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朝自己叩拜的狗妖，李道玄似是一點都不驚訝，他的聲音略有一絲感慨。

“只是區區數月不見，沒想到你竟有了今日的造化。”

孝天恭敬道：“若非仙長昔日的點化之恩，小妖絕沒有今天的成就，恐怕還是一隻渾渾噩噩的野狗，早已凍死或餓死在了某個角落。”

昔日李道玄剛回龍虎山時，山中曾出現多起懷孕女子上吊之事，後來李道玄查到了上河村，在那裡斬殺了馬妖，發現魔童是被張九霄的兒子張天德所控，在戰鬥的過程後，他隨手點化了一隻野狗。

本來只是隨手之勞，無意之舉，沒想到這狗妖福源不淺，看來是有了奇遇，如今雖然未至陰神境，但肉身之強，在辟穀境中已數佼佼者。

李道玄點點頭，而後眉心天眼洞開，打量著這只狗妖，目光微微一沉。

在其身上，他明顯看到了一縷黑氣，說明這狗妖雖然沒有吃過人，卻也沒少幹壞事。

在李道玄的目光注視下，孝天只覺得自己彷彿被泰山壓頂，渾身上下喘不過氣來，引以為傲的肉身竟有種快要崩裂的感覺。

尤其是仙師眉心的那只天眼，讓它有著巨大的壓力，彷彿自己的一切都被那只眼睛看穿，無所遁形。

“仙師息怒，小妖自被您點化之後，便牢記您的教誨，從不曾以人為食，只是有時腹中飢餓，難免會偷些雞鴨來吃。後來流落到北山，在那裡招攬了一些山精野怪，自號北山妖王，卻也只是嚇唬嚇唬來往客商，從未傷過人命！”

李道玄靜靜望著它，目光猶如雷霆，讓它渾身毛髮都豎了起來，但始終不敢有任何反抗，謙卑俯首。

“大哥，孝天這段時間跟著我，已經改掉了偷盜的習慣，也不再嚇人了，不如就放過它吧。”

玄奘忍不住為其求情。

李道玄沉吟片刻，點頭道：“念在玄奘為你求情，再加上你所做只是小惡，便暫且放你一馬，日後定要多多為善。”

他並非是在裝腔作勢，而是在給這只狗妖敲響警鍾。

很少有妖物能抵得住吃人的誘惑，因為沒有功法，它們修煉起來非常緩慢，如果不吃人的話，就只能靠日積月累的苦功夫。

但妖怪所處的環境又是弱肉強食的，你弱小了，很有可能就會淪為其他妖怪的食物或者手下。

因此大部分妖怪都有食人的愛好，對他們而言，人肉不僅能加速修行，更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的美味！

這也是《西遊記》中那麼多神仙的坐騎下凡後，都會忍不住吃人的原因，比如觀音養的鯉魚，最喜吃童男童女，壽星的坐騎下凡後，化為比丘國國師，提出要用一千一百一十一個小兒的心肝做長生藥引。

至於獅駝嶺三妖就更不用說了，直接搞出了一個恐怖的食人王國。

連神佛的坐騎都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是凡間的普通妖物了，所以李道玄妖給它打下預防針，以免這狗妖誤入歧途。

隨著李道玄收回目光，孝天只覺得渾身大汗淋漓，剛剛還輕鬆咬死數頭水屍鬼的它，如今竟然被嚇得瑟瑟發抖。

它心中慶幸，還好自己抵擋住了食人的誘惑，沒有觸及仙師的底線，否則它現在恐怕就要成一條死狗了。

“我也是為你好，食人雖能加速你的修行，卻無異於飲鴆止渴，你若想踏入陰神境化形為人，就必須要渡過雷劫，到時你身上的罪孽越多，雷劫便越是難渡。”

孝天身子一顫，而後身形變小，化成了一隻軟萌可愛的小黑狗，尾巴搖個不停，跑到李道玄腳下，蹭著他的鞋子。

“多謝仙師指點！”

那討好的模樣，活脫脫的一隻小舔狗。

李道玄搖頭笑笑，而後走到霸水河邊，注視著那些在水面上漂浮著的屍體，微微皺眉。

這些水屍鬼是何時出現的？

這裡可是長安，如果真有水屍鬼作祟，不良人不可能沒有收到訊息，除非這些水屍鬼是最近才剛剛出現的。

但李道玄環顧四周，卻發現這裡的陰氣並不算重。

水屍鬼這種妖物，只會誕生於陰氣極重之地，而且往往只會誕生一隻，像這種數只水屍鬼一起出現的情況，李道玄只見過一次，就是在徐州的泗水河。

但泗水河陰氣重，隋煬帝時期因為修建運河，在那裡埋了很多人，誕生數只水屍鬼是能說通的，這裡又憑什麼？

李道玄不解，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在徐州時聽到的傳聞。

一個人不小心掉進了徐州的泗水河中，僥倖活了下來，卻變成了瘋子，一天到晚大喊著水下有成千上萬只水屍鬼，和天兵天將一樣多。

後來李道玄以麒麟拂塵下水捉妖，也只發現了八隻水屍鬼。

……

“大哥？”

