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血?
裴泣愣了一下,他伸手接過錢塵手中的餐巾紙,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確實發現自己已經流了鼻血。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心中閃過一絲絲不太好的想法。
他將餐巾紙中撕下一小塊,卷成團塞入鼻中後起身,對著邊上的錢塵開口道。
“我先出去一趟,你在這邊看著嶽理。”
“我已經跟邊上第三醫院的人打過招呼,你等下就直接帶著嶽理去第三醫院,我在那個地方專門給嶽理租了一個床位。”
“那個地方距離這個地方很近,開車過去也就十分鐘的路程,注意嶽理身體的保暖,還有千萬注意嶽理的睡眠。”
“然後,然後……”
裴泣愣了愣神,不由得將頭低下,仔細思考了許久後,才開口道。
“然後,注意讓嶽理早點睡覺,一定要看著嶽理睡覺,我知道他的脾氣,他肯定會在比賽前繼續看手中的樂譜,想要將一切做到完美的境地。”
“所以,你一定要讓嶽理好好睡覺,不能讓他累著……”
“回頭你去第三醫院那邊的時候,跟著前臺報我的名字,就行……”
“千萬要注意,注意嶽理身體的保暖,還有嶽理的睡眠,然後……”
裴泣皺眉,他總感覺自己這句話好像說過,又好像沒說過。
他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放棄繼續思考,只是伸手拍了拍邊上錢塵的肩膀,轉身準備離開。
錢塵不由得愣住,看著裴泣步伐踉踉蹌蹌,瞬間意識到了不妙,立刻追了上去。
“裴泣,你幹嘛?你發生了什麼?你身體是不是出問題了?”
“問題?不知道……我現在去醫院看一下具體的情況。”
裴泣止步,他的頭又開始疼了。
並且總感覺自己臉部好像有點不受控制。
前幾天就有這個情況,他一直覺得這個是因為自己不停操心嶽理的事情,從而導致的這一切。
但是現在看來,特別是自己突然流出的鼻血,這一切很明顯不是因為操心。
而是因為他的身體好像出問題了。
裴泣童孔不由得放大,勐地轉身,伸手捏住錢塵的肩膀,略顯激動地開口道。
“錢塵,你聽著,你千萬不要告訴嶽理這件事,他在比賽前不能分心,不能讓他的這一首作品白費。”
話音落下,裴泣沉默,隨後勐地咬了咬牙,低聲道。
“不對,我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激動?”
“瑪德,我裴泣一生不說多麼牛逼,但是也算得上在流行音樂方面的大老吧?我怎麼會這麼關注一個古典音樂的?就是因為他牛逼?”
“還是因為他患了腦癌,已經全身擴散,身體那麼虛弱讓我動了惻隱之心?”
“特麼的……”
裴泣低頭,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什麼,只是再次用力捏了捏錢塵的肩膀。
“錢塵,嶽理就拜託你了,我先去找我的醫生看一下我的情況。”
“希望一切都好,你千萬不要跟醫生說這件事,千萬不要……”
說罷,他轉身,沒有任何猶豫地離開。
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的腳步停住,將鼻腔中已經被鮮血浸潤的血球給呲了出來,然後重新換了一個球塞了進去。
步伐不復之前的平穩。
錢塵看著裴泣離去的背影,又轉頭看了一眼後面還在舞臺上指揮著樂隊的嶽理,呆站在原地,表情複雜。
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究竟應該怎麼做。
是跟著自己的老朋友一起去醫院看看情況?還是應該按照老朋友的說法,好好照顧一下嶽理?
他不知道……
錢塵站在原地呆立了許久後,才嘆了一口氣,回到之前的座位上。
他看著舞臺上雖然虛弱,但是無比耀眼的嶽理,心中情緒激烈湧動。
……
裴泣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用手機預約的車子便已經到達了門口。
裴泣上車後乘著自己意識還清醒,沒有等司機說話,便直接開口道。
“江洲第一醫院北院區,腦部中心。”
司機愣了下,沒有想到裴泣居然說的這麼仔細,又看著裴泣臉上略顯蒼白的臉色,不由得癟了癟嘴,直接開車駛向江洲第一醫院。
江洲第一醫院很大,並且分成了東西南北四個院區,北院區算是江洲第一醫院的主院區,在這個地方安排的,一般是江洲這邊比較有名的患者。
各個行業中,都走在最前面的那種人。
而這邊的醫生,也全部都是最頂級的那一批。
汽車很快便到了北院區腦部中心,裴泣在路上的時候已經跟自己的保險打了電話,因此當他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已經有一名頭髮花白,跟他比他還大的醫生站在門口。
裴泣上前,輕輕點頭。
“凌醫生,我又來了,麻煩你了……”
“嗯,走吧,去我辦公室,護士,拿個輪椅過來。”
凌醫生似乎絲毫沒有意外,他讓護士推著裴泣直接走到整個北院區最高的哪一棟內,順著電梯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辦公室很大,但是東西並不多,除了最基礎的電腦桌椅外,便只有一些放病歷本的書架。
凌醫生將裴泣放置在檢查床上,走到書架上取下一個病歷本放在桌前後,看著裴泣開口問道。
“身體有什麼感覺嘛?”
