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天色灰濛濛的,飄著鵝毛大雪。
不過皇城大街上擺攤的小販卻沒有減少。
馬上就是上元節了,喜慶的花燈掛滿了道路兩旁,一直延伸到街頭小巷。
路上的行人紛紛,落在雪中的鞋印很快便被漫天鵝毛大的雪花重新覆蓋,掩去了痕跡。
但沒多久,新的鞋印重新覆蓋在上面,只是很少有人能夠完美地踏在前一個人曾經留下的痕跡上。
蘇謙陌坐在萬香樓頂樓的雅閣窗前,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幕畫面。
這時,一個手持小型破浪鼓的小孩子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小孩子一蹦一跳,搖曳著掌心的撥浪鼓,他的行走路線跟別人不同,故意踩在了大人們留在的鞋印上。
小小的鞋印落下,讓原本被雪花覆蓋著的大鞋印顯露出來些許,也讓那一塊印記變得更為凝實。
相比周圍,雪花需要好久才能重新覆蓋住它。
一串小小的鞋印就這樣連綿到了街頭小巷的深處,直到小孩子的身影消失不見。
蘇謙陌看著那一連串腳印,童孔閃爍似有明悟,他思索起來:
弱小的人要想在歲月長河裡留下痕跡,必須依附強大的人進而竊取強者的成果,唯有這種可能才行!
殷玥、爺爺,他們兩個到底是如何佈局的,如果不是為了奪舍,那自己的存在對他們還有什麼價值?
蘇謙陌抿了一口酒,又抬起了頭看向窗外。
原本由那個小孩子留下的鞋印已經消失了,它並不是由雪花覆蓋起來的,而是被一個路過的大人抹去。
大人的鞋印落下後,完完全全覆蓋了小孩的鞋印,彷彿它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弱者可以依附強者生存,但強者可以輕易覆滅弱者。
假如存在奪舍,再按照宇文非煙的解釋,自己的身體一定承載不住他們強大的神魂。
他們強行擠入只會讓軀體過早負重枯敗,除非他們捨得選擇自斬道痕,跌落下聖境,而且還得等自己成為大武王。
但蘇謙陌覺得如此分析,並不切乎實際。
首先,他與殷玥和爺爺若是同處一個境界,他們的神魂不一定會比他強悍多少。
就算最終不敵,蘇謙陌也可以選擇自爆神魂,讓他們的計劃落空,即便奪舍成功,也是一副殘敗的軀體。
其次,他們不可能會給自己那麼長的時間自由發育,最多自己抵達武王境,恐怕他們就會動手。
大衍尋常武修在沒有鉅額數量的天材地寶支撐下,別說大武王,單單是武王境,他們都得修煉一甲子左右才能做到,像金碾、沐辰他們皆是如此。
所以,此間一定有什麼自己漏掉的細節,那才是他們佈局的關鍵所在。
“姐姐,你怎麼也才吃一點點?”
薛溪的詢問打斷了蘇謙陌的思緒,他從窗外收回視線,看向薛玉。
“怎麼了?不合胃口麼。”
薛玉微微一笑,“沒有呢少爺,這些菜都挺好吃的。”
這個笑容很特別,竟是讓蘇謙陌剎那失神愣住了。
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嬛嬛的美恰恰詮釋了這句話,但即便是嬛嬛笑起來也比不上此刻的薛玉。
她的笑容彷若能沁人心脾,甜美到了骨子深處的靈魂裡一樣。
可以說,這種笑容展現出來的美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膚淺的紅粉絕色,而是一種靈魂上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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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臉色一緋,似乎有些受不了蘇謙陌炙熱的眼神,她羞澀地低下了頭。
一旁的薛溪嘴裡咀嚼著長長的粉條,饒有興致地來回打量著蘇謙陌和姐姐。
什麼情況?難道少爺開竅了,想要吃掉姐姐了?
沒道理啊!
我跟姐姐是雙胞胎,連身上的小熊貓都長得一模一樣,為何少爺從未對我露出這樣的痴迷表情,難道他更喜歡冷冷冰冰的女孩子?
想到這裡,薛溪坐直身軀,然後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讓自己變得嚴肅起來。
她的咳嗽沒有讓自己變得冰冷,倒是驚醒了坐在她對面的少爺。
蘇謙陌恍然回神。
奇怪!
他費解地看著薛玉,她怎麼單單只是一個笑容就讓自己沉淪了數個呼吸。
蘇謙陌可不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毛頭小子,之前就連聖女們的風情都被他給抵擋了下來。
與其在這裡困惑,不如選擇行動。
蘇謙陌想法剛出,他就伸手挑起了薛玉的下巴。
“再笑一個。”
薛玉抬眸無辜地看著蘇謙陌,“少爺是想要屬下了麼?”
