸地神仙。

大量外派弟子，前來千丈樓修行劍道，留下劍訣，久而久之，千丈樓的底蘊，越發的深厚，劍閣之中，劍訣堆積如山。

可隨之時間的推移，此法的弊端，也逐漸顯現了。

天下豈有真的大乘世界？人人如龍？

劍修，也不是僅憑一杆鐵劍就能成就真人，笑看世間的。

納氣、通脈、周天、月輪、日相、龍虎……那個境界的修行不需要大量的資糧，否則如何能在壽元坐化之前突破？

劍修的法力，也是要一點點堆砌的。

大乘雖好，可天下間豈能真的有托起所有劍修的大船？

有人上船，就註定有人下船，久而久之，千丈樓撐不住了……供養不起。

所以開始改變處世之法，外界修士，雖依舊能入劍閣修行，可兌換法決都是要自掏腰包，以珍寶相換的。

此舉，大大減少了千丈樓的支出，減輕了門內的負擔。

而此法，也並未惹怒天下劍修，畢竟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千丈樓已經足夠仗義了。

以寶換決，再公平不過了。

千丈樓依舊是劍道聖地。

但……隨著千丈樓內建樓時間越久，真人數量越多，即得利益開始抱團，漸漸開始不滿所謂的“大乘劍道”。

劍道不分派別，可劍修卻有門派之屬。

我等如此販賣劍訣，拱手相送劍丸，豈不是資敵？

如今大勢紛紛，三界不安，大道有甦醒之兆，天地有重開之相，正是我派奮力一搏，以求再次飛昇的好時機，豈能將門內資糧，拱手相送？

雖哪怕劍閣之中，是以寶換決，可對某些人而言，還是太過廉價了。

最關鍵的是，劍訣、劍丸，那都是千丈樓的戰略物資，是千丈樓稱雄天下的資本，如此送人，豈不是自絕後路？

大乘，註定不能人人成佛的，那自然要“自己人成佛”，其他人於我何干？

所以，千丈樓內開始興起“小乘劍道”的處世思想，他們想關閉劍墟秘境，不再對外界修士開放，並關閉劍丸發放的渠道，尤其是九妙劍丸，哪怕枯等百載千年，也要等到千丈樓自己的無上弟子出世，將其煉化，斷不能拱手送於他人。

但“小乘劍道”並未得到千丈樓內所有真人的同意。

因為“小乘劍道”私心甚重，雖然說的冠冕堂皇，但說白了，乃是“世家之道”。

一些年歲古老，但晉升希望不大的真人，開始繁衍子孫，建立家族。

家族弟子，自然有優有劣，除非有無上英傑，否則肯定比不上外界那些血雨中廝殺的劍修。

但世家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劍訣無數”“寶物易得”，這是世家生存的根基。

有老祖坐鎮，有寶決流傳，有法寶鎮壓，世家就可延綿富貴。

但是……千丈樓大開山門的舉動，卻極大的削弱了世家的生存土壤。

那些珍貴的劍訣，外界劍修也能習之，性命雙修的劍丸，只要有劍道天資，人人都可得到。

如此一來，我世家還有什麼優勢？

你是想讓我的後代和那些泥腿子“廝殺”“打拼”，在大鍋裡搶飯吃？

不拼家室，只拼悟性，此法雖好，可於我世家不利。

但“小乘劍道”確有實際之處，所以千丈樓如今已經改了規矩，想要兌換劍訣，必須要以寶物交換，大大的增加了外界劍修修行的成本。

可“小乘劍道”並不滿足於此，他們想要插手劍丸之分配，其中或許有為千丈樓思慮之處，但亦不乏私心。

所以矛盾出現，在千丈樓內愈演愈烈。

這涉及到了千丈樓以後千載的分配制度。

此刻，聽著老者的話，夢雨真人只是冷笑：“衛師兄此話真是令人費解，我千丈樓每送出一枚劍丸，劍閣之中就會多一本真人劍訣，如此交換積累，這才有我千丈樓深厚如海的底蘊，怎得沒有收穫了？”

夢雨真人，秉持的就是“大乘劍道”的處事方式。

大開山門，廣納天下劍修，對決劍道，於無數天驕“劍道靈光”的碰撞之中，將劍之一道，發揚的更加輝煌燦爛。

“大乘劍道”的思想，並不是要人人如龍，但也絕非閉關鎖國。

而是要不斷交流進步，於真正的劍道天才交鋒，讓自己劍道修為，更上一層樓。

同時，大開山門，送出劍丸，亦是投資、結緣，自有因果收穫，絕不是所謂的白費心血。

“我等以大乘處世，這才有劍墟秘境之中的輝煌燦爛，有無上劍經的烙印，否則，僅憑我們幾人，苦心鑽研，閉門造車，豈能有千丈樓的輝煌！”