“噶覺頭疼,有地噁心,土暈,紫路不穩,噶覺視線海有點……嘔……”
裴泣沒有說完,他便感覺到一陣嘔吐感傳來,身體不由得下彎,目光瞪直。
之前出發去江洲大劇院之前所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裴泣感覺身體一陣虛弱,連坐都有一點坐不穩,不由得往後靠了靠,椅靠在牆上,略顯無力地看著醫生。
“視線,有點暗……”
他感覺自己的舌頭有點麻木,話有點說不清。
而凌醫生表情嚴肅,他走到裴泣身邊,看了一眼裴泣的眼睛。
紅腫,帶有血絲。
他低著頭思考片刻後,緩緩開口道。
“現在還不確定,做一個血常規,腰穿,然後再你排一個心電圖,你先躺下,別坐著。”
“好……”
裴泣看著凌醫生的表情,一時間有點無奈,只能躺在床上,等著醫生的檢查。
醫生抽血後,表情變得更加嚴肅。
正如同他所想的那樣,白細胞增高,血性腦髓液。
他讓裴泣又去做了一個尿常規,有尿糖與蛋白尿陽性。
基本上沒跑了,腦部腫瘤破裂的前兆。
並且已經幾乎達到了破裂的邊緣。
如果真的破裂了,裴泣現在就不是跟他說話,而是直接昏迷了。
運氣不好,甚至救不回來!
原因很簡單,裴泣的腦部腫瘤,並不是第一次……
凌醫生看著裴泣,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拿起邊上的病歷本,一邊寫一邊緩緩開口道。
“我這邊先開點藥,然後給你做點調整治療,跟上次一樣,走保險。”
“然後,裴泣……”
凌醫生抬起頭,表情變得無比嚴肅。
“你知道你的情況,上次不是跟你說過,讓你的情緒不要激動,安安靜靜地休息,這次是怎麼回事?”
“你都是已經腦溢血過一次的人,之前血管破裂,還好搶救及時,再加上早期血管破裂死亡率並不高,只有20-30,你才能活下來。”
“但是第二次,第二次的死亡率,已經達到了整整60多,60-70!如果你再腦瘤破裂,你真的覺得你還能活下來?”
“就算活下來,你的生活品質也會變得更差,而第三次腦瘤破裂,你就徹底沒救了……”
“裴泣,之前讓你在我們醫院住下你也不肯,說反正只需要小心,情緒不要劇烈波動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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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怎麼回事?你不是知道自己情緒不能波動太大,為什麼還要這樣?”
裴泣躺在檢查床上,看著天花板,等到自己舌頭似乎有點知覺後,才無奈一笑。
“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會碰到嶽理啊。”
“碰到……嶽理?”
凌醫生不解,他對於音樂並不關心,他大部分的時間都放在醫院裡面,對於音樂的瞭解,大部分是跟音樂治療有關。
其他的,一概不知。
對於裴泣,他也只是知道這個人是從事音樂方向工作的,對於裴泣寫過什麼作品,在這個社會有多少影響力,他也沒有什麼概念。
裴泣他都不知道,就更別提嶽理了。
凌醫生想了想,試探性地問道:“難不成……老樹開花?前躬後據?夾道相迎?”
“啥?”裴泣愣了愣,沒聽懂醫生的話。
不過很快,他便搖了搖頭。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恢復了一些,不再如同之前那般難受後,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看向面前的醫生,開口問道。
“凌醫生,我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夠活多久?”
“還能夠活……”
醫生看著裴泣,眯著眼睛思考了許久後,遲疑道:“得要看你之後能否徹底靜下來休息。”
“如果能夠徹底平靜下來的話,得要先觀察三十天,看看三十天後情況怎麼樣,如果情況好,你就可以出院繼續靜養了。”
“但是如果情況不好,那就不好說了,什麼情況都有可能,就算救回來,也……”
“活著最主要的是保證生活質量,而並非只是單純的活著啊。”
“這樣,我先給你治療,然後安排你休息,你這個期間先什麼都不要管了,好好休息,爭取把後遺症給消除,這樣也能早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裴泣聽著醫生的話,並沒有立刻答應。
他遲疑許久,對著醫生開口道:“那麼我有一個問題……”
凌醫生:“嗯?什麼問題?”