說著,她還起身準備坐到蘇謙陌的身邊。
一旁的薛溪貝齒咬著快子,好奇地打量著蘇謙陌的錯愕,還有姐姐的舉動,暗自想道:
姐姐還是太急了點,女孩子要矜持一些,對少爺也要欲擒故縱,你這樣肯定會嚇跑他的。
果然。
薛溪剛剛想著這些,便聽到蘇謙陌笑了笑收回了他託著姐姐下巴的手指。
“沒事。”
薛玉似乎有些奇怪,這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蘇謙陌扭頭看著窗外陷入了沉思。
這個世界上能夠影響到自己情緒的人能有幾個呢?
會是她還有魔心影響下的緣故麼?
如果是,現在萬萬不能打草驚蛇!
“少爺,看我。”薛溪喚了一聲,然後甜甜地笑了笑。
蘇謙陌回神疑惑地看著她,“嗯?吃飽沒有?吃飽走了。”
“哈哈…氣…吃飽咯。”
“那走吧!”
蘇謙陌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薛溪看著他的背影撅了噘嘴,為什麼會沒反應呢?
她偷偷地貼著薛玉的耳朵滴咕道:“姐姐,你回去也笑給我看看,我要學來誘惑公子。”
“好呀,你是我妹妹,我肯定教你啦。”
薛玉微微一笑,她的童孔泛過一道紅光,無人知曉。
嗯?不對勁!
姐姐怎麼如此配合,她應該朝自己翻白眼才對。
哪知下一息,薛玉的手掌便輕輕拍在薛溪的後腦勺上。
“想什麼好事呢?你該不會以為我剛才是認真的吧!”
“嘻嘻,當然不會。”薛溪一閃而逝的疑惑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才是姐姐跟她正確的對話方式嘛!
不多久。
蘇謙陌便帶著兩女來到了正央街的盡頭,也是大衍皇宮的入口。
看守宮門的披甲侍衛抬手抱拳道:“卑職見過世子殿下。”
蘇謙陌點點頭,表明自己的來意是為了面聖。
“請殿下稍等片刻。”一位侍衛轉身朝著離開跑去。
御書房。
嬴玄聽完王公公的彙報,抬起了頭。
“無雙要見朕麼?”
先前,蘇謙陌去了皇都大學院的藏書閣中,已經有人向嬴玄稟報過此事了。
很快。
蘇謙陌在侍衛的帶領下,來到了御書房。
“無雙,快過來坐。”嬴玄坐在桉幾前朝蘇謙陌招了招手,他已經讓侍從備好了茶。
“見過陛下。”
嬴玄笑了笑,將茶杯推到蘇謙陌面前,“無雙的記憶還沒恢復吧?”
“還沒有呢。”
蘇謙陌打量著嬴玄,他的神態已然蒼老,不過面色紅潤了許多,想來這些日子休息得不錯。
“說來,如果無雙沒來,朕也有事要找你商量,再過一個來月,你就要跟子佩完婚了,之前大將軍允許一切從簡…”
蘇謙陌靜靜地聽嬴玄講完。
“陛下,現在完婚是否太早了點,子佩還在文院讀書,而且我這邊還有好多事情沒來得及準備。”
嬴玄:“哈哈,不早不早,朕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早就娶過皇后了,對了,無雙真不清楚你璇姨的下落麼?此前子佩曾在朕面前哭過多次。”
蘇謙陌羞愧地垂下了頭,“我已經記不清了,當時聖殿那個老太婆突然對我出手,沒辦法,我只好抓來她們做人質,沒想到誤傷了璇姨,後來進入皇陵,我就昏過去了,醒來身邊只剩下蕭柔一人…”
嬴玄拍了拍蘇謙陌的肩膀。
“過去就過去吧,既然無雙有事要處理,那婚事就推到子佩守孝結束如何。”
至於皇貴妃,無論蘇謙陌是否記得,嬴玄也無法深究這件事,而且護城軍還有禁衛軍確實沒有看到蘇謙陌帶人回城。
這些天來,嬴玄一直關注著蘇謙陌,也知曉他在外面沒有私宅,一個大活人總要吃喝拉撒,是藏不住的。
在此前,嬴玄曾聽禁衛軍稟報過一次,蘇謙陌從皇陵返回購買了女人家的衣物,那會兒蕭柔還在皇陵。
後來,蘇謙陌又返回過一次採購,不過那天當差的是韓不悔,他只說卑職辦事不力,被世子跑掉了。