玄奘看李道玄佇立水邊，一直不說話，不禁出聲喊道。

李道玄回過神來，笑道：“怎麼了？”

“大哥，水下還有這種妖物嗎？”

“沒有了。”

玄奘點點頭，而後請求道：“大哥，之前我落入水中，掉了兩樣東西，一樣是本書，還有一樣是個缽盂，你能幫我找一下嗎？”

李道玄微微一笑，道：“小事而已。”

他屈指一點，只見水柱衝起，將兩樣東西送到了玄奘的面前，一個是《兒歌三百首》，還有一個是紫金缽盂。

在看到紫金缽盂的一瞬間，李道玄露出驚訝之色。

因為這只缽盂，正是邪佛摩訶的法寶，此物能變得極大，內有乾坤無量，能將人吸入其中，而且非常堅固。

之前李道玄以番天印砸下，摩訶想用紫金缽盂阻攔，但缽盂直接被砸飛，如流行滑落，不知墜向了哪裡。

後來李世民還派人尋找過，卻毫無發現。

沒想到它竟然在玄奘手裡！

只能說玄奘不愧是未來的大唐第一高僧，西天取經人，一身佛緣深厚，這紫金缽盂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他的手裡。

彷彿命運的軌跡。

還有那本《兒歌三百首》，更是讓李道玄浮想聯翩。

“玄奘，三樂大師沒有教你修行嗎？”

李道玄試探道。

現在的玄奘，身上依然沒有法力波動，連辟穀境都不是。

玄奘搖搖頭，神色倒是平靜，道：“師父必然有他的考量，而且我也發現，比起修行，我更喜歡的，好像是閱讀以及翻譯佛經。”

他望著李道玄，露出一抹真摯的笑容，道：“大哥，我早已經想明白了，人生於天地之間，各有所用，就好比大哥你，可以做遮風擋雨的山嶽，庇護蒼生，而我能力有限，做一株能庇護螞蟻的青草便已然滿足了。”

“斬妖除魔的大事，就交給大哥你了，我會晨鐘暮鼓，日夜誦經在佛前為大哥祈福。”

李道玄一怔，望著眸光湛然，神態平和的玄奘，頓時對其刮目相看。

他沒有想到，才只是兩年不見，玄奘的心境就有了如此大的進步，現在的他，已經真正有了一絲高僧的氣質。

不為力量所惑，不為名利所擾，放下不必要的慾望，獲得心靈的平靜。

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

“玄奘，大哥真是對你刮目相看，我相信將來你絕不會只是一個普通的僧人，一朝開悟，必能大器晚成！”

李道玄相信存在著某種冥冥之中的力量，在推動著命運的軌跡。

如今神佛消失，不會再有觀音菩薩送給玄奘三寶，欽點他為西天取經之人，但三寶中的兩寶，如今卻都來到了玄奘的身邊，一件是紫金缽盂，一件是李道玄葫中的錦襴袈裟。

還有那本《兒歌三百首》，更是讓李道玄生出一種想將其撕碎的衝動，然後再重新拼起來，看看能不能組成《大日如來真經》。

“玄奘，三樂大師之前來到長安，託我照顧你，他有事要離開一段時間，不久後會再回來找你，要不然你先跟我一起住玄都小院？”

“或者我在京城有個陛下賞賜的宅子，也可以送你居住。”

玄奘聽到師父此時已不在長安，心中有著一絲失望，不過很快就重新振作了起來。

“大哥，你能推薦我去大興善寺修持佛法嗎？我聽說那裡有萬卷藏經，甚至藏有闍那崛多和達摩笈多從天竺帶來的梵文古經，我想去那裡修習佛法，閱讀經書。”

玄奘眼中露出一絲期待，對他而言，這些微言大義的佛經古籍，比法術和神通還要更有吸引力。

只是他現在不過是一個小沙彌，尚未受比丘戒，別說去大興善寺攻讀佛經了，就算是想去那掃地，都未必夠資格。

大興善寺乃是長安最繁華的寺廟，位於東靖善坊內，始建於晉武帝泰始二年，原名“遵善寺”，後被隋文帝改名為大興善寺，距今已有400餘年歷史。

李道玄微微一笑，道：“此事容易，待我我修書一封交給大興善寺的住持，他必會奉你為上賓，想看什麼佛經都沒問題。”

