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布林大郡，一個偏遠的小鎮。
這裡的平靜，隨著一輛馬車的闖入被打破。
看見馬車的豪華裝飾，以及坎塞家族的徽章，急匆匆跑出來的肥胖領主，被嚇得腿一軟，差點沒跪到地上。
隨即想到坎塞家族不是自己的直系領主，緊張的心情才稍微緩和下來。
領地的劃分，其實非常簡單。
由大家族分封給手下的騎士，接著獲得領地的騎士，還可以再次分封，直到最小的領地等級，城鎮為止。
例如坎塞家族，本身就是公爵，將自己統治的部分區域，賜予表現傑出的騎士，也就是侯爵。
然後依次是伯爵、子爵、男爵。
肥胖領主的爵位，只是最低等級的男爵。並且這塊領地，是從他父親手中繼承過來的。由於沒有正式騎士的位階，還花了一大筆金幣，才讓前來考察的貴族官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按照正常的爵位世襲要求，要是連續三代沒有出過正式騎士，就自動取消繼承資格，收回領地。
肥胖男爵剛好是第三代，雖然擁有著正常的繼承權，但沒有正式騎士的庇護，人人都知道，這是一個軟柿子，誰都能過來拿捏兩把。
考察爵位的貴族官員，肯定要狠狠敲詐一筆，才肯善罷甘休。
男爵深知，考察官的權力不大，卻極其難纏。如果讓他們耗下去，能將繼承流程拖到十年開外，也無法解決。
並且他自知實力微弱，也只好咬著牙吞下這份屈辱。
所以男爵在看到不明原因的大貴族出現，才不免心驚肉跳，生怕是來找自己麻煩的。
他迅速叫上僕人，不管來者是誰，身份尊貴是顯而易見的，先夾道歡迎再說。
於是男爵府的僕人全部出動，舉辦了一個簡單但不失尊重的歡迎儀式。
“諸位坎塞家族的貴客遠道而來，若是需要什麼幫助，在下一定義不容辭。”男爵一邊用綢緞的絲巾擦汗，一邊討好地說道。
正是中午的陽光，如同火燒般毒辣，讓這位體重超過200斤的大胖子，站在太陽底下，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馬伕一見對方的修為，充其量是個騎士侍從，並且常年沒有再鍛鍊過，真正的實力，已經被錦衣玉食消耗殆盡。
因此馬伕也沒有半點客氣，澹澹說道：“難道閣下是這樣接待客人的？”
男爵連忙道：“當然不是，諸位請跟我來，我已經為貴客準備了最好的房間。”
接著他抓著僕人耳語幾句，後者帶著一小撮人匆匆離開，應該是回去佈置了。
馬伕這才滿意地嗯了一聲，揮下鞭子，馬車開始緩緩行駛。
而四名騎士侍從，騎著高大的戰馬在前面開路，舉著的銀色長矛，在太陽底下閃爍出危險的光芒。
男爵也不在意對方的囂張跋扈。
那可是公爵級別的貴客，下到一個無人問津的小鄉鎮，要是沒有排場，讓更令人覺得奇怪。
當尹格下來馬車，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一條紅地毯直接從門口伸出來，附近站滿了夾道歡迎的僕人，外圈則是看熱鬧的本地鄉紳。
尹格一出現，身披巫師袍的打扮，立即讓所有人鴉雀無聲。
倒是男爵提前從馬伕那裡得到了訊息，此時顯得最為鎮定，第一時間把巫師接引進城堡裡。
“巫師大人，您遠道而來，是因為什麼事情？”男爵將尹格邀請進書房，絮絮叨叨地介紹完本地的風土人情後，才坐下來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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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格不打算停留多久，果斷說道：“我是來找一個人的。傑菲爾·朗勒布，你應該認識吧？他是從這裡走出來的巫師學徒。”
“認識，當然認識！”男爵信誓旦旦說道，“朗勒布先生能被巫師大人選中，在當時可是非常轟動的事情，我永遠也忘不了。”
