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德，魔法學徒。

擅長火系法術。

尹格只和他有過一面之緣，因此瞭解不多。當時也是在訓練場這個地方，給彼此的印象都還不錯。

弗德的性情豪放，為了慶祝火球術的改進，他甚至專門請尹格吃一頓大餐。

在小比時，尹格也看過弗德的比賽，一手火焰魔法相當勐烈，逼迫對手節節敗退。只可惜輸給了一名當時風頭正盛的另一名魔法學徒凱薩。但他即使在天才群集的魔法學，也能擠進靠前的位置。

兩人的層次不同，自然就少了交集。

再見到時，弗德的神情，以往的豪放不羈消失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揮之不去的陰鬱，彷彿一層灰霧蒙在臉上。一如黑沼森林學徒的常見表情。

每個人都在變化。

在感慨的同時，尹格並不覺得意外。這次特殊的狩獵戰，傷亡的學徒比例遠超想象。雖然學院沒有給出準確的數字，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本來就空曠的學院，變得更加冷清了。走在小道上，半個小時都看不見兩個人影。

巫師學院的人際關係比較梳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平靜地接受孤獨。特別是魔法學徒，總是更容易得到來自他人的善意，意志不堅定的人，很快就會淪陷其中。也許弗德的同伴或者情侶，在狩獵戰中丟掉了性命，他才變成了這幅模樣。

弗德本就是為了訓練而來，看見了尹格，表情也沒有什麼變化，坐到他旁邊的木樁上。

“好久不見，你的變化真大，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明明他的變化更大，尹格沒想到，被說的反而是自己，“真的嗎？可能我自己不太清楚。”

“開個玩笑。”弗德說道，露出一絲僵硬的笑，“我只是猜到你要對我說這句話，所以提前說出來而已。”

尹格也笑了，終於在弗德身上看到一點熟悉的樣子，“我才是真的震驚，剛剛我還以為看錯了，原來真的是你。”

“不過說實話，半年沒見，你的確有了很大變化。實力也比以前強了許多，我該說，這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嗎？”

“你還能看得出來？”

“當然，我看到了你臉上的自信。”

他不禁嘴角上揚。即使知道這是變相的恭維，也忍不住為此高興。弗德似乎帶著一股魔力，能讓人迅速與他產生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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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格哄得醉醺醺的，享受這一刻難得的，稱為“恭維”的美酒。然而他心裡卻清楚得很，無論安德森，還是弗德，這些言語只是用來交際的武器，心中所想，未必跟說的一樣，甚至完全相反也說不定。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弗德的聚眾本事，比安德森高出不知道多少。兩人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與安德森貴族式居高臨下的施捨不同，弗德就像在酒館裡和你拼酒的豪爽傭兵，三言兩語之間，再加一杯麥子啤酒下肚，就能把人變成十年至交的好友。

雖然在酒醒之後，這段友誼也會隨著酒精的麻痺一同消失。

“你有聽說過孤島聯盟嗎？”弗德忽然問道。

尹格當然不會將被邀請過的經歷，當做榮譽來誇耀，只是說道：“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孤島聯盟，有誰不知道呢？我還聽說，已經有人組成聯合，要把他們趕盡殺絕。只是……開放日的訊息，是真的嗎？”

“開放日已經沒有懸念，一定會推行下去的。”弗德斬釘截鐵道，“你沒看見嗎？傳聞持續了兩個月，竟然還沒有正式巫師出來阻止。”

“也對。開放日的傳聞，搞得整個學院雞犬不寧，差點釀造出幾件慘桉。按照正常情況，左特副院長該站出來，把秩序重新恢復了。但現在連個人影都沒見著，開放日看來是勢在必行。那反孤島聯盟的事情，多半也是真的了。”

“不只是多半，是肯定。你知道這個聯合，究竟是誰發起的嗎？”

看著他煞有介事的樣子，尹格似有明悟，“難道是你？”

弗德坦然承認，“我是幾位發起者之一。”

“我跟孤島聯盟有著血仇，必要他們血債血償。其他人也是一樣，都無比痛這些藏在陰溝裡的老鼠。”他的表情十分平靜，話語中卻帶著無比凌厲的殺意。

“尹格，你要加入我們嗎？”

尹格心頭一跳，立刻有了決定，但他沒記著表現出來，裝作思考的樣子。

“不必有太多顧慮，如果是抓你們來白白幹活的話，我也不敢提出這個邀請。但為了對付孤島聯盟，我們已經發出了懸賞令。一名孤島聯盟的殺手，人頭值50顆魔晶。只要身份確認，當場就能把魔晶拿走。”

的確很誘人的價格，只是尹格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搖頭拒絕道：“抱歉，我不能加入。”

弗德也沒有勉強，留下一句話，起身投入自己的練習之中。

“孤島聯盟只是一個開始。只要開放日規則還存在一天，學院的混亂與血腥就無法停止。最終把所有人都拉進漩渦，退無可退。”

“要趁早做好準備。”尹格咀嚼著弗德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山雨欲來的前兆，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清晰。

黑沼森林學院就這麼大，再怎麼逃，也逃不到哪去。然而迫不及待想跳入漩渦之中，也未必是什麼好辦法。

但尹格也不會覺得，弗德沉溺於復仇，是什麼不理智的行為。修行固然重要，同時也會帶來無法避免的負面作用，孤獨之火的煎熬。

千萬不要小看孤獨，它與寂寞是完全兩回事，不會因為你往其他事情投入，就會乖乖離開。孤獨是巫師如影隨形的詛咒，越是漫長的生命，詛咒的腐蝕就越是深刻，最終再次回首，已然發現自己面目全非。

即使對於知識的渴求，也無法破解這個詛咒。唯有同行之人，才能暫時撫慰孤獨。

弗德的復仇，是為了不讓那段美好的回憶，被痛苦與悔恨淹沒。如果成功晉升巫師，這段時間的記憶，一定會成為他一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跟時間相比，人類太過渺小了，人類創造的藝術也太過渺小，甚至人類的歷史記憶，也只有短短的兩三百年。過了這個時間，所有的記憶都會變得模湖不清，只留下一個純粹的符號。所謂的歷史，只是符號的不斷迴圈過程。

時間的偉力恐怖至此，就連作為人類進化的巫師也無法抵擋。

在漫長的生命中，時間所不能消磨的，只有無止境的知識渴求，以及巫師深埋心底的最強烈的愛恨，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真正意義的永恆，恐怕就連那些傳說中的偉大巫師，都不一定知道吧。

尹格感覺休息夠了，從木樁上站起來，繼續擬態法術的練習。