裴泣:“如果我治療了,我明後天,還能夠去看音樂會嗎?我還可以繼續寫一些東西嗎?比如說,我配器上的一些經驗什麼的。”
凌醫生看著裴泣的身體,思考許久後,輕輕搖頭。
“治療的話,你要躺床上好好休息,最好什麼都不要接觸,可以跟人聊天。”
“而寫東西……我不太確定,可能會有一些障礙,應該沒什麼影響,不過在你休息的時候,你最好還是不要動手寫東西,等病危期過了,再說。”
裴泣:“如果我不呢?”
“不……不是什麼意思?”醫生反問。
“如果我不接受治療,繼續目前的狀況,我還能堅持多久?”
“不接受治療,看情況,可能兩天,也可能一天,不確定。”
“我第二次腦出血後,存活率多高呢?”
“這不清楚,因為不確定你腦部出血的情況,你上一次是大面積出血,由於搶救及時救了回來,但是這一次,是上一次的出血口繼續爆發,出血點變大,還是其他地方一個很小的出血點,並沒有特別大的影響,這些都不清楚,可能什麼事都沒有,也可能術中當場死亡。”
“那麼……我目前存活率,還有多少?如果接受治療的話?”
“大概三四成吧……”
醫生實話實說,並沒有為了安慰裴泣而騙他什麼事都沒有。
只是在說完後,對著裴泣道:“不過這一切都看你是否配合,如果你足夠配合的話,說不定很快就可以完成了,沒有任何的問題。”
“相信我們,或者,相信我,我是江洲這邊腦卒中中心對於腦出血經驗最豐富的醫生,我能最大程度的保證你的生命安全。”
“不要太過於害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裴泣聽到後,身體不由得僵住,就這麼躺在床上。
他過了好久,長嘆一口氣。
“這樣啊……”
“做吧,越快越好,儘快吧……”
裴泣緩緩閉上眼睛,身體微微有一絲絲的顫抖。
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現在的情況,居然已經到達了這種程度。
幾乎,只能看命的層次。
而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
他還沒有跟著嶽理吹牛,說他過去的事情。
他還沒有看著嶽理成為江洲這邊年輕作曲家中的第一名。
他還沒有看到嶽理身體康復,從醫院裡出院。
他還沒有將要給嶽理的配器技法全部寫完。
他還沒有看到嶽理帶著他的衣缽繼續走下去。
他還沒有看到很多他所期待的事情。
現在,嶽理的身體還是一會兒一會兒差的,情況很不穩定。
嶽理雖然還不夠成熟,配器上也沒有徹底領悟。
嶽理也只是創作出一首,帶有很強配器風格的作品,當然還是太過於稚嫩,還有很高的提升空間。
而自己準備寫給嶽理的作品,讓嶽理可以成功出道的流行作品,才寫了一半不到,還沒有寫完。
如果還有時間,他希望可以跟嶽理走上天台,吹噓著自己年輕時候多麼風流,跟多少妹子一起嘿嘿嘿過。
如果還有時間,他希望可以看到嶽理能夠在自己的幫助下,完成一首足以進入名作堂的流行音樂!
如果還有時間,他希望可以看到嶽理找到物件,結婚生子,而不是跟他那樣,玩了一輩子。
他還想要將自己所有走過的錯路全部告訴嶽理,將自己過去積攢的人脈交給嶽理,告訴嶽理所有他這輩子瞭解到,關於音樂界的一切。
可惜……
沒有時間了。
他睜開眼,看著邊上的護士給自己掛上水,看著自己被推著送入單獨看護的病房,看著屋外漆黑一片的星空,看著邊上的標簽訂好了明天手術的時間。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夠活多久。
第二次的腦溢血治療手術,存活率並不高,得要看很多很多的情況。
他轉頭看著窗外已經變得漆黑的夜空,目光顯地有一絲絲的空洞。
他突然感覺到了害怕,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居然開始害怕死亡了。
害怕死亡所帶來的失去,害怕死亡所帶來的虛無。
他的身體逐漸開始顫抖,口中喃喃不清。
他的舌頭已經有了一絲絲的麻木,語言能力正在喪失,話也不能完整地說出。
但是如果認真聽,似乎能夠聽出來他說的一直是那兩個字。
“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