男爵接著很謹慎地問：“不過閣下與朗勒布先生是什麼關係呢？”
“我是他的朋友。”
“噢……”男爵意味深長地說道，“很不幸，閣下。朗勒布先生上一次回來，還是在一年前。也許閣下來得並不是時候。”
“我是來找他祖父的。”
“老朗勒布？”男爵驚訝道，“閣下要見他？沒有問題，明天我就能把老朗勒布請過來。
閣下一路奔波，應該非常勞累，如果不嫌棄的話，我為您安排了一個房間。今晚還準備了宴會，專門歡迎您來到美麗富饒的貝克小鎮。”
尹格揮了揮手，“你的心意，我就心領了。但我並不會在這裡停留多久，現在就去見老朗勒布，請帶路吧。”
“巫師大人要親自去？”
“帶路。”尹格不悅道。
男爵連忙說道：“好，我這就去安排。”
很快，一輛新的馬車，帶著尹格離開城鎮的繁華地帶。
望著外面的風景逐漸變化，房屋的高度降低，平坦的石板地面，也變成了凹凸不平的泥路。
顯然，他們正進入到貧民區裡面。
空氣中逐漸瀰漫著糞便與腐爛的氣味，男爵用絲巾捂住鼻子，忍不住抱怨道：“老朗勒布都一把年紀了，還不懂享受生活，非要搬來這個破爛地方住。”
尹格正在閉目養神，聽見他的話，也只是置若罔聞。
“男爵大人，巫師大人，老朗勒布家已經到了。”驅車的僕人大喊道。
非常普通的泥土房子，甚至可以說簡陋。然而這已經是附近最值得稱道的建築，因為它是新建不久的，不像其他一樣，充滿了綠色的苔蘚。
貧民區的路太窄了，連一輛馬車也無法透過，尹格無視各種探詢的目光，來到房子前，敲響木門。
“誰啊？”
裡面傳出一個蒼老，卻不失硬朗的聲音。
打開門，見到是一名巫師之後，老朗勒布的表情一愣，隨即瞪大了眼睛。
“巫……巫師大人。”
“你好，朗勒布先生。我叫尹格，是傑菲爾的朋友。”尹格點頭說道。
“傑菲爾，他現在怎麼樣了？自從他被巫師大人選走之後，就很少回來家裡，我已經好久沒見到他了。”
“他……這件事先不急，我們進去再說吧。”
老朗勒布也非常乾脆，將巫師迎進來後，果斷拍上房門，不給任何人窺視的機會。
哪怕是最有權勢的男爵，也被拒之門外。
“老爺，現在該怎麼辦？”僕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男爵沒好氣地說：“還能怎麼辦，等吧。”
“這群賤民住的地方，實在太臭了。我先回馬車上，你給我盯好了，一旦巫師大人出來，立刻叫我。”
僕人臉色為難，“老爺，你說我們又沒什麼好處，為什麼要幫他……”
男爵的眼神變得嚴厲，“嗯？”
僕人連忙改口，“為什麼要幫巫師大人幹這些跑腿的活？還要您親自來辦。我這可不是非議巫師大人，只是心疼老爺你，可沒遭過這種罪。”
男爵神神秘秘地笑道：“伺候人也是一種權力。就例如你的管家身份，不也是個伺候人的活，都少人想都想不來呢！
其實道理是相通的。
我就問你，跟在我身邊，究竟拿了多少好處。”
僕人似懂非懂，“還是老爺聰明，我腦子笨，想不明白那麼多道理。”
“嘿，笨人也有笨人的活法，那就是就多幹點活，總餓不死你。”
“是是……”
男爵說完，搖搖晃晃地爬上馬車。
而在泥胚房裡，尹格坐在老勒布朗對面，手裡拿著一個陶土碗，裡面裝滿了清水。
“家裡沒有什麼東西，如果招待不周，請巫師大人見諒。”
老勒布朗是個滿臉胡茬的老頭，臉上的皺子，就跟苦瓜一樣，無法施展開來。身上穿著粗糙的麻布衣服，和外面的貧民沒什麼區別。
不過他的精神看上去倒是不錯，端茶倒水的動作十分利索，一點也看不出老年人的暮氣。
尹格開始懷疑，將孫子身亡的訊息，告訴這位老人，也許是一個無比殘酷的打擊。
忽然，尹格看見牆角的地方，擺放著一件樂器。雖然肉眼可見的老久，但由於經常擦拭，依然煥發著光澤。
“巫師大人也懂小提琴嗎？”
“不，我只是好奇。”
“小提琴是吟遊詩人的樂器。”老勒布朗抓起相處了幾十年的夥伴，眼中流露出的柔和，彷彿在看待愛人一般，“如果不介意，請讓我為巫師大人演奏一曲。”
“當然不介意。”尹格微笑著說道。
隨著琴弓緩緩拉動，有幾分明快，又夾雜著不可忽視的憂鬱的聲音，透過琴絃的碰撞，傳遞出來。