“多謝大哥！”

玄奘躬身行禮，心中十分感激，這件事對大哥來說或許只是舉手之勞，但對他而言，卻是實現了夢寐以求的心願。

“跟我何必這麼客氣，對了，大哥還有一件禮物要送你，保準你喜歡！”

李道玄手一翻，三界葫中的錦襴袈裟出現在掌心中，紅布金紋，鑲嵌著琉璃、瑪瑙等佛門七寶，當真是華光溢彩，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此乃錦襴袈裟，以佛門七寶做成，水火不侵，刀槍不入，還有功德氣運庇護，普通妖法難以傷身，你今日若能穿著它，縱然有十個水屍鬼，也拉不動你！”

說著李道玄就想給玄奘披上。

玄奘趕緊後退一步，道：“大哥，這太貴重了，我絕不能收！”

當年的贈劍之恩都尚未報答，眼前這袈裟之珍貴，遠勝於魚腸劍，他若是收了，良心如何能安？

李道玄哈哈大笑，道：“你大哥我是道士，這袈裟再好，我又穿不了，師父要是知道我穿袈裟，恐怕非得把我逐出師門不可！”

玄奘依舊搖搖頭，固執道：“那我也不能收！”

李道玄眸光一動，浮現出一絲笑意，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不愁玄奘不肯穿。

“玄奘呀，看你這身衣服，剛剛落水都溼掉了，感覺不能再穿了，大哥幫你換一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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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愣了下，還未反應過來，就看到大哥對著自己屈指一點，頓時赤色劍光閃爍，宛如閃電。

他只聽到一陣布帛破碎的聲音，身上一涼，再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赤條條地站在天地之間，身上的衣物全被劍氣斬成齏粉。

“大……大哥！”

玄奘的臉一瞬間變得通紅，好似熟透了的柿子。

李道玄哈哈大笑，隨手將錦襴袈裟扔給了他。

“玄奘，現在只剩下這件袈裟能穿了，當然，如果你還是不願穿的話，大哥也不勉強你。”

“汪汪！”

孝天賊兮兮地瞥了一眼玄奘，眉毛一挑，露出驚歎之意。

可以嘛，小和尚真人不露相。

玄奘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披上了袈裟，感覺到有衣物在身，才終於松了一口氣，臉上卻還是通紅。

“大哥還有點事要去處理，就先走了，大興善寺的事我會安排，你只管去就行，另外，孝天借我用一下。”

李道玄說罷這句話，長袖一揮，他和孝天周圍的空間微微震動，好似平靜的湖面泛起漣漪。

下一刻，一人一狗便消失不見。

玄奘對著李道玄消失的方向躬身一拜，而後小心翼翼地將紫金缽盂還有那本《兒歌三百首》拿好，往大興善寺的方向走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離開後大約半個時辰，水中漂浮的屍體突然沉入湖底，當其再次出現時，已變成了一堆白骨，彷彿被什麼東西啃食殆盡。

……

“汪汪！”

“仙師，這裡好嚇人呀，天上那條龍在瞪著咱們呢！”

孝天蹦噠著小短腿，躲在李道玄的身後，尾巴高高翹起，毛髮悚立，似乎被嚇得不輕。

吼！

虛空之中生出龍吟，盤旋在太極宮上的龍氣被驚醒，似是察覺到了皇宮中進來了妖物，龍眸望向李道玄的方向。

李道玄背後的蒼龍刺青微微發燙，也響起陣陣龍吟，似乎在和龍氣對話。

最終那龍氣移開了目光，不再關注。

孝天也終於放下了尾巴，吐著舌頭喘氣，看來被嚇得不輕。

它知道，剛剛若非仙師庇護，恐怕它現在就要被那條龍給咬死了！

“你能看見那條龍？”

李道玄突然問道。

“汪汪，能看見，嚇死俺了！”

李道玄眸光一動，對這狗妖的奇遇生出了些好奇心。

不管是龍氣還是剛剛的龍吟，尋常人都無法看到和聽到，修道之人或者靈性較高者，能夠感知到龍氣的存在，卻也無法看到，除非修煉厲害的童術，或有著非凡的血脈。

就比如李道玄的二郎真君洞開天眼神通法。

這狗妖並無童術，只靠本身血脈就能看到龍氣，其跟腳來歷恐怕不同尋常。

這也是李道玄好奇的地方，要知道他點化此妖時，對方只是一條普通的野狗罷了。

不過現在並不是詢問的時候，李道玄環顧四周，房屋裝飾精美，鋪著柔軟的地毯，有著許多瓷瓶，裡面是各種漂亮的花草。

這裡是長樂的閨房。

李道玄對著孝天道：“我要你透過氣味，幫我找到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