夢雨真人的聲音越發的冷澹，冷冷的說道：“你開啟煉魔大陣，不過就是想重傷寧遊，拖延時間，讓你那同姓師弟，有望摘取九妙劍丸！”

劍墟九層之中，有兩尊真人，這兩尊真人，皆為衛姓，一人就是面前的老者，號稱飛光真人的五氣朝元境強者，衛萬流。

還有一人，乃是他同姓師弟，號稱斬仙真人的，衛山海。

而論血緣關係，衛山海應當稱呼衛萬流一聲，叔祖。

衛山海雖然境界尚不如衛萬流，但以真人第一境，就和自家叔祖一起同坐劍墟秘境第九層，其天資可想而知。

而面前老者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自家族侄能夠有望奪取九妙劍丸，再續衛家之輝煌。

為此，甚至不惜使出陰私手段。

“衛師兄，我不管你心中如何思慮，但只要樓中法度一日未變，寧遊就有資格爭奪九妙劍丸，你速速開啟禁制，放他出來！”

看著日頭漸暗，而寧遊遲遲未出劍窟，夢雨真人心中忍不住焦急起來，對著衛萬流沉聲喊道。

衛陽州開啟了煉魔大陣，也就意味著劍窟下三層的所有心魔都會盡數湧出，甚至會超越品級，這對第一次進入劍窟的寧遊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哪怕劍心再純粹，面對這無盡心魔，都有極大的風險。

雖然有令牌守護，寧遊不會真的身死，可元神也必然會大大受損，別說推演劍訣邁入劍虛秘境第十層了，甚至連修為都要倒退，沒有數十年都難以修復。

這個結果，夢雨真人絕不能接受。

“法度，師妹說得好！”

“樓中法度，我不會阻攔寧遊的爭奪劍丸，但依觀中法度，我是劍窟長老，有權開啟煉魔大陣……”

衛萬流看了一眼夢雨真人，神色澹然。

他貴為真人第二境的頂尖人物，開啟煉魔大陣這等權利自然是有的，千丈樓也未曾制約。畢竟千丈樓也未曾想過，會有人用劍窟秘境，謀害自家弟子。

但偏偏，今日劍窟之中，進了一個外派弟子……還和衛萬流有利益之爭。

夢雨真人也沒想到，衛萬流竟然會親自下場，使出這等陰私手段。

她心中懊悔，自己還是低估了九妙劍丸的吸引力，也低估了……世家的狠辣。

“這人可是巡臺天道觀的無上天驕，得周觀主看中，親自賜下《周天星斗經》的人物，不是尋常散修，衛師兄，你就不怕周觀主怪罪？”

事到如今，夢雨真人只能搬出寧遊的靠山壓人。

“周觀主若有怪罪，我一力承擔！”

衛萬流神情澹然，不為所動。

夢雨真人心中焦急，知道衛萬流是鐵了心要護持自家族侄了，為此不惜得罪一尊陸地神仙，和一方大派交惡。

但寧遊是受她指派，才前往劍窟的，她本以為這是一場機緣，沒想到種出了惡果，她必須要彌補。

“唰！”

她知曉自己決然不是衛萬流的對手，所以也並未爭奪陣令，而是直接架起劍光，朝著劍窟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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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能奪來陣令，那她就親身入劍窟，救出寧遊。

“曾！”

可有一道劍光，比光陰更快，剎那之間就追上了夢雨真人，將她攔在了原地。

“師妹，何必如此，既然你願意投資此子，自當相信他的天資，他可是創出無上劍經的人物，說不得，此刻已經橫掃劍窟，斬滅一切心魔了。”

“這可是一場大機緣，只要斬滅心魔，就可獲得無數資糧，將劍閣中一切劍訣兌換都夠了……”

衛萬流撫須一笑，眼中帶著莫名的意味。

這確實是一場機緣，心魔越多，可掉落的心魔液也就越多。

可若是敵不過心魔，那就是“心魔”的機緣了。

“轟！”

“錚錚！”

可就這時，劍窟之中，有無數璀璨的劍氣亮起從劍窟深處，遙遙而上，擊穿一切，打破九天十地。

“這是……”

