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謙陌並不知道。
他這三日以來不間斷的努力，雖然在殷玥身上進多出少所獲無幾，但是來自姒夢哪裡的隱形財富即將改變他人生的未來。
當然，這些只是後話，此刻姑且不提。
……
蘇謙陌站在房簷下，靜靜地等待著第一百個殷玥的到來。
春雨綿綿，時斷時續。
或是因為諸多夢境重合在一起的緣故，天色始終沒有放晴，濛濛細雨淅瀝瀝地下著。
偶爾幾滴冰涼被微風帶偏，吹拂到蘇謙陌的臉上，連呼吸都是乾淨的泥土氣息。
雨能淨化塵埃，即便是夢，也有等同的感受，這讓蘇謙陌對夢之法則的領悟又加深了幾分。
夢不以任何物質結構為基礎，卻反饋出類似於結構基礎相關的法則。
按照蘇謙陌所經歷的過往分析。
聖域之外還存在著更大的世界，不知道夢道真如殷羽巷所言，是他親創，還是諸天本就有夢道起源，殷羽巷只是其中一脈分支的開闊者。
或許殷玥手上有更多外面世界的資料，她作為殷皇最寵愛的女兒，知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辛很正常。
蘇謙陌有在考慮是否以這個為條件，來與殷玥進行談判。
其實在蘇謙陌心中，他始終惦記著北疆那件事，未來到底發生了，會引得她不惜揹負因果殆盡本源也要橫跨光陰長河逆流而上。
“她來了。”
早已隱匿起來的姒夢，用虛無縹緲的聲音將蘇謙陌迷離的魂魄勾了回來。
蘇謙陌抬頭望去。
少女殷玥左手持傘，就站在院落外。
她的眼神沒有了之前那種過分青澀的單純，表情看起來也從容了許多。
果然如蘇謙陌預想中一樣，殷玥也是在慢慢蛻變的，只是起初不太明顯，但數量堆積到一定程度，這種蛻變就會發生從量變到質變的飛昇。
她看看蘇謙陌的眼神，宛如跟許久不見的老朋友相遇，有些許激動，也有些許釋懷，但唯獨沒有了緊張。
“你醒了呀。”
一句簡簡單單地問候，順暢的是那般動聽。
殷玥的改變影響不了蘇謙陌的情緒，因為他清楚，無論眼前的殷玥如何擬人，她始終不是真正的殷玥，也不包含殷玥半點意志。
她只是殷玥曾在做過一場春夢後，被留在過去時空的殘影。
“嗯，還要謝謝你。”蘇謙陌點頭一笑，他非常自然地來到殷玥的面前，從她的手中接過淺色的花傘。
“要一起走走嗎？”
“好呀。”
殷玥貼了上來，與蘇謙陌擠在剛好只能容納兩個瘦子的傘簾下。
“去喝杯酥油茶怎麼樣？”蘇謙陌扭頭問起。
殷玥抬眸，臉色微微泛白，“你要走了？”
“嗯。”
蘇謙陌將傘仰撐幾分，微亮的光芒落在兩人臉上，這抹光讓他們彼此更能看清對方的容顏了。
之前蘇謙陌雖然早就見過不下百次，可屋子的光線很暗。
不得不說，萬年前天賦和芳名冠絕一個時代真不是吹的，就算是萬年後的殷玥也比不過年少的她。
因為魔體狀態下殷玥不具備人的情緒，多了分生人勿近的孤冷高貴，此刻的殷玥才是最美最動人的。
她的一顰一笑，都有著傾絕天下之姿。
蘇謙陌收起目光，可惜了，與她的一切始終只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幻夢，若是能夠挽回，他更願意拯救這個時代的殷玥，而不是那個一言不合就掏心置腹的大魔頭。
他看向遠方，皇街的盡頭，拐角依舊炊煙寥寥，煙火氣息下的市井在小雨中顯得那般朦朧。
“我想在離開前留下點回憶，因為那裡是我們認識的地方，所以…”
這一次，蘇謙陌之所以主動提出來，是因為他要藉助殷玥靈魂的共鳴，繼而尋找那場早已迷失的原始夢境。
“好。”
殷玥不等蘇謙陌講完便同意了，只是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蘇謙陌將傘柄換到左手，然後伸手握住了殷玥冰涼的小手。
殷玥試著掙脫了一下，但掙脫不開，她別過小臉看著傘簾外的煙雨。
“為什麼。”
蘇謙陌自嘲一笑。
“這條路太短了，如果可以，我想牽著你的手一直走到生命的盡頭，可我也有自己的苦衷，人生在世，往往有些身不由己…”
不遠處的茶樓裡。
姒夢正在吃著雪白色的蜜果，聽聞此話的她差點沒被嗆死。
