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明心第三次喊蘇萱時，見她毫無反應，終於忍不住放下茶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麼了？明心？”蘇萱回過神來，笑著問她。
可明心見狀，卻是紅了眼，眼淚也緊跟著落下。
“小姐，您到底是怎麼了啊？”
“我能怎麼啊？我好著呢。”蘇萱臉上笑容更勝，甚至還抬手給明心擦了眼淚。
“你真是，哭什麼啊？眼睛敷了一下午，剛好了一些，一哭又要腫。”
明心聞言哭的更厲害了，“小姐，你別笑了，明心求你了。”
她家小姐自打從花廳回來，就一直坐在書桌前，一句話也不說，就坐在那裡笑。
只是，那笑容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快樂。
“笑，不好嗎？”蘇萱笑著問她。
明心眼淚斷線似的往下掉，搖著頭道：“不好，一點兒也不好，小姐，你別笑了，奴婢看著你笑，心裡好疼，好難受，您別笑了，奴婢求您了。”
“傻丫頭。”蘇萱伸手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聲音低淺而溫柔。
“人呢，還是應該多笑的，哭有什麼好呢？”
大家都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可他們都忘了，這句話是有前提的，而這句話的前提是：這個孩子有人疼。
可孤兒院的孩子，誰會疼呢？
沒人心疼的。
從懂事起，她就明白，只有做一個聽話懂事討人喜歡的孩子，才有飯吃。而那些鬧脾氣哭鼻子的孩子，只能餓肚子。
可來到蘇家的這段時間，飯吃的太飽，溫柔和美好見得太多，以至於她腦子不清醒，陷入了那些錯覺裡，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原主的處境。
以至於她當真覺得蘇瑾是為了她好，也當真覺得，蘇瑾下午的那一番話，是為了她好。
她信了這些表面的虛假。
所以，她才會有今日的難堪。
她啊，從出生就被遺棄，在最好的孩童年紀也沒能被人收養。
明明快要存夠錢買房，偏偏累到猝死。
她的運氣，一直都不太好。
就連穿進書裡，都是個下場悽慘的炮灰。
所以，是什麼讓她有了蘇瑾會幫她的錯覺啊？
蘇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嘴裡安慰著明心不要哭，不要難過，可耳邊回想的卻是蘇瑾那句“眼淚和愛一樣，流的多了，就不值錢了。”
她哭了，也不會有人心疼。
所以，哭什麼呢？
不值得，沒必要。
她本就，無依無靠，艱難求生，這一點兒，從以前到現在，從未改變，她應該習慣的。
有什麼可傷心呢？
不值得的。
-
那一晚，蘇萱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回到了幼兒園，回到了小時候。
那個時候的她，只有幾歲大，因為在幼兒園裡看到小朋友吃糖，聽小朋友說，只要哭就能吃到糖，便也學著小朋友回孤兒院耍脾氣，哭鼻子，要糖吃。
但她沒能成功吃到糖，反而被阿姨鎖到了房間裡。
那時，正值深秋，入夜的時候，氣溫降低，很是寒涼。
她一個人縮在雜物間的小黑屋裡，瑟瑟發抖，卻也只能咬緊了唇默默流淚。
那一夜，她一直在流淚，也似乎，流乾了眼淚。
以至於往後數年，她都笑盈盈地面對旁人。
不哭不鬧，懂事乖巧。
大家都在誇她，院長誇她懂事，老師同學以及孤兒院的孩子們也很喜歡她。
可是，她怎麼不開心呢？
蘇萱想不通，明明，她在別人眼裡是好學生，好孩子，好朋友。
可是，她怎麼不開心呢？
……
從睡夢中醒過來時，室內一片昏暗。
蘇萱伸手摸了一把臉，而後掀開被子，坐起身來，藉著皎潔的月光走出了門。
夜深人靜，明月高懸，星斗閃耀。
芳華苑內很安靜，安靜的能讓人聽清楚蟲鳴聲。