衛萬流面色一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場景，似乎有人勾動了劍窟深處祖師留下的無上劍氣，絞碎天地萬物，滅殺一切心魔。

可是……可是……劍窟深處，此時唯有一人存在！

可此人初次入劍窟，且只有真人第一境修為，怎麼可能敵得過劍窟鎮壓了數百年的恐怖心魔？

但回應他的，只有璀璨的劍光和一道俊朗的人影。

那人影，自劍窟深處走來，面如冠玉，雙眸銀白，好似天道般冷漠，無盡的劍氣在他背後升騰不休，恍忽之間，衛萬流似乎看到了門派畫像之中，祖師的風采。

夢雨真人也怔怔的看著寧遊，眼中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勾動祖師劍氣，這是何等純粹的劍心劍意？

初入劍窟，就能一次闖過煉魔大陣？

這是什麼妖孽？這是什麼心性？

忽然之間，她似乎明白了好友明月為何傾盡底蘊，也要相助寧遊了。

這等心性……再配上那恐怖的天資，若是不隕落，似乎是板上釘釘的陸地神仙？

她心中已經很高看寧遊了，不然也不會給予寧遊這次機緣，可此時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他。

“寧真人……好風采啊！”

衛萬流看著遙遙而來的寧遊，眼中冷光乍現。

這等才情天資，九妙劍丸的爭奪……怕是難了。

而自己又得罪了他，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衛萬流內心深處，浮現絲絲的殺意。

“衛道友，莫要自誤……連累我千丈樓。”

但就在這時，衛萬流耳邊，突然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千丈樓中，並非只有一位五氣朝元境的強者，但此人深居簡出，不想參與“大乘”“小乘”之爭，所以之前一直未曾開口。

可此刻，寧遊的心性、天資，怕是已經入了此人的眼。

此人已經倒向了“大乘”一派。

“呼！”

經此提醒，衛萬流也冷靜下來。

傷了寧遊，尚有理由避禍，可若是在自家樓中殺了寧遊，怕是樓主都救不了自己。

巡天道觀的觀主，可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想到這，衛萬流長嘆一聲，隨後身形消散，消失在原地。

他已經做的足夠多了，接下來的，只能看衛山海自己了。

……

……

“可曾受傷？”

眼見衛萬流分身消失，夢雨真人也恢復了行動能力，邁步走向寧遊身側，關切的問道。

“沒事……相反收穫極大。”

眼見夢雨真人前來，寧遊眼中的冷漠消散，恢復了正常的神色，笑著說道。

他本來心中還奇怪，劍窟之行為何如此艱難，但看著剛剛這一幕，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衛師兄當年亦是大乘劍道的擁簇者，劍鬥天下英傑，暢快無比，可數百前知曉自身晉升無望之後，就開始不斷謀求權利，以至於在劍虛九層之中枯坐數十年，劍法亦無寸進。”

夢雨真人苦笑一聲，隨即將千丈樓內部的暗流解釋了一番。

“此事你放心，我必會給你一個說法，但我希望你明白，此舉並非千丈樓本意，大開劍門，廣迎天下劍修依舊是我派的宗旨，你依然有資格奪取九妙劍丸！”

似乎害怕寧遊多想，夢雨真人鄭重的補充了一句。

寧遊點點頭，並未多言。

這次劍窟之行，他並未受傷，相反收穫極大，心中也不曾記恨千丈樓。

畢竟，無論如何，千丈樓都對他的劍道修行，提供了極大的助力。

至於……衛萬流。

寧真人的小本本上，已經多了一個名字。

“幸不辱命！”

“冰魄寒玉我已然取到了！”

暫且揭過此事，寧遊取出了一枚寒意冰涼的寶玉，臉上帶著笑意。

看著面前神光華華的寶玉，夢雨真人忍不住長嘆一聲，將事情說了出來，隨即取出了一枚乾坤袋，嘆道：

“不必了……此事我早已替你解決，你只需好生修行即可，不要辜負明月…和我的一番心意。”

寧遊聞言，忍不住一怔。

夢雨真人竟然早已替自己走過一趟巡天道觀？

師尊竟然傾盡收藏，助自己演練劍訣？

寧遊長嘆一聲。

諸般助力，堪稱他修行以來獲得最豐厚的一次協助。

面前的乾坤袋和劍石之中的珍寶，已經足夠兌換劍閣中的所有劍訣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九妙劍丸，我必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