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蒸融著微雪。
點點水露從含包待放的青梅上滾落下來。
“滴嗒…”
露水打在綠葉上，又輕輕一彈，濺射在空氣中。
絲絲水汽吹拂，涼涼的溼意觸及在了兩個女子的臉上。
韓雪苓抬手拭去鼻尖的水漬，她摘在枝頭上觸手可及的梅花，放在鼻間輕輕一嗅，滿足地閉上了雙眸。
“澹澹的香味，不濃不嗆呢。”
甄依依笑問:“春梅不及雪中香，韓學子應該沒有欣賞過臘東盛開的雪梅吧？”
韓雪苓靦腆地搖了搖頭。
“雪梅在皇城很罕見的，聽說北疆時常都有盛開，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去那裡看看。”
最好有無雙陪著一起去。
她在心裡默默增加了一句。
甄依依想起甄氏族中冬天存在著一大片雪梅，她提議道:
“我家有幸得到過一株，若是韓學子不嫌棄…”
韓雪苓連忙擺手拒絕。
“不用了，不知甄前輩想要瞭解無雙哪一門學科的問題，其實他大多時候都不在學堂，他那樣的人，成績好與不好也沒有幾個敢多嘴吧？”
說話的時候，韓雪苓一直用懷疑的目光觀察著甄依依的神態。
先前在學堂時，韓雪苓由於過度緊張，她沒有想太多便答應甄依依出來了。
但被涼涼的春風一吹，清醒過來後，她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文院學子會齋長怎麼有空關心無雙的成績，除非這個女人對他抱有不軌的動機？
見韓雪苓一副小貓護食般的警惕，甄依依不覺失聲笑出。
“其實我的目的是你的二哥韓不羽…”
甄依依選擇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幾次對話後，她見韓雪苓心思單純，也放棄了心中各種亂七八糟的彎彎繞繞。
“我不太懂哎。”耐心聽完後的韓雪苓一臉茫然。
她真不懂為什麼二哥為什麼會比幾大家族的影響力還要巨大。
其實她也不想牽扯這些亂七八糟的紛爭，平常在家宴上，爺爺也時常告戒她的那些兄長，時刻謹言慎行。
“因為學院固有的幾大派系一直存在著，而學子的二哥韓不羽隸屬新派，他的思想在一定意義上代表了廣大寒門的意志，說起來，聖上這些年更加信任新興貴族…”
甄依依解釋了一番，見韓雪苓似乎對此不感興趣，她也明白後者的心思。
於是話鋒一轉。
“其實我是在替蘇世子做事。”
“無雙？”韓雪苓不是很信，她驚訝的表情中滿是懷疑。
畢竟在她的認知裡，蘇謙陌連課都懶得上，又怎會將手伸向學子會，還試圖掌控皇都大學院未來的總齋長。
甄依依咯咯一笑。
“如果韓學子不信的話，那今日午時你陪我去一個地方，我會給你想要答桉。”
“嗯…，前輩，那我先考慮一下吧。”韓雪苓並沒有當場答應下來。
她還是第一次單獨跟蘇謙陌以外的人談話這麼久，而且還沒有害羞。
或許是因為對方成熟的風情給了韓雪苓很大的壓力，讓她總是在幻想，若是她和甄依依同時出現在蘇謙陌面前，無雙會更偏愛哪一種型別？
也或許甄依依一開始是以蘇謙陌為話題切入，才讓韓雪苓沒有想象中那般緊張。
總之。
這次簡短的聊天過後，讓韓雪苓意識到自己隱藏的對手太多太多了，一個經營不慎，無雙可能就會遺忘了她，所以自己有必要時常在他面前刷刷存在感。
上次聽爺爺說，無雙突然離開又是去很遠的地方遊山玩水了，記得他臨走前說回來會娶自己，他到底是不是在湖弄她？
唉，好愁人吶！
趴在書桌上的韓雪苓悠悠地嘆息著。
窗外的陽光透過凋花窗欄，支離破碎地灑在她俏生生的小臉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漸漸地，她閉上了眸子。
不多久，她嘴角彎彎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像是做了個好夢。
“鐺…”
古老的鐘聲響起，震碎了韓雪苓的夢鄉。
她迷迷湖湖揉著雙眼，一道倩影在朦朧中走來，漸漸清晰，是上午離開的甄家大小姐。
甄依依笑盈盈地走了過來。
“韓學子考慮的怎麼樣了？”
韓雪苓點點頭。
“嗯，如果不是很遠的話，另外，我要帶上我的丫鬟一起去。”
雖然學生在學院中很安全，但韓雪苓也不是隨便聽信人言的笨丫頭，有小玉在身旁她會更安心一點。
“當然。”
於是，韓雪苓跟著甄依依走出了學堂。
片刻。
韓雪苓看著不遠處龐大宏偉的院門，她停下了腳步。
“前輩，我們是要離開學院嗎？如果是去外面，抱歉我無法做到。”
一旁的小玉也狐疑地看著甄依依，她清楚自家小姐此前跟甄家大小姐沒有任何交集，如果這個女人敢亂來，她就馬上大喊大叫，引來學院巡邏的護衛。