“……
沒有人向我伸出援助的手施捨點米錢，
凍得我直咳嗽，餓得我打哈欠，
我差點飢寒而死窘困至極點，
我身上無衣，炕上沒席，
即使收容院也沒有我這般可憐。
陛下，我不知這是何因緣，
根本不清楚什麼是褥墊，
炕上除了幾把草，
便是冷冰冰的土面。
陛下，我要讓您知道，
我沒有麵包半片，
我所在的城市到處都是豪華的門面，
卻沒有我的一丁點兒財產。
有眼卻看不見，或者是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老朗勒布邊拉邊唱，聲音雖然遠不如年輕時悅耳，沙啞的腔調，卻更符合詩中傳達出來的意思。
彷彿一個貧窮潦倒的流浪漢，在繁華的大城市夜晚，孤獨地發出自白。
“勒布朗先生，這首詩歌是你作的嗎？”尹格不禁問道。
“當然不是。我以前雖然一樣貧窮，卻沒有正經上過學，談什麼作詩呢。
這首貧窮之歌是著名吟遊詩人呂特伯夫寫的。據說是過年前夕，呂特伯夫遊蕩在著名的大城市斯埃羅的夜晚，親眼見證了無數繁華，自己卻連一件保暖的衣服都買不起，因此發出的感慨。
不過可惜的是，呂特伯夫才華橫溢，卻在死後才被世人所賞識。也許命運就是這麼捉弄人吧。”
“詩歌的珍貴之處，在於引發聽眾的共鳴。呂特伯夫先生在死後，才進入大眾的視野，只能說生不逢時。”
“誰知道呢，我不懂這些。對於吟遊詩人來說，能飽餐一頓就很值得高興了。才華這種東西，並不能當飯吃，否則他也不會餓死了。”
老朗勒布繼續說道：“不過也正是因為他的詩歌，養活了不少吟遊詩人。就例如這首貧窮之歌，很多人就喜歡聽，大概是因為能引發巫師大人口中的‘共鳴’吧。”
“難道吟遊詩人只給窮人歌唱嗎？”
“當然不是。偶爾也有貴族老爺讓我們進城堡裡唱兩句，到時候用的就是別的詩歌了。”
“貴族喜歡聽什麼？”
“嗯……我想想。一般來說，是一些關於騎士、英雄的冒險故事。他們也只是自己聽來消遣，在於客人交流時，就談的就是音樂或者歌劇了。吟遊詩人並不是多麼值得搬上檯面的話題。”
“吟遊詩人有吟遊詩人的精彩，同樣有很多人喜愛，不是嗎？”
老朗勒布大搖其頭，“我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只不過是混一口飯吃，相信其他吟遊詩人也差不多。”
“但我聽傑菲爾說，你曾經試圖宣揚一些東西，只不過沒有受到歡迎。”
“傑菲爾還向巫師大人提到了我？”
“我們是朋友，無話不談。”
“唉……”老朗勒布嘆了一口氣，“那只不過是年輕氣盛，當我明白一個道理之後，就再也不相信自己說過的那些話了。”
尹格來了興趣，“願聞其詳。”
“很多時候，人們要的，不是多麼美好的生活，只要眼前還過得去就行了。
我們總是喜歡安於現狀，改變就意味著有人失去，而得到的東西，卻遲遲無法到期盼的人們手中。
未來充滿了太多不確定性，僅憑幾句話，就能讓人行動起來，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現在我覺得吟遊詩人，也是真正的詩人了。”
老朗勒布與尹格對視一眼，紛紛笑了起來。
“說詩人就太過了。巫師大人不笑話我這些胡言亂語，就是最大的誇讚。”
尹格嚴肅道：“吟遊詩人把詩歌帶向遠方，也傳去了全新的思想。就比如呂特伯夫的貧窮之歌。思想雖然沒有真正的力量，卻能直擊一個人的內心，改變一個人的行為。”
老朗勒布張了張嘴，好像想說點什麼，最終還是改口道，“巫師大人，您此行而來，是為了我的孫子傑菲爾嗎？”
尹格察覺到了老勒布朗的神情變化，也隱約猜到，他想說的話究竟是什麼。
這個世界，終究是超凡主宰的，普通人的力量不值一提。
巫師就是超凡，也就是統治者的一員，因此一些話語，就不適合對著尹格說出口了。
兩人彼此心照不宣。
但真正令尹格兩難抉擇的，還是老勒布朗接下來的問題。
傑菲爾身亡的訊息，是否適合告訴這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