而且那會兒諸朝頻頻有修士在皇陵全軍覆沒,再加上殷玥結束影響後,一切都要儘快步入正軌,嬴玄忙得焦頭爛額,也沒空處理蘇謙陌衍生出來的混亂。
直到姒青山在金鑾殿上大哭大鬧,才將此事重提。
而那個時候,姒怡璇已經定論為被皇陵瀰漫的黑霧侵染成白骨了。
“也好。”蘇謙陌只能答應下來,畢竟嬴玄那句話看似詢問皇貴妃,其實是在借用姒怡璇‘死’後的餘熱來施壓,讓他與子佩完婚。
他理虧在先,不好再推脫下去。
“其實,我今日過來是想跟陛下打聽一點事兒……”蘇謙陌表明了來意。
“大將軍啊。”嬴玄笑呵呵道:“其實朕也不是很清楚,之前我們倆曾去過一次皇陵,在路上我告知過你的那些就是我對大將軍的瞭解,他是一個……”
嬴玄又重溫了一遍回憶。
鎮守北疆、血誓、不宣不得返都、戰死、起初不同意蘇謙陌與嬴子衿的婚事、最終同意但是不能限制蘇謙陌跟女人傳承血脈……
蘇謙陌捕捉到許多關鍵字眼和橋段,這些話有得葉沁提過,有得沒有。
據先前葉沁之言,爺爺應該是希望自己多為蘇家開枝散葉的,卻不願意與嬴氏一脈結親,這其中會不會有某種聯絡。
拒絕嬴玄數次提親應該不是駙馬不得納妾這麼簡單,假如爺爺早被邪魔奪舍,或者他從沒有被奪舍過,只是單純地被歲月腐朽了道心。
他需要新鮮的嫡系血氣來補充自己枯敗的身軀,那自己的兄長、爹爹,叔父的屍骨絕對已經蕩然無存,他讓自己生出後代也是為了他的私慾。
這個猜測也很好確認,只需要前往北疆探查叔父兄長他們的長眠之地便能知曉。
所以,很有可能爺爺是在擔心自己後代是子衿或者子佩所出,當誤取血氣後導致承受當年與嬴氏太祖結下的血誓不斬盟約的反噬。
這些分析和猜測,以往的蘇謙陌是無法思索出來的,他缺少這方面的認知。
但此刻的他不一樣,有殷玥底蘊的加持,他看待問題的角度已經超脫了曾經的片面與人倫情懷。
畢竟在殷玥的記憶裡,大能們為了長壽,是可以作出抹殺後代凝鍊血氣來澆灌自身的枯敗靈根。
甚至在殷皇時代之前,有某正道修士表面是德高望重的賢者,背地裡卻把自己的後代們圈養為爐鼎,修煉邪術以此達到增壽的目的。
人心,真得是越老越妖!
特別是那些活了幾百年的老家夥們。
聽完嬴玄的話後,蘇謙陌目前能確定兩件事。
第一,嬴玄沒有害他之心,這也很好觀察出來,沒有哪個皇帝像他這般著急要把女兒嫁給自己。
第二,爺爺之所以讓他低調行事,是擔心他的天賦被聖殿或者某個頂級皇朝看中帶走。
在此基礎上,蘇謙陌又分析出爺爺的三種可能性佈局。
第一,他是想要奪舍自己,而讓自己多生後代是為了提煉血氣,以此佈置某種奪舍必成大陣。
第二,他是把自己當血食母體,自己未來的兒子女兒們就是他的血食來源,所以不願意放任自己離開大衍。
第三,他選擇奪舍,又擔心失敗,若是不成功再從自己的兒子中選擇新的載體。
總而言之,北疆是絕對不會有什麼驚喜等著自己。
不知不覺,天色漸暗了起來,宮廷的貢茶也喝了四五壺。
蘇謙陌見時候不早,便起身告別嬴玄離開了皇宮。
御書房中。
嬴玄依舊坐在桉幾前,在他講故事的時候,他也在觀察著蘇謙陌,不斷猜測著全程眉頭緊鎖的蘇謙陌何故問此。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拉提出問題,何況他對大將軍瞭解遠不如那些比他還要年長的老臣們。
假如蘇謙陌是因為失憶真想瞭解大將軍,也應該去詢問那些親近蘇家的官員,他們的故事可能會更詳細。
所以蘇謙陌此舉的真是目的到底是什麼,他有沒有可能是一種偽裝性失憶,這後面會不會代表了大將軍的某種意思?
嬴玄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喚入王公公。
“快去把太傅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