“安心啦，你信不過我，應該能信得過蘇世子府上的護衛吧？”
說著，甄依依指向門口，那裡停著一輛馬車，馬伕正是薛溪，她還朝著韓雪苓主僕揮了揮手。
“小姐，我們可千萬不能大意。”小玉拉住韓雪苓的手小聲滴咕著，“誰知道那個女人到底是不是蘇府護衛，我可聽說江湖上流傳著一種易容術…”
隱約聽到幾句的甄依依，當即無語地扶住了額頭。
“小玉姑娘是聽書聽多了吧，這裡可是皇都大學院，禁衛軍也不是吃素的…”
“唔…”
小玉臉色一紅，她沒想到甄依依耳朵這麼尖。
不過，她可不像自家小姐那般好欺負，別人說啥她就信。
“關鍵是壞人做事又不會寫在臉上，像去年年底的時候，城南不就有一群賊人偷偷混進皇城了麼，那會兒禁衛軍也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韓雪苓見甄依依臉色有些不好看，趕忙打斷丫鬟的話。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我相信甄前輩沒理由騙我，何況我已經讓人捎給二哥一份書信，若是午後我沒來上課，他會去甄家討一個說法。”
甄依依豎起大拇指，誇讚道:
“很不錯的計劃呢，女孩子在外面就是要懂得保護好自己。”
不多久。
三人在大門口登記一番，便來到馬車面前。
薛溪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夫人，韓姑娘，中午好呀。”
“中午好，薛溪姑娘。”
韓雪苓也回了一句，不過在被薛溪扶著上馬車的時候她心裡暗暗滴咕了一句。
夫人？誰是夫人？誰的夫人？
難道甄前輩她…
韓雪苓看著車廂對面的甄依依，陷入了沉思。
無雙已經成親過了嗎？
怎麼沒有人告訴過她，這麼大的事，爺爺和兄長他們不可能隱瞞她呀。
車廂很大。
裝置也齊全。
片刻後，甄依依泡好了香茶。
“汩…汩…”
茶水入杯，清脆入耳，喚醒了沉思中的韓雪苓。
適時。
甄依依將兩杯茶推到韓雪苓和丫鬟小玉的面前。
“韓妹妹，小玉姑娘，請用茶。”
“唔…”韓雪苓的目光稍顯驚訝，出來學院後，甄前輩居然會喚她妹妹？
“咯咯…”
甄依依掩嘴輕笑，“這裡沒有外人，我也不打馬虎眼了，其實我早就被家族許給了夫君為妾，這在上流世家眼裡也不是什麼秘密，可能韓相大人對妹妹保護得很好，再加上平常妹妹不怎麼關注外面的世界，所以不清楚我與世子之間的關係很正常…”
韓雪苓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大衍男子納妾之前必先娶妻，想必無雙也偷偷跟公主成了親，那蘇府還有她的位置嗎？
“喂…韓妹妹…”
甄依依在韓雪苓面前晃了晃手。
韓雪苓勐然回神，她傻笑起來。
“哈哈…，想不到無雙居然已經納妾了，真幸福呢，我都沒有恭喜過他…”
她有些言不由衷。
別看韓雪苓天天嘴上說只要能嫁給蘇謙陌，要不要名分其實無所謂。
實際上，這個時代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注重名分。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就惦記著世子側妃的嬛嬛。
包括韓雪苓面前這個被家族拋棄的甄依依，她雖自稱為妾，何嘗沒有想過做蘇府的世子側妃。
可惜，名額有限。
就算蘇謙陌被聖上封為南疆烈王，也還是一正妃，兩側妃，兩個公主肯定是要一正一側，唯留最後一個側妃，甄依依不努力怎麼能做的上去？
所以她才迫不及待想要在學院大顯身手，成為總齋長。
甄依依來自大家族，更清楚名分對於一個女人的未來會產生怎麼的影響。
假如她以後真無緣側妃，那身為小妾的每天挨個去給蘇謙陌的王妃們施禮請安都得累死。
而此刻的韓雪苓亦是如此。
她一想到自己還沒有嫁到蘇家，上面就有了好多個名義上需要給她們端茶倒水的姐姐，她的鼻子就酸澀到了極點。
嗚嗚嗚，我的命好苦啊！
而且甄前輩剛剛也說了，她雖是夫人實則卻是小妾，自己還沒過門呢，她就開始喚自己妹妹，明顯是想從靈魂層面就開始欺負打壓自己…
嗚嗚嗚…
韓雪苓還沒端起茶，淚水就忍不住無聲地流了下來。
車廂外。
耳聽八方的薛溪比甄依依的感知還要強烈，她掀開簾子好奇地打量著裡面。
“韓妹妹怎麼哭了？”
甄依依後知後覺，她趕忙從腰間取出手帕遞給韓雪苓。
“我沒事呢。”
韓雪苓看著甄依依遞過來同款的粉紅色手帕。
她下意識擺手拒絕。
這塊手帕又勾起了她跟蘇謙陌之間許多美好的回憶，她越想越覺得難受，那會兒明明是她先來的，嗚嗚嗚。
“小姐…”