蘇萱沒驚動旁人，獨自在門口的臺階上坐下，抱著胳膊仰頭看星空。
許是今夜的星空太美，也許是四下裡太安靜，蘇萱想起很多過去的事情，心情卻是莫名的平靜。
如此，坐了半晌後，她總算站起身來，衝著夜空伸了個懶腰，彎著眉眼輕聲道：“我不會服輸的。”
哪怕，老天爺給她的是一顆沒有解藥的毒藥。
她也要想辦法讓自己多捱一個時辰。
畢竟，難得來這人世間走一趟……
-
翌日，等明心醒來去喊蘇萱起床時，房內已經沒了人。
明心瞬間慌了神，但想著自己上次給蘇萱惹了麻煩，便沒敢聲張，只以最快地速度跑到了練武場。
彼時，天還未亮，只有微弱的晨光，明心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時，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但，她什麼都沒說，就只是站在練武場默默地看著。
等到蘇武來到練武場看到主僕倆時，雖覺得哪裡奇怪，卻也沒多問。
然而，一連幾日，都是這般。
蘇武饒是在遲鈍，也察覺出了不對勁。
於是乎，在蘇萱結束訓練準備離開時，喊住了她。
“怎麼了？二哥。”
蘇萱回過頭，微笑地看向她。
蘇武覺著這笑容雖好看，卻是說不出的怪異。
他皺了皺眉，上前一步問：“小妹，我們是一家人。”
蘇萱訝異的眨了眨眼。
“你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跟我說。”
蘇武說完，略頓了下，補充道：“大哥能做到的，二哥也能做到。”
蘇萱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能有什麼困難啊……”
她咧著嘴笑，語調輕快道：“我活的好著呢，二哥不要擔心，對了，三哥還等我回去學畫畫，二哥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嗯。”
蘇武點頭，目送著蘇萱蹦蹦跳跳地走遠，輕輕吐了口氣。
許是他想多了，小妹一直生活在他們的保護下，最近又沒有出門，怎麼可能有麻煩呢？
而且，小妹一直在笑，應該，沒有不開心。
他松了口氣，轉身回到練武場，繼續練功。
而繞過假山的蘇萱，臉上的笑容瞬間消散乾淨。
她頓住腳步，低頭看了眼右手掌心的胎記，須臾，攥成拳，加快腳步朝著芳華苑而去。
一個時辰後……
蘇卿站在狗洞前，拿扇子遮著濃烈的日光問：“非出去不可嗎？”
“三哥……”蘇萱扯著他的衣裳撒嬌，“你都答應我了，而且，你也說了，我現在的畫工，已經勉強過關了。”
蘇卿擰了眉頭，“可大哥先前交代過，我若這麼放你出去，回頭教大哥知道了……”
“難道，三哥不打算要驚喜了嗎？”蘇萱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蘇卿戛然而止。
蘇萱順勢道：“三哥該不會以為，驚喜在你們眼皮子底下，也能準備吧？”
“你啊……”蘇卿妥協下來，合上玉骨扇子在她額頭敲了敲，“真是欠了你的，不過，你最好趕在大哥回來之前回來，還有別亂竄，辦完正事兒就回來。”
“嗚嗚，三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蘇萱抱著蘇卿的胳膊撒嬌。
“行了，快去吧。”
“哎，好嘞。”
蘇萱乖巧的點頭，臨出去前，還給了蘇卿一個飛吻，弄的蘇卿忍俊不禁。
等蘇萱的身影徹底消失，蘇卿臉上的笑容消失，看著那狗洞長嘆了一口氣，而後，將扇子塞到懷裡，認命地走上前，將挪開的秸稈搬回來，堵住了那狗洞。
而後，拍了拍手，抽出扇子開啟，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兒施施然地往回走。
然而，剛走過假山，就迎面碰上了一人。
蘇卿腳步猛然一頓，臉上的笑容和哼唱的小調兒，全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