什麼身不由己，不過是一場深情演繹的任務罷了，這臭小子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只要不涉及到真情，他什麼好聽話都敢說出口。
“你不能帶我一個嗎？”殷玥眸光希冀，她是什麼都當真了。
單純的人雖然好騙，但她們往往也最深情。
“不行。”
蘇謙陌搖頭拒絕。
與此同時，他清晰地感受到殷玥冰涼的小手正在顫抖著。
蘇謙陌的心不禁提了起來，這會兒可不能讓殷玥心態崩潰。
於是，他趕緊轉移了話題。
“能在雨中漫步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呢，對了，你聽說過雨後小故事嗎？”
“雨後小故事？”殷玥搖了搖頭，明媚的大眼睛有些茫然。
“嗯，那我來講給你聽好了，等到了茶攤差不多也能講完，故事起源於一場傾盆大雨之中，…”
……
“原來這就是愛情的唯美…”殷玥由衷地感慨起來。
“是啊。”
兩人終於來到茶攤。
“二位客官裡面請。”
因為有雨，老闆支起了擋雨的棚架。
架子下只有三三兩兩躲雨的百姓，相比那天，所有一切都安靜了許多。
蘇謙陌尋著記憶來到他與殷玥初見的木桌前。
“老闆，一壺熱茶，一壺清酒，再來三兩煎餅…”
“好嘞，二位稍等片刻。”
殷玥問道:“只有三兩，你能吃得飽麼？其實我剛剛是想喚你吃午膳的。”
“我並不餓。”
蘇謙陌抬抬手，示意殷玥坐下。
殷玥想了想，沒有坐到對面，而是坐到了蘇謙陌的身旁。
周圍三三兩兩的百姓投來了異樣的眼光，在這個時代，男女之間如此親暱的動作在外面還是很罕見的，即便他們只是坐到一排，連彼此的衣衫都沒有碰到。
殷玥的意思也很簡單，她是在用這種無聲地方式告訴蘇謙陌，她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只要他願意。
不過蘇謙陌此刻已經沒有了陪她玩下去的心思。
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如果他找不到組合夢境的破綻，第一百零一個殷玥就要推開他的房門了。
“你看。”
蘇謙陌伸手指向雨中。
“什麼？”殷玥順著他的手指好奇地看了過去了。
視野裡，有一位身穿素色長袍的外鄉女子正迎面走來。
她漫步在雨中，沒有打傘，可雨滴卻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殷玥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這在聖城很常見的，褪凡修士可以隔絕凡塵之雨。”
“不是…”蘇謙陌看著殷玥乾淨的眸子，他有些不忍說出接下來的話。
“那是什麼？”
殷玥又扭頭看去，精緻耳垂掛著的那串玉墜一晃一晃，不停地閃著蘇謙陌的眼睛。
蘇謙陌看著姒夢眼底的挑釁，終於選擇了殘忍。
“她很美對吧？”
“轟隆！”
一聲春雷恰巧在此刻炸響，殷玥嚇的肩膀抖動一下。
她扭過頭來，面色略顯蒼白，薄薄的嘴唇上還有淺淺的牙印。
“好大的雷，對了，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蘇謙陌在雷聲中聽到了殷玥的心碎聲，他知道她是在掩飾。
“嗯…”
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幻夢，可此情此景下，再加上蘇謙陌的靈魂有缺，夢境的氛圍終於影響了蘇謙陌的情緒。
這也是他駕馭夢道後，第一次在夢境迷失了自我。
蘇謙陌幼年不完整的人生經歷一直影響著他，他不屑於感情又注重於情感，一旦認可便非常珍視。
所以他可以辜負世間一切，但唯獨不願辜負真情。
一旁，殷玥眼眸中希冀重新煥發，蘇謙陌的沉默對她而言，意味著新的轉機。
“無雙，留下來或者帶我走，我都聽你的。”
輕靈夢幻般的音色摧殘著蘇謙陌最後的心智，他眼神中的堅定漸漸開始被柔情替換。
原來破綻的契機不僅是通往救贖的聖路，也是一道墜入深淵的陷阱。
蘇謙陌想藉助殷玥脫離此處，夢境何嘗不是在藉助殷玥來抹殺蘇謙陌。
獵人與獵物的身份，在最後一刻發生了反轉，蘇謙陌徹底陷入了被動。
而殷玥的嘴角微微上揚，笑起來很無邪，也很開心，但她乾淨的眼眸深處，第一次露出了黑芒。