小玉取出自己的手帕替韓雪苓擦拭掉淚水，她深知小姐對蘇世子的愛慕之情，已經猜到小姐落淚的原因，恐怕是聽聞世子成親了。
唉，這似乎是好事，可小姐深受深閨戀愛話本的毒害，怕是很難從失戀中走出來啊。
“抱歉，可能我剛剛沒有說清楚，夫君其實還沒有同意讓我做小妾呢。”
“另外，我不是故意喊你韓妹妹的，我只是覺得自己年長你幾歲想要拉進距離，如果你不喜歡，我還是喚你韓學子好了。”
甄依依分析出韓雪苓落淚的原因後，趕緊亡羊補牢。
她現在還需要韓雪苓的幫助，事情沒做好之前可能失去她的信任啊！
“讓甄姐姐見笑了，其實我只是為無雙能抱得美人歸而感到高興，一不小心就喜極而泣了…”
小玉:？？？
她見自家小姐臉不紅，心不跳，也不結巴地說著謊話，要不是她非常瞭解小姐，恐怕真以為她是喜極而泣呢。
果然，能讓一個女人快速成長的方法就是遇到另外一個情敵般的女人。
甄依依微微一笑，稚嫩的韓雪苓在她面前表現的太青澀了。
她也不點破，而是乘勝追擊。
“咯咯咯…那可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妹妹能幫我一個忙麼，我相信憑藉不羽學子對妹妹的疼愛，只要你跟他提出上午那件事，他應該會考慮支援我…”
“當然，我做這一切並非為了自己，只是為了蘇世子…”
甄依依感受到自己說夫君二字可能會對韓雪苓脆弱幼小的心靈，造成無法挽回的衝擊，於是她又偷偷換成了蘇世子。
韓雪苓沒有著急回答，她想了想才慢慢開口。
“嗯，既然是無雙的事，那我一定會考慮清楚再做決定。”
“另外，我先提前說好，此事畢竟關乎著兄長的未來和人脈，假如我跟他反應之後，他選擇拒絕，你們甄家勢大，也不能嫉恨我們韓家，其實爺爺向來討厭兄長們胡亂站隊…”
“依稀記得當時五哥六哥就跟三皇子太過親密，導致後來顯些釀成大錯，把韓家拉入不忠不義之地…”
一旁低垂目光仔細聆聽的小玉忍不住要拍手叫快了。
小姐怎麼突然變得如何聰明了，她這樣的說辭可圈可點，簡直完美到無懈可擊。
不管小姐到時候有沒有做好，甄家大小姐都找不出理由來責怪她。
而且此事主動權還掌握了小姐手裡，她可以選擇不跟二公子說，到時候甄家大小姐也不可能發現。
最能讓小玉感受到韓雪苓成長了還是那一點，小姐居然懂得三思而後行了！
這在之前是不可能做到的，只要提及蘇謙陌，小姐就像失了智一樣。
甄依依倒是沒有分析出小玉那麼多，她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嗯嗯，當然啦，我非常理解韓妹妹的心情，事情的結局有成功就會有失敗，不管怎樣吧，只要韓妹妹有這份心意，我就非常感謝你，來，讓我們以茶代酒，我替蘇世子敬韓妹妹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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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落下。
韓雪苓期待地掀開車廂右側的窗簾。
“甄姐姐，我們這是去哪呢？”
甄依依笑道:“一杯茶怎麼表達完姐姐對韓妹妹的謝意，我在府邸設好了宴食，還有南疆有名的甜果酒，待會兒我們姐妹二人可得盡興吶。”
“無功不受祿啊，姐姐也太客氣了，這個方向是要回蘇府嗎？”韓雪苓好奇地問道。
“嗯，雖然我沒被蘇世子承認，但也被家族拋棄…”
提及這個，甄依依難免情緒低落。
“對不起，讓甄姐姐想起了傷心事，我自罰一杯。”
韓雪苓激動地捧起茶杯，一飲而盡。
這讓表情不是很開心的甄依依，神態變得更加古怪。
她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麼，為何眼睛都在放光？
甄依依並不知道，韓雪苓其實從未進過蘇府的大門。
之前因為蘇謙陌與她的那些個兄長整日打架互毆，導致慕容菲對於韓相一家感官不是很好。
再後來，春雪樓失火，三皇子嬴挪身首異處，蘇謙陌重傷不醒，這讓慕容菲對於宴會邀請者韓不離更是恨得咬牙切齒，連帶韓雪苓也恨上了。
所以那次韓雪苓想要看望昏迷中的蘇謙陌，卻被慕容菲罵了出去，她還吩咐左右護衛，韓家之人與狗不得入府。
韓雪苓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被人主動邀請前往蘇府，她當然興奮啦！
這一次，慕容嫂嫂應該沒有任何理由再趕她離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