這時。
棚子外的雨終於停了，陽光正好，夢境裡的一切隨著殷玥心情的舒暢，變得有些溫馨起來。
“無雙，雨停了耶，茶還沒來，我們不如先出去看彩虹好嗎？”
“原來如此！”
蘇謙陌驟然回神，原本侵染到眼底的柔情盡數退去。
得虧他防了一手，始終固守本源，方才看破殷玥的底細！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看清過往所有的一切！
人都會做夢，而夢中也分祥靈和噩靈。
原來在北疆，從蘇謙陌第一次侵染到殷玥夢境後，他便同時遇到了殷玥的祥靈和噩靈。
只是蘇謙陌不曾想到，對殷玥本體而言，祥靈是晴紋，噩靈卻是殷玥自己。
也因為如此，蘇謙陌一直忽略了這一點。
他一直以為殷玥心中所忌恨的太子皇兄或者十八皇兄才是她的噩靈真身。
可蘇謙陌忘記了，如今的殷玥是聖域隻手遮天的大魔頭。
魔頭的祥靈存在善心，所以對殷玥來說她更像是噩靈，但對蘇謙陌而言，卻還是祥靈。
就像當初的殷羽巷一樣，他信任自己的噩靈，卻無時不刻想著如何抹殺除去祥靈這個隱患。
所以此刻單純無邪的少女殷玥就是封印了殷玥本體的罪魁禍首，也是真正的祥靈。
而跟隨殷玥本體被封印在原始夢境當中的晴紋，才是窮兇極惡之靈。
故事有些離譜，也有些玄幻。
當蘇謙陌想通所有後，頓時覺得一切都豁然開朗起來。
“無雙…”
少女殷玥的臉色重新暗澹下來，她似乎明白了蘇謙陌已經看透一切。
“所以，連你也要背叛我是嗎？”
“呵呵呵呵……”
少女殷玥淒厲的笑聲響徹在天地，原本風停雨靜天晴日出的世界再次被陰暗所籠罩。
蘇謙陌拉開距離，他謹慎地看著眸光閃爍著黑芒，徹底陷入黑化狀態的的殷玥。
常言道，黑化強無敵，洗白弱三分！
祥靈黑化就像是老實人被逼急了一樣，在失控的狀態下可要比惡人還要兇狠！
此刻的少女殷玥就是如此。
她原本潔白無瑕的綢緞衣裙盡數化作了散發著魔霧的黑色晶狀體，就像是用水晶凋刻出來一樣。
這些魔霧侵染到茶攤百姓身上，他們的身體瞬間暴增膨脹，化作了奇形怪狀肌膚黝黑的巨型魔物生靈。
他們當中，有的八爪，有的三頭，有的六臂，還有後背撕裂，生出數丈黑翼…
這時，在遠處看得失神的姒夢終於回魂，她身影一動，來到蘇謙陌身邊一把拉起他的手。
“雙弟，這個我們真打不過，快跑！”
“跑？哈哈哈…”
黑化後的殷玥仰天大笑，她睥睨地望著姒夢。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存在麼？小狐狸！”
聞此，姒夢臉色大變，她握著蘇謙陌的手不禁又緊了幾分。
也就是說，殷玥是知道她和雙弟的計劃的，他們的所有行為在殷玥面前，宛如小丑一樣滑稽。
蘇謙陌也陷入沉思。
這就是為什麼殷玥為什麼有能力抹殺他們，卻一次又一次地重聚夢境，週而復始的原因麼？
她這樣做很有可能是為了磨損消他的信念，如果他沒有堅持下去信念，他的靈魂便會永墜於此。
又如果他沒有看破殷玥的真身，他也會永遠沉淪在她的溫柔鄉裡，漸漸忘記自己的責任，忘記自己的目的，忘記現實裡的一切…
這時。
殷玥落在蘇謙陌和姒夢面前，她冷血暴戾地眸子獨獨望著姒夢。
“其實最初的時候，我是欣賞你的，因為我們是同類…”
說完，她又看向蘇謙陌，“你應該也很好奇她的過去吧？”
“並不。”
蘇謙陌搖了搖頭，“你也說了，那是最初的時候，說明她現在已經變好了，其實不論夢姐姐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永遠愛著她…”
這個時候，就算打死蘇謙陌，他也得裝出一副對姒夢痴心絕對的模樣。
假如姒夢因為少女殷玥的挑撥離間而導致心態崩潰，他們兩個徹底要淪為她的階下囚了。
“謝謝你，雙弟。”
果然，姒夢感動地哭了出來。
她眼裡的忐忑不安盡數被柔情似水灌滿，就連狐形童孔都成了蘇謙陌的模樣。
此刻彼此深情凝望的兩人並沒有注意到，殷玥眼底的黑曜更加閃爍了，她是一個比曾經的姒夢更加病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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